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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红 ...

  •   第四章:我们俩

      两小时前。

      夜空在入睡后透出些灯火照映出的红色,季成的轿车停在马路街灯下。

      按下车窗,季成从车内扶手箱里摸出一包揉得褶皱的香烟,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咬住滤嘴,点燃一根。

      每至夜晚,季成会给自己留一小段独处时间,白日里想不明白的事,黑夜会给答案。

      相较同龄的大多数人,季成和顾宛一样含着金钥匙出身。

      但他输在自己生性乖张、不学无术,刚赢在起跑线不久就摔了个狠到爬不起来的跟头。

      姐夫打定主意认为季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和大姐从校园恋爱到结婚,又慢慢在季成不谙世事的年纪里“代替”了姐姐的地位,大姐未婚先孕,火急火燎地扯了证、结了婚。

      办酒那日,她已有四个月身孕。

      男人太能拿捏如何控制一个女人,让她怀孕,再让她全身心扑在孩子身上,这样她才会放弃事业,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季成成年后,姐夫的手越伸越长,甚至越过岳父想要拿属于季成的东西。

      再玩世不恭,季成也了危机感。

      季成生得高壮结实,性子火爆,极其护短,近几年脾气才渐渐沉稳下来,他自小学一路风风火火闯荡到高中,一直都是野蛮生长大的。

      他鼻梁高,骨相好,颧骨偏高导致不言不语时面相比较凶,年少轻狂时为了耍帅还去打过单边耳洞,这几年一切从简懒得换,经常在耳垂往上的位置挂一枚枪灰色小银环。

      青春期的他为这个打过架,为那个打过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能身上每块地方能否完好无损得按照轮休来算。

      幼崽版季梦真知道他受了伤,还会带哭腔软绵绵地喊“哥哥你怎么受伤了”。

      等到再大了点儿上高中,再听到他打架受伤,季梦真就是嘲弄地问“你怎么不把擂台办到讲台上去啊”。

      前些日子在婚宴上受了委屈,季成下定决心洗心革面,最近一直在外面跑业务。

      有好几个顾客一天到晚催命一样地联系他,他得带着四处看房,看了这家又跑下家,卖房的人又一会儿在家一会儿不在,小区保安也各种为难人。

      刚入行开始,季成不是没有深夜在街头喝啤酒的时候,不是没有天没亮就早起挤公交车站一个小时的时候。

      时日愈久,他想通了,出来多见识见识是必然的。

      生活的不如意、家庭的分裂、热闹背后的落寞,都变成成长中的熊熊火灾,烧出刺鼻烟雾,从四面八方呛住他的肺管。

      季成被烧得只剩屁股的烟头烫得指尖一抖。

      与此同时,手机传来细微震动。
      来电显示是顾宛。

      季成并不知道顾宛偷偷回国的事,艰难推算过国内与旧金山的时差,心想顾宛是不是早上起床穿拖鞋因为肢体不协调左脚把右脚踩了导致心情不好,所以要找他发泄发泄?

      接起电话,季成听见那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夜店音乐声,自己先开了口:“喂?”

      “季成!”

      只这么一声,季成慌得手臂剧烈一抖,不小心按响了方向盘上的喇叭。

      “嘟——”
      前方大路为黑夜所吞噬,汽车喇叭声长鸣。

      “你过来接我一下,有人不让我走。”顾宛讲话极少带有哭腔。

      她想给他发夜店的定位,但是发错了,直接把定位甩到群里,又不得不按撤回,消息弹出来一下又没了。

      上次季成听见顾宛这样的腔调是在六七年前。

      高考毕业那年,发小们各奔东西,季成抱着吉他在江边嚎了几嗓子《我们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中却有温柔。

      顾宛背对着他,躲在栏杆边抹眼泪,说不想去国外,她害怕。

      当时乔明弛还笑他,说我们一堆人在这儿站着,你他大爷的唱什么情歌啊?

      他笑一声,说你懂个屁。
      季成平时唯一的爱好就是弹吉他,美其名曰是为了追女孩儿学的,唱得挺好听。

      小时候,他性格开朗,爱和顾宛互相追打,常常打得教室一路鸡飞狗跳,试卷和文具袋散落一地。

      等长大了些……
      他变成了学校文艺汇演时抱着吉他坐在台上唱歌的少年,表演时,背后的红幕布总是灼灼似满山开遍的野杜鹃。

      他每次都会在唱歌前说一句,这首歌献给我们。

      很快,季成赶到事发现场。

      这家夜店正处城市二环边缘,是近几年才开起来的小规模夜店,安保力度不尽人意,人员流动复杂,小打小闹的纠纷常有发生,附近派出所更是接警频繁,根本忙不过来。

      季成暂时停车在路边,匆忙落锁。

      夜店门口围起不少人,全是些年纪偏小的面孔。

      季成刚从职场里抽身,一身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下,身形又高大,他迎面走来,肩宽连着背脊如黑压压一座山。

      没理会周围纷纷注视的目光,季成抬着头在人堆里找顾宛。

      季成人高,显眼,顾宛被几个男人堵着道不让走,正踮脚着急等人来。

      原本顾宛还强撑着不害怕,一看季成来了,整个人气势矮了三分,下一秒直接被季成老鹰捉小鸡似的拎着后脖颈挡到身后去了。

      “让你少出来玩儿你不听,净惹麻烦!”季成先装模作样来了顿劈头盖脸的训斥,熟练侧身,把顾宛护在后面,挡严实。

      顾宛看他的后背,眼前恍惚闪过她飞跨境夜航时,机窗外无尽的月光云。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下来,季成一直是经常被顾宛骂得一个头两个大的主,顾宛也很少见他这么凶,倒真被吓到,攥住季成西服外套衣摆的手紧了紧。

      季成继续问:“谁不让你走?”
      他表面上看着镇定自若,但内心没底。

      他虽然平时“业务酒”很多,但是大部分应酬都是在会所或者ktv里,极少有去夜店的机会,反而对这种吵闹的场所不太熟悉。

      如果今天来接的是其他人,他自游刃有余,但这人是顾宛,他关心则乱,没数了。

      对面其中一个人干笑两声说:“哥们儿,别急眼啊。其实也没多大事儿。”

      季成逐渐有点压不住火气,反问道:“那你们不让她走?”

      他音量大了,周围本沉浸在迷离幻色中的看客纷纷侧目而视,有的侍应生已经悄悄去叫了保安。

      敌众我寡,怕激怒对方,季成的语速放得不紧不慢:“这场子里都是出来玩的,不要对单独一个人玩的女孩儿就这么计较。”

      “没计较,没计较,”另一个男人比季成矮半个头:“就觉得这小姑娘不懂规矩。”

      季成抬眼:“什么规矩,谁立的规矩?”

      顾宛怂得快,但有人撑腰就硬气,她见季成占了上风,赶紧从季成身后探出来:“我都道过歉了。这下可以走了吧?”

      说完又马上缩回去。
      这句话像开关,季成一听,朝后伸出胳膊,顾宛极为默契地揽上去。

      季成心跳如擂鼓,不敢过多停留,就这么无视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一路护着顾宛跌跌撞撞地大步迈出夜店。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逃离夜店”的短短十多秒内,顾宛感觉时间恍然回到十好几年前——

      那会儿也是她这么跟着季成在操场的田径道上跑。

      两个人跑得上气不气接下气,季成还站在一百米终点线处喊她的名字,一边喊一边学猪叫,对她扭屁股,气得顾宛又往前追了二十多米。

      现在,两个人走到夜店旁边的空地上。

      季成回头朝身后看,没见着人追上来,长松一口气。

      “冷不冷?”他飞快扫了眼顾宛的吊带包臀皮裙,脱下自己的外套,一脸嫌弃地扔过去:“赶紧披上,发烧了可没人照顾你。”

      “我还以为他们会打我……”顾宛冷得发抖:“你刚刚就和高中帮我打架的时候一样帅!”

      她眼睛很大,眼仁漆黑,脸又小,唇形的饱满让五官占满了整张脸,谁朝她看过去都会第一眼注意到她那双圆圆的杏眼。

      怎么说呢,她和安亭、季梦真三个人站在一起,一眼就看得出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你还挺得意?要给江让知道了,他不得抽死你。”季成无奈。

      他话音刚落,挑眉,注意到顾宛才剪的薄碎齐刘海,伸手过去捋了下,哼笑:“什么时候剪的刘海?跟高中生一个样子。”

      顾宛想了想江让那种淡漠又有杀伤力的眼神,丝毫不在意季成弄她头发,惊讶道:“他不知道吧?”

      “应该吧,”季成说:“但是我提醒你啊,他好像已经回来了,刚落地没多久。”

      他说着弯下腰凑近些,用目光点了点少女的鼻尖:“你呢?顾女士,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啊?”顾宛一声惊呼,想起被那张臭脸支配的恐惧:“江让回来了?”

      不过她没工夫想别的,只将自己的玫红鳄鱼皮挎包挂在季成胳膊上,欣赏了一会儿,又蹲下来揉脚踝。

      高跟鞋穿得太高,没几下就踩得脚上起泡,多动动都疼。

      顾宛脱下美丽的刑具,单脚支撑着踩在鞋跟上,难过地看着夜店对门早已暂停营业的药房。

      经过高强度的精神紧绷,季成也累了,他撑着膝盖,把领带甩到肩膀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顾宛:“你今天到底怎么惹的别人?”

      顾宛想把高跟鞋鞋底往他脸上招呼:“我不小心撞到他们其中一个了,当时道了歉,他们说没听清,让大点声,我有点不开心,没说。他们就不让我走。”

      季成点头:“还好你忍住了脾气没动手,不然一个人太危险了。你没带男伴?好不容易回国进一次酒吧,单刀赴会?”

      “有,”顾宛咬住嘴唇,觉得丢脸,但还是说了实话:“但他看我惹了事,就先跑了。”

      看出季成想嘲笑自己的意图,顾宛立马补充:“那可不是男朋友!就约我出来玩的。”

      季成忍了忍,再次点头:“哦。”

      他心有点乱了,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想要摸烟出来抽,可手指碰到裤兜又收了回去。

      “……”顾宛以为季成会数落自己,“就这?”

      “就这啊。”季成说。
      “季成。”顾宛突然喊他。

      “嗯?”
      季成正专心致志地研究她的高跟鞋,用手捏着会磨脚的皮质边缘,想要是自己把这上万的高跟鞋用石头砸软了边缘,顾宛会不会当场了结了他?

      顾宛好奇地问:“你当时怎么不问?”

      季成拿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我肯定得先救你于水火之中啊,你傻呀。”

      “你才傻。”
      顾宛大眼弯弯,一头海藻似的长卷发在黑夜路灯下璀璨发亮。

      她的卷发不听话,随夜风一同吹拂过眉眼,痒痒,她便用做了满钻美甲的指尖去捋,卷发被轻盈捋到耳后,又露出两枚耀眼无比的钻石耳骨钉。

      一个从头到脚都闪闪发亮的女人。
      无论内在、外在,都耐看,耐读。

      季成看着她,想起来这小妮子曾经花季叛逆期太上头,还没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去打了耳骨洞,打完就哭了,痛得不行,说再也不打了。

      后来十七岁的顾宛又去打了第二个耳骨洞,打完之后非常嚣张,说绝对不会发炎,结果第二天疼得撒泼打滚差点进医院。

      号还是季成挂的。

      当时导诊台的护士看一男一女两个花季少男少女穿着校服来医院,吓得不轻。

      “我背你上车?我看你这脚再多走几步,明天只能雇个欧美男模抱你回家。我这国产男模现在可不收你费用。”季成无奈地蹲下,做了个“快上来”的手势。

      “来了!”
      顾宛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张开双手,向前一跃,趴上季成的后背,小声抗议:“你好自恋,还拿自己和欧美男模比,你比……”

      季成手臂往下一托,佯装要让她滑下去:“比什么?”

      “你比他们好多了。”
      顾宛拼命勒住他脖颈,待稳定后,才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比划:“季成你是不是长胖了?我怎么觉得你背宽了一点儿?前年春节我们聚会的时候我喝醉了,你也背我,那会儿你肩膀还没这么宽……”

      耳旁有酒气,季成认定顾宛一定喝了不少,气得不行,咬咬牙,又说不出什么狠话:“回去再让他们收拾你。”

      四下安静得出奇。
      城市里的娱乐场所就是这样,往往热闹都聚集在一处,旁边空荡荡的街道总显得落寞冷清。

      顾宛用手臂环着季成的脖颈,鼻尖闻到一股外面世界的味道,她不熟悉。

      熟悉的只有她怀抱着的。

      她回忆中十年前的马路有阳光照耀,视线里有夏天单车后座的格子裙摆,自己一只手揽着一个人的腰腹,一只手拿着半片甜腻滴水的西瓜——

      现在再回头看。
      只剩她迷迷糊糊地趴在同一个人背上看头顶的月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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