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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雾还雾归 ...

  •   晚集晚饭。外婆牵着我,我牵着他。刚开始走的时候,外婆就叮嘱我们,害怕的话就走快点。至于害怕的东西,她没有细说。我借着外婆的目光,看了眼天色。郎朗天明,黄昏未至。
      着急走过去。我没能看清。
      家门出来,是个超级大的院子,可以说得上是小广场。围墙圈地,出了右边的大门,再往右拐。有一条长又长且昏暗无日的暗巷。巷子的地面十分潮湿。这个时候,一行人就只消咱三。直到中间的时候,外婆撰紧我的手,我也猛地被吓到,将小家伙往外婆这边靠了靠,结果外婆招呼我们挨过去些。这样,一行人就挤着自家的宅墙走。黑暗里,我听到了一些细碎。但没有看见外婆口中能让人害怕的东西。出了巷口,大家纷纷松了口气。
      视野忽然间开阔了很多。一个集市大门豁然现前,右边有一条青石板路通向未知的远方。到了集市门口,外婆先是检查了一下口袋,就像出门时一致,看到口袋里的钱后,松了一口气。
      我和小白菜齐齐盯着外婆的口袋,检查完外婆的神情后,也松了口气。大人们的神情,总是谜一般的存在,不过,在小孩子7秒云烟的记忆里,这些都不算是天大的事情。外婆买了两个枇杷。卖水果的人言语揶揄,表情也很嚣爽。外婆的表情不是很明朗,我们也立马就感知到了。我脱手就放下了手中的枇杷。好巧不巧,烂了。外婆不想与他争论,低头找钱。我看周围人的反应,隐隐知道了这个人与街坊邻里似乎有些划不来。外婆买了枇杷。那个男人却坚持挑两个完好的。但是,外婆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那个人张口闭口小白菜家的长短。将枇杷丢给我,外婆拉着我们绕远路回了家。小白菜的精神恍惚低迷,很难哄好的那种。我也有些担心。低头哄他的时候,快把自己哄哭了。这几耳朵,我听得清晰。有些扎人。
      小白菜的外婆,那个人说,不是好人。
      我似乎要询问的时候,外婆已经准备好跟我痛诉了。趁着小白菜去睡觉。外婆边挑豆芽,边说:“这个恶婆子 ... ... 将这么小的孩子 ... ... 栓在家里,你说损不损阴德!栓就栓,还不给饭吃!... ... 连死了都不放过她孙子,你瞧瞧,都吓成什么样了!”言语激愤,却是哽咽在喉咙里的,说话也是一句接不上一句。
      我一酸,眼眶鼻子瞬间湿润。闷闷地,也不再搭话。
      外婆叹了一口气,“没人给她收尸,本来草草埋了事情就结了。最近她那儿子回来了,还折腾地挖出来守灵... ...”我有一句听一句,越听越不对劲。
      小白菜白白胖胖的,怎么会不给吃。就在那一瞬间,我神怔地问了一句:“嬷啊,他姐姐呢?”
      “死了。”
      心脏骤时一抽,生疼得我眼角夹泪。我不敢在问了。直到小白菜醒来,我也是怔怔地,没说话。
      那个被拴住饿死的,是姐姐。外婆没有跟我说,这个恶人是怎么死的,只是一味地强调,她罪有应得。
      我抬头望了一眼天色,今天的黄昏是粉色的,夹带着名为幽怨的青紫。这座宅子,这些宅子,底下全是人,和他们造出来的事情。外婆还在絮絮叨叨她的前半辈子,我悄悄走开,她便也沉默了起来。陪着天色,整个后厝陷入了近乎寂静的深幽里。小白菜当晚就发烧了,说着胡话,喊着姐姐。大夫过来一瞧,打了一针,吊了点滴,也不见好转。这颗小白菜眨眼间就蔫了。热气太滚烫,将水分都蒸干了。
      外婆换了一块湿布。扭头就对我说:“别等了,你先上床睡觉。”说着握着我的手臂杆儿,施力趋行。我靠着小白菜睡觉。跟着害怕,也跟着委屈。不知道哪里来的酸劲,大半个夜晚,我把小小的锈花枕头浸湿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夫又过来了。敲木门的声音空空作响。小锤子般敲在一片摊开的软肉上似的。
      外婆翻身去开门。开了后厝木门。脚步声搓搓地赶往大门。这时,大舅已经赶起身去开了。
      “姆,发生什么事了?”大舅夜里给人守塔去了,清晨蒙雾才刚刚归回。身上透着氤氲,整个人浑昏困顿。
      “小崽子发烧了,后半夜好了些,先生说这会儿再诊一下。我去开门,你赶紧回去睡了。”外婆拿下最下面一根门闩,也不靠到旁边,就握在手里,等着大舅把上面的一根拿下来。等到大舅拿了下来,才匆匆靠在旁边。
      医生一进来就瞧见了我:“去穿鞋,这会湿气很重,别感冒了。”
      外婆出去的时候,我就跟了出去。拿手摸了摸小白菜的额头,有些凉凉的。是不热了,但也不是正常的温热。一路跟出小木门,我第一次看见大宅的雾气萦绕。后厅笼罩在一片朦胧中,让我错觉是有什么人即将驾鹤西去。扭头看了一眼后厝。昏昏沉沉的小檐灯撑不起一丝精神气。我想回去守着小白菜,可是双脚却跟着外婆飘去了。
      我很害怕。
      心扑通扑通乱了分寸。我害怕大家都会消失在雾气了。我不敢回去看小白菜。仿佛那里已经被黑暗笼罩,空空无物。直觉趋势我去寻找人气。先生的那一声干冷却中气十足的提醒瞬间将我拉了回来。我开始不安起来,将害怕逼出,挂在脸上,标榜着求助。那人随后就将脚上的拖鞋脱给我,头也不回地往那个昏暗的屋子走出。带着光芒,义气凛然。
      我趿拉着温热暖心的大棉拖,小碎步绰绰地跟在外婆后面,往里屋走。在跨进门槛那一瞬间,外婆对着我支棱道:“把鞋换给先生。”扭头就跟先生说明了状况。
      “注意保暖。最近不能吃凉的东西,不能吃鱼,清淡饮食。中药一母一子,一天两包。早午饭后吃。”先生交代到。外婆一句一个点头。我这才有机会观察这位高大威猛的先生。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T恤,外面套着一件棉麻外套,扣子是一小块滑木,勾着棉线圈。这不是规正的款式,像是夫人照瓜画葫出来的版本。这位夫人我是见过的。她早上经常去打豆浆,加腐竹和鸡蛋。先生穿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裤子,在烛光下,黑绿相间。这与他夜里过来的装束并不一样。有些居家服的意味。他一起床就赶了过来。
      随后我的想法得到了验证。“我得赶快回去了,我儿子早上闹着厉害... ...赶紧过来... ...得立马回去了。”先生解释道。声响隆隆,响在我的脑壳顶。带着清晨松懈下来的颗粒,揉搓着嗓子。
      我送先生出了前厅,望着他跨过大门的门槛。想起了一个人。我母亲给我讲的,她的父亲。高大的背影,文儒的性子,为了病弱的她,脱下脚上的黑布鞋。一回头,就看见外婆也出来送别,看着他远去的双眼,别绪充盈。
      她是想起外公了吗?我也想。想知道关于这个家,这个宅子,那些尘封的前程往事。
      小白菜没有很快就好起来,在接下来的三天,他都浸泡在了药碗里。淡淡的乳臭味轻易就被苦药甘余的气息掩盖。胖乎不在,他愈发消瘦。在第四天,他被接走了。一个男人来带走的他。没有抱起这具孱弱的小身躯,冷冷地在前边引路,不时回过头来看他。
      我送了小门,又送了正门,差点就送出外边的大院门。外婆叫住了我。我不舍地松开了他。
      他在跨出门槛的瞬间,被抱了起来。消失在了右手边。
      走了?
      在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过他了。关于他的故事也如同被刻意避讳般一带而过。我很少从大人口中得知关于他的一星半点。仿佛,他是一片落叶,一片夏天凋零的落叶,蜷着疲倦的身躯,脆碎在烈阳之下。
      我有多想他。想他对我如神明般侍奉的小心翼翼。这极大地满足我被关照的心里。我愿意等量奉还。我也在等那一天。
      遇到其他小伙伴,应该是我这个跳脱却固执的性子所决定的剧情。我被正式引见给其他小伙伴,是在玩了些时日后的事情。大人们对我的存在已经有些印象了。那个在门外躲躲闪闪还不是很熟稔的女孩,以及小孩口中的蔡婆婆家的外甥女。
      他们经常在右正侧门的长廊里玩闹。小表哥房间兼客厅,开了一扇侧门。我就是从那里过去的。侧门的门槛很低,石阶却很高,与正门的石阶一般高,但数量只有两阶。据外婆说,这是上好的青石,完整的三块叠累。我特别喜欢靠在上面乘凉。历经岁月的研磨,石面早已油光发亮,盘得贵气。一眼扫过整条长廊,与之相似的总共有三处。后厝邻家的侧门,还有表姐们房间的侧门。但是那里被封住了。从里面被几根门闩锁住。
      当时大舅家客厅有个比标准稍小的灶台,灶台上面是神明牌位,香火不断。因而我每次在那里葛优躺时,我都能闻到檀檀的香气。我经常坐的位置正对面是大舅家的柴房。柴房到门口的一排房间被租出去了。这排房间是哪家的,我也不是也清楚。记得外婆跟我解释过,但因为不熟悉这户人家,很快就抛诸脑后了。
      养了很多兔子。我能闻到浓烈的馊白菜味。我经常跟那个养兔人打照面。我记得他很喜欢穿雨靴。有一双黑色的和绿色的。轮流换着穿。他带着一个草帽,草帽里披着一条毛巾。这条毛巾很黑很旧,但我直觉它被洗得干干净净。当时十分流行用艾草水消毒。外婆的毛巾就经常黑黑绿绿的。后来,我也被安利着用艾草洗脸擦身洗头。也是那么一段时间,我的脸色时常泛着绿,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草香。
      我认识的小伙伴家,有很多小孩。他家就是那片神圣的后宅。我现在大致了解了后宅的构造。勾栏瓦舍,比起前正的气派,这里显得很漂亮。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雾还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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