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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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封闭了阴与阳的夹缝里，魂魄凭空消失这种事情怎么想也不可能，无尘与红莲对视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分开，红莲继续进行完全没有意义的超度，而无尘则慢慢退出人群，往张老三的家中走去。
男人家中没有人，大门敞开着，无尘踱步走进去，在木板床上摸了下。微微动念，空间中残留的记忆片段便如浮光掠影一般出现在他的眼前。这种短暂的影像残留一般只能留住最近三天发生的事情，而且非常考验施术者的能力，因此无尘平常也不会用这种方法，只是今天没什么兴趣思考，因此这样倒溯时空比较方便。
时空的记忆里，寂静的深夜，熟睡中的男子，然后是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奇怪力量，硬生生将男人的灵魂自体内拖出，男人因此而亡。画面很模糊，但足以让无尘看清楚发生的一切。收了妖气，无尘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这个秋家村不简单，除了平常的凡人应该还有妖或者魔物混迹在人群中，并且隐藏得很好，至少他和红莲在这里期间没有露出一丝马脚，而张老三死去的时间刚好是他们四人离开村子寻找出路的时候，这个空挡抓得很准。
一般吞食人魂魄的妖魔鬼怪都是为了维持或提高自身的修为，可是村子外面那么多的孤魂野鬼若是作为食物的话足够‘它’饱餐很久，为什么偏偏要吞食活人的魂魄？这一点无尘想不明白，因为在他看来，吃掉拥有强大怨念的死魂要比生吞活魂更能提高法力。除非……
无尘微微一笑，除非那家伙不想要冤魂的怨气，而是要保持什么东西干净如初，不过这样的假设还真讽刺。
从张老三家中走出，灿烂的阳光照在村子里的每个角落，一片耀眼的白。这个时间村西的几户人家里男人大多下地干活去了，而女人们则都去围观出殡，因此显得有些冷清，只有一户门前有位瞎眼的婆婆坐在门槛上搓玉米，一下一下的动作缓慢看上去十分吃力。无尘缓缓地走过去，然后撩衣摆在老婆婆的身旁坐下，拿起干玉米帮着搓玉米粒。
那老婆婆先是停了一下，侧耳听了听又继续干活，过了一会儿才道：“公子就是新来的外乡人吧。”
无尘微笑，问道：“老人家怎知？”
老婆婆手上动作不停，缓缓地道：“我虽然眼瞎但心不盲，男人和女人的脚步声不同，气也不同，公子身上这么强的气，我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也没见过几个可与公子相比的。”
“哦？”无尘微微扬眉，对她刚刚不经意透露的信息上了心。
“小三子……入土了？”过了许久，老婆婆才又慢吞吞地问起。
无尘‘嗯’了声，“年纪轻轻，实在令人惋惜。”
老婆婆长叹了一声，“其实是死是活也不过就是如此，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死了就是一张破席子裹了，省得活受罪。”
她这种消极的生活态度，无尘倒也能理解，并不反驳，只是道：“就是可怜张老爹一人……”
那婆婆又道：“老婆子我也是一个人，丫头女婿死的时候伤心得要死要活，可还不是要这么活着，这秋家村年年有人死，不知道哪天就轮到我头上。真是活着也苦，死了也未必解脱。”
这话倒是说对了，秋家村的魔障不解决，无论生死都没有出路。无尘一边搓着玉米粒，一边问道：“听说张老三是暴毙，以前村里有过这种情况么？”
老婆婆动作一滞，似是想起了什么，道：“什么暴毙啊，说不定就是撞上了什么，惹恼了大仙被收了去，这么多年总有人在外面迷路，指不定也是这么死的。”
这下，却是让无尘心中一动，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这村中有妖孽，不但吞食死灵也吃生魂。两人默默无语地继续搓玉米粒，有无尘的帮忙效率果然提高很多，不一会儿已将身前的这一小堆搓完了。老婆婆慢悠悠地收拾着，无尘趁机又道：“老人家刚刚说，每个人身上的气不同，不知是否见过与我的气相似的人？”
老人家一愣，道：“见倒是见过一个，不过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无尘来了兴致，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什么人呢？”
“大概在二十年前吧，那时候秋员外收了一个义子，当时那孩子身上的气也很强，可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变得非常弱，没多久就死了。”
“秋员外的义子，莫非……是离霜？”无尘惊讶，能和他身上的气相似，说明这个人绝不一般。
老人家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像叫这个名字，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叫他大公子。”
离霜竟然已经死了？无尘觉得这事的确有点古怪，“老人家可知道离霜公子是怎么死的？”
老婆婆摇了摇头，“我们这些外人不知道秋家大院的事情，只记得若雨少爷死而复生之后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都说是死了，可是也没见大院里有什么动静，倒是老员外一病不起，后来发生了山洪，久病无人医没一个月就去了。”
无尘长睫微垂，静静地听着又陷入了思考。如果说那名叫离霜的男子不是普通人的话，应该不会轻易死去，那么他没有死的话又去了哪里？这一切是否与秋家村的魔障有关？
“既然没有确切的消息，为什么说离霜公子死了呢？”
老婆婆笑了，脸上的皱纹似乎抖了抖，说道：“死了啊，老婆子我最后一次遇到他是在若雨少爷出殡那天，他身上的气已经很虚弱了，后来还吐了血，已是残烛之兆。大院里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少爷和小姐都有一段时间疯疯癫癫，后来小姐好了，少爷却一直疯癫至今，老员外也病的突然，听说是被气死的。”
无尘扬了扬眉，这些他倒是不曾听说。“小姐也疯过？”
“疯过，比少爷还厉害，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好了。我看啊，大院里的人都受了什么刺激，一时间难以接受性情大变。”顿了顿，那婆婆又自顾自地念叨着：“其实小姐也挺不容易，秋老爷过世，若雨少爷疯了，那么小的年纪打理整个大院的事情。当年她才及笄还是个骄纵无知的小姑娘，这么多年能挺过来，真让老婆子我佩服。”
无尘心中微动，沉吟片刻，道：“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听说那年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雨，导致了山洪。”
“可不是。”老婆婆叹了口气，“好大的雨，那雷声啊，大得好像天都要被劈开了，很恐怖。”
无尘一怔，“雷雨？”一个想法跃入脑海，不停不休的暴雨，还有震耳欲聋的雷声，这种情况很像是……天劫。
告别了老婆婆，无尘一边走一边将得到的信息在脑中过滤，假设离霜是妖怪的话，天劫之后受了重伤，于是躲在秋家村的某处休养生息，必须依靠吞噬魂魄为生，这因果似乎也合理，但是阴阳夹缝的空间又是何解？无尘想不通，而现在必须要弄清楚离霜的下落。快走到秋家大院的时候，刚好遇见做完法事的红莲，两人相视一笑，将暂时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远远地看见秋小东脚步匆忙，两人将他喊住：“小东，什么事这么匆忙？”
秋小东跑的气喘吁吁，对两人道：“大老爷也不知道为什么又犯病了，疯得比以前都厉害，我正要去找七伯呢。”
“哦？”无尘挑了下眉，“严重到什么程度？”
“别提了，现在谁都不认识，一个劲地说自己是鬼，别人是妖怪，昨晚就把我吓个半死，今天大家都快被他折腾疯了。”秋小东咕哝道。
发病总也是有原因的，若没有外界刺激不可能会变成这样，因此无尘又问：“什么事刺激到了他？”
秋小东苦着脸，“我也不知道啊。”又想起昨夜所见，脸色微变。
无尘见他神色有异，于是追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昨晚……我看见——”秋小东吞吞吐吐，正要说下去却被人打断。
“小东，还愣着干什么？七伯找到了么？”小东的娘在喊。
红莲微微一笑，“刚好我略懂医术，你马上找七伯，我们先过去看看。”
小东连忙点头，又匆忙地跑了。无尘二人向着秋若雨的房间走去，远远地就听见秋若雨破锣般的声音：“有鬼，有妖怪！若雨已经死了啊啊啊啊。”还有几个下人的喊叫声，看样子秋若雨不但疯言疯语还在攻击他人。
屋子里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最后连椅子都被扔了出来，就听见秋若雨在喊：“妖怪，离我远点！鬼啊！”
无尘迈步进了屋中，秋若雨一见他竟然停止了扔砸的动作，呆呆一笑，叫道：“离霜！”说着便扑了过来。
无尘一把将他扶住，秋若雨却呆傻地笑起来，道：“离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若雨其实是鬼哦。”
无尘不动声色：“难道你觉得自己是鬼么？”
秋若雨脸色一变，“不对，若雨是妖怪，不，不是……你不是离霜，你们都是妖怪。”他猛地推开无尘捂住头，似乎很痛苦地倒在地上来回翻滚，叫道：“妖怪！妖怪！”
见他确实比之前疯的厉害，无尘侧头对红莲示意，红莲正要上前，秋如冰已闻讯赶来。
“哥哥——”她柔柔地唤了声，秋若雨听见她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喊叫，呆呆地转过头仔细打量秋如冰。
“哥哥，”秋如冰又唤道，“我是小冰啊。”
“小冰？”他歪头怔怔地重复。
“对，你的亲妹妹小冰。”
“亲妹妹？嘿——”他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亲妹妹！亲妹妹为什么拆散我和离霜？！”
秋如冰脸色一僵，正要说什么，秋若雨却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一下子扑到近前，一把掐住了秋如冰的脖子，喊道：“去死，你去死！我恨你，我恨你！为了离霜你竟然要杀我！你好狠好狠啊，去死，去死！”
秋如冰被他猛地扑倒在地，一时无法反应地被掐住脖子，涨红了脸挣扎着：“你——”
“我要杀死你，杀死你！死女人，竟然敢杀我？偿命，给我偿命，给离霜偿命！”他一边喊叫一边哭，分明就是狠心要把秋如冰掐死，吓得哑婆和其他人连忙上前，却怎么也掰不开他的手。
“把离霜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秋如冰抬起手来，似乎想做什么，最后硬生生地又放下。无尘也不能再看戏了，再不去阻止就真出人命了，于是箭步上前将秋若雨拉开。
秋若雨一边挣扎一边兀自哭喊，“把离霜还给我！如果不是你的狠毒，离霜怎么会死！”
秋如冰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不住地咳嗽，神色没有愤怒只有忧伤。“不是我，哥哥，我虽有错，可是难道你忘了，离霜是因你而死。”
“不是不是！我恨你……”
无尘见秋若雨始终处于亢奋状态，只好一指将他点晕，哑婆上前抱住秋若雨，痛哭了起来。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只剩下秋如冰怔怔地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红莲递了个帕子给她，秋如冰回过神来，道了声谢，眼泪便簌簌地落下来，无声无息。
“都出去吧……”她的声音有气无力，下人们纷纷低着头走了出去，红莲索性为秋若雨把脉。
这时七伯上前想要将她扶起，低声道：“这屋子该收拾一下，让大老爷暂住客房吧。”
“好。”
七伯想要去抱秋若雨，但是被哑婆推开，哑婆想要自己抱无奈力气有限，无尘见状便要上前帮忙，秋如冰忽地一声轻叹，“算了，七伯，去取忘尘。”
七伯欲言又止，秋如冰冷了声音，“让你去就去，难道你还要看着他醒过来继续掐死我？“
一旁的哑婆正哭得伤心，听见这话激动地站起来扑倒秋如冰的近前，一边哭一边打，秋如冰抓住她的手推开，道了句：“奶娘，你也想要一粒忘尘么？”
哑婆这才退了回去，没多久七伯取回一粒药丸，犹豫地交给秋如冰，又带着哑婆一起离开了房间。
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无尘和红莲两个外人，秋如冰拿着药丸忽地一笑，对两人道：“二位还要看戏看到何时？”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秋如冰缓缓走到床前，轻柔地抚摸着秋若雨的脸，眼角淡淡笑意，亦带着几分淡淡的惆怅。两指夹了那颗丹药，想要送入秋若雨口中，却被无尘从身后制止。
无尘抓住她的手腕，又慢慢松开，道了句：“他恨你。”
秋如冰一僵，没有回答。无尘又道：“你，也恨他吧。”
秋如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你想说什么？”
无尘没说话，红莲叹气，道：“这种药能让人神智不清，对身体伤害极大，还是不要再用了。”
秋如冰脸色骤变，过了半晌才苦笑起来，“你以为，我想么……”
“为了离霜，我兄妹二人早已反目，他本就疯疯癫癫，忘尘也只用过两次，若真的清醒只会更加痛苦，与其那样，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至少，那样比我幸福。”
这是相识至今秋如冰说过的最深入的话题，所有伪装都被揭开，只剩下悲哀的无奈。
无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恕我多事，血缘至亲本就没有解不开的结，何苦彼此折磨。”
秋如冰嘲弄一笑，“他不会原谅我，亲情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破裂了，这恩怨，无可解。”
“想听故事么……”她说道，也不管无尘和红莲是否应答，径自讲了起来：“很久以前，在一户人家里有兄妹二人，哥哥才华出众玉树临风，妹妹美貌如花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兄妹二人关系和睦，那本是很幸福的家庭。后来，家里多了一位义兄，他们的义兄一表人才，待人彬彬有礼，无论是气质还是才华都称得上谦谦君子。义兄喜欢和哥哥一起舞文弄墨，很快便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父亲很喜欢这个义子，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原本是完美的生活，可是最终却变成奢望。”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几年的相处中哥哥爱上了义兄，义兄也深爱着他，这背德的情感被父亲得知，父亲怒火攻心一病不起，病榻前几乎将两人打得半死，可是那两人依旧痴心不改。妹妹心疼了，也因此恨上了哥哥，原来她早已爱上义兄，而且无法自拔。为了一个男人，兄妹二人反目，整日看着两位哥哥你侬我侬，小妹妒忌得发狂，就在两位哥哥要私逃的一个雨夜，妒火将她的内心烧成了魔鬼。”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近乎绝望的笑。
“你们相信么，人的心里真的住着一只魔鬼，随时能将你恨的人送入地狱。”
“小妹做了什么？”红莲接口道。
“她啊……毒死了自己的哥哥。”秋如冰猛地捂住脸，凄惨地笑起来，“哈哈哈哈……死了，哥哥如果死了，妹妹是不是会得到幸福？哈哈哈哈，真是傻的可悲。”
原来，这就是当年秋若雨暴毙的真相，但是无尘更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呢？”
“还在后院等待的义兄却不知道，他要等的人永远不会来了。第二天他知道爱人已死悲愤万分，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无论小妹怎样劝说都无效。哥哥真的死了，义兄却没有再看她一眼，小妹其实也很恐惧，甚至开始魂不守舍，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
“哥哥下葬后的第二天晚上，小妹梦见了哥哥，梦见他的哥哥满脸是血地掐住她的脖子要她偿命。小妹被吓醒，可是现实更加令她恐惧，哥哥就站着她的床前，浑身是血表情悲伤而绝望，他掐住她的脖子，对她说：‘把他还给我，还给我！我恨你，即使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恨你！’小妹被吓得发了疯，不顾一切地跑进义兄的房间，却发现他的义兄早已死去。”
说到这里，秋如冰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平静，缓缓地做到秋若雨的床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都疯了，那一瞬间，这个世界全部都崩溃了。哥哥活了过来，义兄却死了，小妹无法承受这样的刺激变得疯癫，可是哥哥却不肯原谅她，互相伤害又无法原谅自己，最后两人一起变成疯子。呵，多可笑。”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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