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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人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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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长平背着挚友,安静地在狭窄的地道中行走。
虽然在长平听来,自己的心跳声,甚至冷汗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可这些只不过是她的错觉——这里安静得近乎死寂。
所以,即使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失误,精神已经紧绷到极限了的盛长平也足够捕捉到。
她听得分明,在自己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之间,有那么一瞬间,掺进了另一个杂音。
自脊椎从上下往上传来一阵电流,长平在思考之前就动了起来,一个侧步,暗箭仅仅划伤了她的侧脸。
——若是她的反应再慢上一步,这本该要了她的命。
长平心下一惊,垫步后撤,刚要眯起眼睛细看,这原本昏暗无光的石道内,却突然亮了起来。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芒,自她头顶一步步向前亮起,发起“噼啪”的怪异轻响。长平没有余裕抬头去看,可也因为这超现实的景象,背后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在那个刹那之间,她有个没由来的想法——这灯光,这……一切,像是舞台剧般刻意,她和楚瑜,都只是台上的角色。
——自然,这昏暗的舞台上,并不只有他们两个戏角。
“长平。”
耳边传来楚瑜略带紧张的提醒,长平没有回应——她没有那个余裕。
因为发黄的灯光之下,在面前暗道的深处,已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站着二男一女三个人影。
……盛长平从来不相信鬼神,可如果此刻有谁同她说,这三个人是鬼非人,她保不准真的会信。
一来,这世上没几个活人的动静,能躲得过她的耳目——至少,在这样寂静狭窄的环境里,绝对不行。而这三个人,和丫丫消失的那时一样,都是一点儿动静都没发出来,除了最初的那一声脚步之外,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了这里一样。
至于第二点。
这三个人影,无论男女都生着清秀精致的五官,长着纤细修长的手脚,相貌清雅。可三具美人的皮囊,具是死一样的沉寂,若是细看,会发现他们别说是表情变动了,就连胸口都没有起伏,苍白的面色在灯下反射着古怪的、质感坚硬的辉光,比起活人,更像是巧夺天工的人偶。
两位男子的脸庞,生得一模一样。
眼下,盛长平可不会觉得,他们只是什么双胞胎。
这都是他-妈-的什么鬼东西。
她用汗湿的手,握紧了剑柄,在心中暗骂了一声,摆好架势,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冰冷了下来。
“长平,我会拖累你的,放我下来。”
“不。”
她这次开口回应,声音有些生硬。
“你抓紧我。”
不管是人是鬼,她该做的事也还是一样——把那副恶心的冰冷躯壳打折,她就不信这些东西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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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琉的世界,也同样是一片死寂。
他半坐在床上,香芹和赵蓉都凑在他的身边,她们二人都面色急切,嘴巴大开,一张一合地在说些什么,可是颜琉听不见。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的面上,是否还有一如既往的笑容。
他将胸口的衣服抓出了抹不去的皱痕,将指甲挖进了自己的掌心。
可他还是听不见。
自从植入以来,就一直安稳地在他意识深处响起的,那可靠的另一个心跳声,已经听不见了。
所以,他也不再需要听得见别的什么。
他原本以为,真到了失去她的时候,自己一定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实,或是要立刻让她的凶手付出代价,抑或是疯狂到终于无法抑制自己,开始滥杀无辜。
颜琉没想过,自己会接受得这样快。
那样幸福的时间,对他而言,始终像是借来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还回去。倒计时从始至终都悬挂在他的头顶。
所以,并不觉得愤怒,甚至不感到惊讶,只剩下一种理所当然般的空虚感。
过了不知多久,那二人终于决定放过了他。颜琉被一人留在房间里——他注意到房间上了锁,却丝毫也没有在意。
此时此刻,无论他自己的身上再发生什么,他也不会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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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啊……”
在战场上流露出疲态,不是长平的习惯,可她也只是个凡人,在身体到达极限的时候,没法控制住自己身体的反应来。
汗水一路流到了颈窝,施力过度的手臂轻轻打着颤,明日可想而见的一定会肌肉发痛。
可无论如何,她总算是搞定了那三个怪物。
确确实实是真正的怪物,长平差不多把他们原本清丽的脸锤成了凹进去的一块破铜烂铁,污血从犹带笑容的口中流了出来,才好不容易让他们停止了动作。
她自己身上被开了三道口子,虽然勉强避过了要害,可还是流了不少血,此时身体深处传来危险的虚弱感,可她还能站着,还能动,而他们不再能了。所以,这到底还是一场胜利。
她攒紧拳头,止住了双手的颤抖,不让自己在楚瑜面前显得那么不可靠。她搂紧了他的腿,试图出声安抚,却张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那样无力。
“没事的,我能感觉到出口已经近了,马上就能带你出去。”
如果今日他们二人还能平安无事地走出去,盛长平一定当夜就驱车回京。拯救丫丫也好,乃至更进一步的,拯救这个城市也罢,现在她不得不承认,都是在她能力之外的事,长平不会逃跑,可她也不至于鲁莽到执意一人城墙。
她背着楚瑜,走出了两步,觉得自己的体力意外地还省下不少,刚要放心一些,却突然听到了一串孤零零的掌声。
啪。啪。啪。
像是戏台下,看客敷衍的喝彩,那种懒洋洋的缓慢掌声,在暗道里回荡着。
是从头顶传来的声音。
长平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子带着楚瑜撤出去老远,在方才自己造成的尸体旁边站稳。她重又拔出了剑,因着主人手臂轻轻的震颤,长剑也因之发出嗡嗡的哀鸣。
“别这么紧张嘛,我只是来鼓励你的。”
那声音仿佛是从顶上的石缝中渗出来的,长平简直想不明白那里怎么可能发的出来声音。但无论如何,她没有开口回应,丝毫没有被转移注意力,精神依旧高度集中在前方仍被黑暗吞没了的甬道上。
“两具白雪,一具红梅,竟然不仅拦不住你,还被拆了个稀巴烂,连拼都拼不起来,可真教人肉疼。不愧是凶明远扬的大将军,如此威风,隔得这么远都叫人发抖呢。”
那是个年轻得有些恼人的男声,真如同看个热闹的看客似的,声音轻松愉悦。长平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不被扰乱,身手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处伤口,滚烫的血一路流到了下巴。
“看来,即使不算上你别的价值,光是这副身体本身,也值得我这么多付出了。”
——果然,同上次一样无声无息、仿佛从黑暗本身中孕育而出的身影,再次走进了灯下。
这次是五个人影。
长平咽了一口唾沫。
“也不知道,像你这样优秀的武者所作成的傀儡,会有多出色呢?”男声轻笑了两下,就再没有了声音。
五个人影,不紧不慢地,踏着舞步般优雅地向她走来。无论男女,这些东西的面上都薄薄施了一层妆,他们晶亮的闪粉和鲜红色的口脂,在幽光下静静地发亮。
长平被训练过——从很小起就被训练过,在怎样绝望的境地、怎样无谓的战场上,都绝不会失去战意,放弃希望。她是不可能在战场上感情用事的。
所以,她是纯粹基于理智,断定了自己绝无可能赢得了。
这条甬道,走到了深处,只有不到五米宽,同她惯用的长武器相性极差。她没有穿铠甲,又已经太累了,而背上还有一个负伤的楚瑜要看顾,没法使出全力来。
——她和楚瑜都会死在这里。或者在敌人的手里活下去,那样更糟。
长平一边盯紧了敌人的步伐,一边将背上的楚瑜放了下来,靠着墙壁让他坐好。
这很危险,她很清楚。可此刻她没有那个能力再贴身保护他了,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她做下这些“正确选择”的次数,早已多到长平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希望和那些时候一样,这一次的选择,也可以让更多人活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