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十四年》鱼海钠

90、毕业论文

　　大桓合成了五十来个新化合物，有些结构还颇为复杂，对大桓有些关注的蒋老师在面试大会散会后，在他们组大声呼喝，可能觉得连小组都这么努力，大组再不加把劲，将来说不定会被比下去。当然这也可能是猫戏老鼠的心理游戏。据说蒋老师的智商、情商双高，那些外校报考他博士的考生，虽然连门槛都摸不到，他很客气、很有耐心地与他们虚与委蛇。
　　博士考试还是很费了些功夫和周折的，接下来的重头戏是毕业论文，好在没有抽到盲评，那个要在3月20日定稿，肯定分身乏术。第一章文献综述就不好写，前人的架势，都是摆出一百多篇参考文献，为自己的实验找依据。就在这一年，推出学术不端检测系统，要对论文进行比对查重，杜绝抄袭，重复率20%是大限，这个消息对于文科毕业生有如当头一棒，哀鸿遍野，至于理科生，有大量的数据处理，这个不可能重复，影响不大。
　　容易惹事的还是开始的文献部分，本来可以抄抄学长们的论文、抄综述文章，自己写力不从心，术业有专攻，比如酶和靶标，是知识的盲区，各类型农药的分类、举例和特点，哪有文献阐述的那么好了。于是，在保持语义一致的前提下，对文献说法进行修饰。化学结构式有专门绘图软件，保持同样规格，怎样摆看起来美观都有讲究。参考文献都有好几页，中外文的篇名、作者、刊名、卷、年份等每一项都有固定的格式，引用的综述文章里面记录很简单，要一一查到原始出处，纯手打，光这个就花了两三天。
　　正文部分一个系列就是一章，每一章要写绪论引题、路线图、合成情况和数据，合成讨论，结构确认和数据，生物活性研究和分析，最后是结论。其中结构确证有三大谱图，红外、核磁和质谱，所有数据都要附上去，同时对每个系列特征谱图进行举例分析，含磷化合物要做磷谱，气相质谱的裂分分析推断就像走迷宫。确定化合物结构需要元素分析或高分辨质谱，二者居一，高分辨质谱一个样300块，不在考虑范围内，元素分析一个五十。韩老师启发大家说，你画好结构式，查看工具，那个C、H、N的含量不出来了吗，要知道误差在千分之三范围内。韩老师言尽于此，剩下的数据自己去编，当然要在误差范围内。出了问题，自己扛吧，老师可没说。韩老师说，你们可以选五批纯度高的样送元素分析，大桓一个都没送，嫌麻烦。
　　同时，武棠培养了一个化合物单晶，做了单晶衍射，解析下来多了很多数据。大桓现在已不视武棠为潜在对手，并没有赶时髦做单晶，他这种图省事的风格，对自己的成长很不利。武棠并不是勤快人，相同、相近的实验，总是大桓动笔做完描述和总结，他拿去抄，小改一下。生物活性数据不好，但在总结里面可以做分析，浓度效应、选择性、取代基效应，进行比较，矮子里挑高个。最后的鸣谢，上谢师恩，然后是父母家人，再就是同学、同组的学生。整个论文写完有八十多页，也还好，在化院硕士中块头是中上水平。
　　把电子版发给韩老师，韩导急得不行，问题太多了，从字体格式，到遣词用句，再到数据分析和结论部分，毛病点点，漏洞多多，都批了红，限期修改。大桓根据要求，一一整改，那几天是连轴转，终日埋在电脑上的文案间，第一版修改稿出来后，大桓心就安定下来了。发过去，又是一堆红。当第二版修改稿发出后，大桓以为可以定稿了，谁知韩老师又返回了一堆修改意见。这时大桓学了个乖，知道自己论文不可能完美，要挑毛病太容易了，于是迟迟不交第三版修改稿，关在寝室看片、打游戏，拖到快送审了发过去，韩老师基本认可了。
　　这时候，电脑是左膀右臂，离不开，但大桓的二手老爷机总是出故障，有时让那新涛鼓捣一下。这一次坏太厉害了，老那又在实验室整日忙论文，大桓就拿出去修一修，有熟人啊，来自论坛的墨鱼。墨鱼常混水区，高大俊朗的男生，很不幸的是他似乎也是茯苓的追求者。他毕业后没有正经上班，在南门外开了家小店，卖卖电脑耗材和修理电脑。大桓听说过，店子也不难找，里面贴着一张大彩纸，有来自论坛上的朋友们的涂鸦，大桓就找到了茯苓和她弟子的签名，大桓那手字显然不想露丑。
　　跟他聊了几句，大桓谈到自己直博了，让他有点小震撼。换了个光驱，同时再重装系统，装好后，光驱似乎还有点故障，开关不太灵活，大桓不太计较，没讲价，付了钱走路。其间，有个中年大叔拜访过他，大谈创业眼前是难一些，来日成就不可限量。墨鱼的店并没做长，本地有一个无赖摘他店上招牌闹着玩，墨鱼邀了几个同学把他打了，这几个同学都是读研的，结果人人背了个处分，其中就有写学术文章牛哄哄的林培，弄得一场扫兴。不久，墨鱼把店子盘出去了，经熟人介绍去了成都一家私企，他给大桓发了告别短信。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溪娟经过一些挫折后，进了重庆的一家银行，她终于接受了和大桓只是普通朋友，后来又只是路人的现实，收拾心情，准备在异地奋斗了。羽湄冰苔一直没有找到如意的工作，她可能跟大桓有点像，自身的才气对要从事的教师工作一点补益都没有，一直到毕业后回了原籍，她父母是当地的教师，应该会有办法安顿她。其间，她在论坛上发过一篇哀沉的文章，她说暗恋过某个人，那人歌喉很难听，但她很崇拜他，她也知道他们不可能。
　　茯苓是江南女子，家乡是上海的影子城市，她想回母校当地的一中，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追求者众而她最终还是一个人，她也考过公务员，没上线，最后跟母校也失之交臂。她的说话发声稍稍有点别扭，退而求其次，进了所在省省城市区的一所普高，差强人意。洋洋也到了毕业季，找工作几经磨难，人都有点灰心了。大桓给他鼓气，跟月菲樱桃发短信，吐槽说希望洋洋能有个好结果，月菲樱桃在论坛上似乎间接回应了，她对洋洋很有信心。洋洋后来签了广东佛山的一所重点学校，他准备还是很充分的。
　　大桓这段年月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放松或感情不顺而压抑，总是把自己灌醉，一而再再而三，不能喝就不要强喝，这样酗酒既伤身体又掉价。先是李东明又游回来招聘，叫上金克、大桓和原辅导员余老师。三个人喝了两瓶白的，大桓就趴了。余老师打电话叫了两个学生，把他的眼镜摘下来，放在兜里，这是很细心的举动，避免慌乱间把眼镜弄丢了，醉醺醺的取了眼镜，熟人认不出，保留一点面子。两人把大桓夹在中间，扶回寝室，大桓舌头打结了，千恩万谢。
　　论坛水区的一次大型聚会，也叫上了大桓，都是小字辈，“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大桓先是闷闷地跟人碰啤酒，后来换成白的，大桓喝酒是极豪爽的，啤酒加白酒，酒劲上来压不住，胃里都在发抖，然后吐了个满地，把旁边的小女生吓得花容失色，又带点嫌弃。大桓趴在桌上，看他们一群人在互动，三五成群摆着拍照，最后又来了个大合影。没人搭理大桓，自己苦心经营的一点浅薄名声和高山仰止的形象，黯然崩塌。这次酒醒后，自己走回去了。那张合影挂在水区，大桓把他们的ID一个个数落出来，他们连忙跟大桓打招呼，让他删帖，不要暴露，大桓也就删了。
　　喝酒喝身体，也可能是长期在实验室里耗，经历寒暑摧残，又吸多了毒气，体质大不如前。洋洋的生日，先吃奶油蛋糕，那个劣质的奶油裹在肠胃里很膈应，然后几杯酒下肚，大桓又倒下了。送他回去的是洋洋的同学，保研的学生，他们对大桓还是充满敬意的，大桓接连说着感谢的话。回到寝室，爬上架子床就躺下了，睡了一会儿觉得胃里翻滚，一仰脖，朝床下喷洒分泌物，浇到了正玩电脑的那新涛头部和后背。那新涛可真发火了，大桓确实太过分了，他洗漱完，对着大桓怒斥，旧账新账一起算，说早就想换寝室了。大桓默然不语，酒醒了就起来打扫拖地，这是寝室关系最僵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