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十四年》鱼海钠

40、擦肩而过的工作

　　二班的苏舜，军训时候是他们的班长，碰到大桓，就会聊聊天，他是球迷，对范巴斯滕的零角度进球津津乐道。他四级过了，告诉大桓，一定要看真题。他就问大桓跨专业考研准备什么？大桓说了些文学史、文艺学，他就说原以为是培养文学家，没想到是培养文学理论家，没意思。有同学说，北大不是一流的本科，二流的研究生吗？大桓没有接话，自己分明是不入流。三班的阳泉是末代学生会主席，他倒没什么官气。那位重病的女同学，一直没有康复，又要募捐了。阳泉让大桓写段话，在化学楼前张贴出来。虽然简短，但排比句用得响亮，声情并茂，连老杜看了都说好，难得他夸一句。
　　实习后的大事就是毕业论文，没这个，这么好意思拿学位了十一月中旬，张榜公布课题，然后大家勾选，如果撞车，有人就要被调剂。最热门的是化学教学方面的论文，不用做实验，抄书就行，特别省事，大桓很向往，但考虑到自己跟老师关系疏离，凑热闹肯定没戏，放弃。几个知名教授，有人提前预约了，这是为深造和进行科研打好前站。最怕是被调来调去，落到一个郁郁不得志，心理变态导师手里做受气包或苦力。大桓后来挑了荆导，估计是没人跟他抢的。荆导，脸色蜡黄，人很阴沉，穿着朴素，混得很不爽，连小小的教学秘书都能对他指手画脚。他开的公共选修课《食品营养学》挂人无数，好多同学内心里都在画个圈圈诅咒你。大桓就想，这种爷爷不疼，奶奶不爱的边缘人物，主动跟他混，他应该感动吧，再说，他是研究食品与化学交叉学科，比较实用，对大桓很有吸引力。刘星很不以为然，认为大桓找挂。
　　荆导其实还不错，大家都是文化人，如果你对人恭顺，别人会对你客气，暴戾无常，那是变态。荆导要求三日内写出开题报告，大桓的课题是铬面包酵母的培养。铬是微量元素，有毒，会杀死蛋白质，但是在适宜范围内可以降血脂，血压，血糖。酵母菌吸收铬，控制其浓度，再把它加工成功能性食品，那么它的功效值得期待。荆导很神秘地跟大桓说，事关专利权和经济利益，一定不能泄密。其实，它的原理很简单，做保健品的都是炒作概念，补钙、铁、锌、硒、维生素，微量铬确实有非凡的效果，市面上没有类似产品。假如大桓是保健品公司老总，抓住这个机会，把产品好好营销，应该会大赚一笔吧。大桓在网上查到方案，荆导很为难，因为里面要用到分析仪器，无机化学组跟分析化学组门户相争，老死不相往来。大桓试探着说，那就做文献吧，荆导可能也不希望大桓懂得太多，本科生用起来不顺手，就同意了。做文献的好处就是不用做烦琐的对比实验，只需多查资料。按荆导的说法，做好一篇文献综述，必须引用几十篇论文打底，并且最好是外文文献。这就很考验两门课的功底了，《专业外语》和《文献检索》。本来英语就不好，专业外语有大量的专有名词，虽然有规律，浅尝辄止，仅仅用来应付考试。文献检索的教学太陈旧了，以CA（美国《化学文摘》）纸版为核心，现在通用网络版了。
　　毕业论文设计大体可分三个流派，实验流、文献流和课件流。大约这届学生的质量堪忧，据说都是扩招惹的祸，做实验的学生很多流于形式，很难保质保量的完成。老杜的导师是系副主任钱教授，属于有机和农药方向，弟子众多。老杜跟几位师兄厮混得挺熟，也跟着踏踏实实做了些实验。据他观察，这些研究生士气不高，都挺迷茫的，有人后悔读研。李南很幸运地抽中上签，写教育论文，其实也算是做文献，有他的难处，总结、论述类的文字很难写。一个考中科院的人，就不能有点追求，进大组去做实验吗？强哥跟着物化组的一个副教授，主要内容是顺铂类抗癌药物的文献综述，文献不用自己找，老师提供，全英文的要翻译出来，再做总结写论文。一些女生安排给老师做课件，老师可以当甩手掌柜，节省很多时间，学生们也得到提高，毕竟将来多媒体教学是潮流。
　　实习刚结束，激动人心的招聘会就拉开序幕，不像早些年，包分配，也不像晚些年，都是免费师范生。这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希望的春天，也是绝望的冬天。头一批来的是两个直辖市重庆和天津的著名高中，后来才发现，他们每年都来，来得特早，并且喜欢全国巡游一番，挑那种很优秀的学生，可遇不可求，随缘，每处招的很少，被称为旅行团。广东的一所知名高中直接到系里招化学老师，要找工作的学生都去了，还有研究生，大家聚集在办公室，出出进进。通过简历筛查和简短的面试，选出十位学生参加下一轮的说课。大桓去看了，没有带简历，感受一下找工作的气氛。刘星通过海选，但不是最终的幸运者。一位女生(年级的第一任团支书），一位男生（末代学生会主席阳泉）：女生的男朋友是物理系高材生，挑战杯国家级二等奖获得者，他们一起去了这所学校；阳泉谈了场黄昏恋，恋人就是去北大那位。这些都是学生贵族，赢家通吃的时代。年级的主要学生干部，找的工作都还不错，前路坎坷的就一个阿黄了。
　　学校的第一次大型综合招聘会在十一月下旬，学生的招生就业处动用了校内外的大量资源和人脉，广做宣传，准备了一场盛会。安排在学校的大操场，号称来了六百家企事业单位参展，凭学生证进场，不欢迎外校学生。大桓准备了六份简历，不知道从哪学的，有封面，好几张纸，有熟料外套和滑动的文件夹，光鲜的外表掩盖不了内容的干瘪，证少，成绩也不佳。拿成绩单到院里盖章时，辅导员余老师就大皱眉头，好多六十多分，这成绩怎么拿的出手。到会的单位数来数去，只有三百家的样子，基本上都是高中，大桓中考时候梦寐以求的县一中、地区高中都来了。在地区高中投了份简历，是在同学鼓励下，中学阶段，地区高中是多么高山仰止，现在有当老师的机会在招手，很神奇。这些学校大多把简历一收，就收摊了，等通知。有些路途远或急用人的单位，找教室面试学生。
　　有同学说，有家单位见人就收，问大桓有没有兴趣，是江西一家县级市一中。今天来的学校本省居多，江西的条件比本省略差。大桓的第一反应赶快去找成松，他不考研，成绩不出众，心理定位不高。成松还在游戏中，听到消息，往操场跑，当下就签约。成松后来来找大桓，说这考研凭你的英语，希望渺茫，这学校还差一个化学老师，难得不要什么试讲，何不一起签了，大家以后做同事。考虑到要去外省，大桓又是独子，就想跟家里商量一下。电话打到邻居郑叔家，父亲被找来，接的电话。大桓就说了下情况，地方和待遇。父亲就说可以。时间到下午四点了，招聘会已经散场，大桓和成松找到校内招待所，进房间后发现同学郭为（卖旧电脑给刘星的那位）在里面，刚完成签约。大桓就问，还招不招人啦？语带哀求。那个学校领导说，我们招满了，不需要了。大桓像一下落到冰窖里，说不出的懊悔沮丧。郭为过了计算机三级，也算是特长突出的学生，余老师说他签的不好，本来可以找更好的。不知道PK掉一个同学会不会让他暗爽？
　　父亲当时的感想是这孩子不想好好考研了。因为电话是在郑叔家转接的，马上传的沸沸扬扬。有人说，读个大学，工资才那么点，去的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还不如早点出来打工了。有人说，国家老师，又是当地一中，哪里不好？父亲是不喜欢听那些闲言碎语的，就跟大桓说要做好保密工作，自己要有把握，差不多就可以签了，我们要求不高，当然现阶段考研为主。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同事撺掇，父亲说要请段时间假，陪大桓一起跑招聘会找工作。大桓敬谢不敏，父亲要是跟着，自己的那些窘态和短处是盖不住的，再说都成年人了，还要老父陪着，分明标注着“长不大”，会被人笑话为“巨婴”的，父亲也是怕麻烦，没有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