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珈索斯》阿米巴

4、帕珈索斯

　　最初他只是听见一个声音，一个努力低压着却掩饰不住恼火的声音。
　　“……你不能这么冷酷无情！妈妈，Peter昏过去了，这是第三天他还没有醒来，你明白吗？之前他也说了不少疯话，而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你却还是不停地告诉我要把这件事压下去因为那该死的见鬼的大选！我现在根本没心情管这个！”
　　Nathan？Peter听着这一连串不停歇的话，突然觉得很想笑，他那个兄弟会为了他放弃大选，可能吗？
　　这是真的，脑海中却有某处在提醒他，他的兄弟的确这么做过，甚至不只放弃了大选。
　　然而Peter却记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想睁开眼，想要开口，可是他依然没有力气，连动一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听着。
　　“Nathan，你应该更成熟一点。”他的母亲冷静地说。
　　“滚出去！”这是他的兄弟给出的回答，“如果您还是要跟我提那大选的话！”
　　Peter听见门关上的声音，他意识到妈妈出去了。然后他感到他兄弟温暖的呼吸停留在他面颊前很近的地方，停留了一阵子，他在嘴唇上感到他的兄弟的呼吸，非常近。
　　Peter心跳很快，他等待着，满怀着期待和希望。
　　然后那个温暖的呼吸移开了一下，一个吻轻轻印上他的面颊。
　　“I love you，man.”
　　他听见Nathan轻轻地说，声音小到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他想要看着他的眼睛回答他，他想说他也是的，他想拥抱他。可是他做不到，他只能听见他在自己身边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离开的脚步声。Peter从来没听过Nathan这么沉重而且犹豫的脚步声。即便是四年后也没有。
　　是的，他想起来了。这不是那时候，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也不是这样的，至少不完全是。但是他只是不想醒来。他想要再多停留一秒钟也好，停留在过去永远比现在也好，一个失去他的兄弟的现在，一个以那种方式结束一切的现在。
　　“这就是你想要的？”
　　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声音，甚至不是声音，只是一个片断，一个感觉在问他，他看到了一只张开的索求的手。
　　“是的。”Peter回答，急切地回答，用力地想着这个念头，“是的是的。”
　　“但是那时候是你结束了这一切。亲手。”那个片断放出那幅画面。Peter想要闭上眼睛，可是那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在他的四周，包围着他。
　　他看见他的兄弟被他杀死。在那个比“现在”早一些的时候，他为了保护那些同伴，他不得不那么做。他的兄弟所走的那条路是完全错误的，最终那条路把他们一起带向毁灭，无论是以死亡还是别的什么方式。而这一个，他所在的梦境甚至从来不曾发生过，他的兄弟从未亲口对他说过为了他放弃大选的事情，他的兄弟也不会为了他把母亲赶出门，他的兄弟更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温柔地吻过他的脸，那更像是对爱人而不是对兄弟，这是个太过美好的梦，所以不真实。
　　“这是真实的，你错了，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但是你那时候是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无法知道，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把它展现出来而已。”
　　那个感觉表达着这个意思，他所用的画面和片断都是温和的，但是Peter只是觉得一切都刺耳得让他无法忍受。那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帕珈索斯，你是帕珈索斯？”Peter叫着，他的脑海里充斥着无数画面和声音，许许多多的东西，完全和现实一样，而且如果帕珈索斯说的是真的，他该怎么办？
　　“是的我是，”帕珈索斯平静地回应着他，用一个希腊神话插图般的画面说明自己的身份，接着用一个墓地还有垂着头的男人以及安抚着他的一双手的画面说，“Peter，我知道你很后悔。”
　　“是的是的。”Peter想要拨开那些画面，那些最多的是他的兄弟被他杀死的片断，他在保护那些（至少大多数）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甚至有一些人他曾经很不熟悉，有一些的确应该得到某种程度的惩罚的人，他帮助他们一起对抗他的兄弟，他的血亲，那个曾经那么温柔地亲吻他的人，那个曾经为了保护他放弃了自己的人。
　　“你看上去的确后悔，”帕珈索斯用哭泣的眼睛表达着这个意识，“Peter，”阳光，他的兄弟微笑着望着他，“你喜欢这里？”
　　Peter深吸了口气，Nathan站在他床前，Peter望着他，Nathan看上去不像哭过的样子，他的兄弟非常擅长假装平静，Peter知道，Nathan最拿手的就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你总算醒了，Pete？”Nathan扬着眉毛，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好像Peter只是睡了个懒觉刚刚醒来。Peter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Nathan或许已经用这样的面孔向他瞒过了不少事情，他不知道这包不包括后来他们开始为敌的那个短暂阶段。
　　那个阶段的确短暂，他自己都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在他自己手上结束了。然而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怎么做？
　　那是无法更改的，几乎无法更改的敌对，他们伤害彼此太深，更重要的，他们牵连到太多无关的人，他们都无法原谅对方。他们只能解决他们自己，这是唯一的出路。
　　但是那个时候Peter依然爱着他的兄弟，甚至于他在杀死自己的兄弟的时候都感到了比杀死父亲更大的痛苦和绝望。
　　然而他是怎么想的，Nathan，是怎么想的？
　　“是的，”Peter朝他的兄弟微笑，他的声音被什么哽住，他坐起身来突然拥住自己的兄弟，“I love you，man，forgive me，please，forgive me……”
　　Nathan的身体一开始有些僵硬，他似乎很震惊，非常震惊，接着Peter听见他的微笑声，感到对方的手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你一定是睡糊涂了，Pete，你没有做错什么。”
　　“是的，”Peter闭上眼睛，他不能看着Nathan的脸说出下面的话，他无法做到，“Nathan，我爱你，但是我相信我没有做错，我不……我不应该后悔，那一切已经发生了，我不能请求它重来……原谅我，Nathan……”
　　他听见细碎的声响，像是马蹄声，他看见太阳马车划过天际，刺眼的光芒让除了他以外的一切都燃烧起来，他的手里没有Nathan，这四年来一直就什么也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他慢慢放下手，望着天空，如果那是的话。他看见了光明。
　　Peter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刺眼的阳光照得他的眼睛有些刺痛。接着他注意到自己身边是Nathan和Neo，还有Cerberus。
　　“你哭了。”Neo马上收起有一点着急的表情，重新开始挂上刻薄的面孔挖苦道。
　　“是的，”Peter却并不生气，“我为我所失去的而哭泣，但是这不会太久了。”他坐起身来，抹去眼角的泪水，“我该谢谢你们，还有……帕珈索斯。”
　　“见鬼，他把你弄成这样子你还要谢他？！”Neo尖叫起来——仿佛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是如何支持帕珈索斯的。而Nathan的表情明显有一点尴尬。
　　“他可能和您想象的不大一样。”Nathan认真地建议，“所以虽然他在外面但是我觉得……”
　　“我经历的一切已经不会让我在感到任何事情值得惊奇了。”Peter宽容地笑了一笑，赤着脚走到门前，没有任何犹豫地打开。然后他看见帕珈索斯站在那里歪着头望着他，长长的睫毛下是漆黑的眼睛。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你是这个样子，”Peter走上前去拍了拍那灰马的颈子，帕珈索斯用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微微咧着嘴巴，“因为我总是听到那个马蹄声还有你只会用画面表达你的意思。”
　　他闭上眼，然后看见一只手托起一样东西的动作，还有一个摇头。
　　“我的确是想帮助你们，但是我可能真的不太了解人类。”帕珈索斯很歉疚地回答。
　　“嘿，看啊，真稀罕，我们坏脾气的兄弟竟然会让人去拍他的脖子！喂，回家了！”Neo叫了一声，又变成黑猫的模样钻到Nathan怀里。而后者无奈地摇摇头，朝Peter走过来。
　　“我们这一家子可能真的有点怪。”Nathan朝Peter耸耸肩，这不是个很好笑的笑话。然而Peter还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珍惜你们的兄弟，永远。”Peter说，然后转身，Cerberus在他腿间绕来绕去，毛茸茸的温暖的身体磨蹭着他，他俯下身拍它的头，感到一幅幅温暖的画面掠过自己的脑海，他笑了，扭过头去，身后什么也没有，没有汽车，没有灰色的马，没有抱着猫的青年。
　　不过他已经听到了，风里传来Nathan的回答声：
　　“我会的，我们会的。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