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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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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急诊
黑夜无声。
两个人的呼吸逐渐交错在一处,心跳越来越重。
计划得这么详细,的确不像随口胡诌。
江让也不是说话不负责任的那种男人,他说什么都是靠谱的。
季梦真将被子往上拉一点儿遮住口鼻,接话:“那你爸妈希望你回来吗?”
江让摇头,帮她掖好被角,搭了点被子到自己腰上:“他们无所谓,反倒觉得在西藏发展更好。你知道的,我有个堂哥从小养在我家,他也在少城,生意做得大,我爸妈有他能照顾。”
季梦真知道那个哥哥不但生意做得大,还差点儿有过案底,当年险些影响了江让的政审。
不过兄弟俩关系还不错,这些年江让在外学飞,他那个堂哥帮了家里不少忙。
捋开挡住她眉眼的头发,江让垂眸扫一眼:“所以,你再等等我……等我回来。你不要答应别人。”
“谁?”季梦真蒙圈儿。
“你哥那个朋友,周什么的。”
“周时享?”
江让眉一皱:“你不要记这么清楚。”
“……”
季梦真听得想笑。
江让这冷酷非凡的表情,就差没把“我讨厌那个男的”这一行字写在脸上。
“他是谁,不重要。”江让声音闷闷的:“我只想告诉你的是,我今天敢和你说这些,就肯定把后路和未来都想好了。”
季梦真迟疑几秒:“……为什么是现在说出来?”
“因为不说出来,我会有遗憾。”江让回答。
说出来没结果,大不了退回从前的关系,几个人没心没肺地保持原状,互相扶持一辈子。
但他决不能无动于衷,看她沿途美丽下去,嫁给别人。
“未来”这个字眼太美好,冲得季梦真晕晕乎乎,恨不得马上翻身抱住江让,抱住眼前她当下能抓住的东西。
但理智告诫她不能那么快就去做。
越是珍贵的关系越需要慎重的考虑。
如果他真的喜欢,他会等的。
这么多年从小一起长大,季梦真直觉江让不是那种告白失败就转身寻找下一个狙击目标的男人。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太过于珍重、罕见,这么直截了当地从江让嘴里说出来,比她中千万大奖的冲击力还要强烈。
“在想什么?”江让问她。
“未来会很快来的,”
季梦真声音小,在悄声说话时还留有少女的娇憨:“你也等等我。”
你再等等我。
你也等等我。
这两句话成了季梦真和江让之间许下的约定一般,或许在下次相遇时能够兑现。
江让侧卧着,上半身抱着她,抱得很紧,手臂微凸的结实肌肉靠在她肩膀上,季梦真一时间有点恍惚,根本没发觉江让竟然变化得这么快。
她的小笋破土出新芽,长成了沉静坚韧的竹林。
以前高中那会儿考试,季梦真会写的题就那么几道,写完了会转着笔看江让沉思写题。
天蓝色的衣袖下是一截少年的手臂,有力、白皙,那时候没经历过过于变.态的体能训练,还不算非常健壮。
微风起,吹得江让摸摸耳朵,睨她一眼,做唇形——
你还不快写?
我脸上有答案?
看看都不行,这么小气。
季梦真得到了注意,满足了,白他一眼,低头用机读笔在草稿纸上写江让的名字,再画只小狗头,小心翼翼、骂骂咧咧。
今天忙了工作又参加宣讲,晚上还莫名其妙被拉去了饭局,季梦真累得浑身快散架,江让也察觉出她困了,拍拍她的肩膀:“快睡吧。我四五点回去,不会让你哥他们发现。”
他睡的姿势很规矩,下半.身和季梦真的腿保持一定距离,中间还隔着条棉被。
现在才两点……
也就是说他还要保持这个姿势看自己睡觉两个钟头?
要不然让他就在这儿挨着自己睡下?
不行。
这进度条拉得太快了,快得她措手不及。
季梦真飞速回想自己床头柜里有没有眼罩。
她自认睡着的样子不太好看,偶尔感冒了鼻子堵塞还得张嘴,被江让看见了她会死掉的。
季梦真属于臭美到上班绝对全妆要出场的偶像派,见江让会提前两天想好穿搭,根本不能忍受睡觉被心上人看见。
季梦真破罐子破摔,干脆翻过身,蜷缩了点身子,脑袋埋进江让怀里拱了拱,整张漂亮脸蛋藏进去,露一对又圆又红的耳朵。
“那么,晚安。”她小声说。
江让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手,顺了顺季梦真的背,哄小孩儿似的:“……晚安。”
闷在江让怀里,她呼吸不太顺畅。
但很奇怪,季梦真一会儿就睡着了,入睡速度快得惊人,她都不知道自己打没打呼噜。
她在迷迷糊糊间……
只觉得被江让抱着很舒服,像又回到了知了在叫夏天的、暖烘烘的从前。
凌晨三点,夜风稍歇。
一阵轻破的闪电骤然划破沉寂的夜空,雨却迟迟没来。
别墅门口传来“砰——”一声关门的响动,很重。
紧接着,客厅里的动静乒铃乓啷。
季成回来了?
江让猜测着,胳膊被季梦真枕得有些麻了。
他怕把人弄醒,没动,只是警觉地听楼下的情况。
过了会儿,他听见季成上楼的声音,听起来磕磕碰碰的,像走不好路。
再过了一会儿,季成上到三楼,像是直接进了房间,随后没有了别的声音。
喝多了?
真喝多的人单独待着特别危险,需要有人照看。
有一年乔明弛喝多了睡绿化带一整夜,险些被呕吐物呛得窒息而死,还好他及时被路人发现送医,不然现在乔明弛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有了前车之鉴,心思一向细腻的江让不太放心。
他皱起眉,稍微松了松胳膊,却看见季梦真哼哼了一声,更“放肆”地往他身上靠。
没办法,江让只能单手搂着她,另外一只手从被子里抽出来。
他抓过枕头边的手机,给季成发消息:睡了?
屋内小台灯还亮着。
季梦真睡得香,鬓角头发乱糟糟的,胸口微微起伏,江让靠近她一些,近得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
江让又握着手机等了十分钟,没人回。
他打电话过去,也无人接听。
今晚乔明弛值班不在月虹时代,安亭又睡了,只有他能去看看怎么回事。
江让慢慢地抽出手臂,季梦真果然睁眼了,睡眼朦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有点儿分不清在现实还是梦里。
江让摸摸她脸:“你继续睡,我去一下三楼看看你哥。”
季梦真长长地打个哈欠,扭头看他穿拖鞋:“我哥?怎么了?”
“你哥回来了,感觉不太对劲,”江让说着,安抚她:“没事,我去看看。”
季梦真一下就睡不着了。
她感觉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江让在旁边,而是因为楼上的某个角落。
她捂住胸口,有点接受不了这种骤然压抑过来的沉闷:“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说完,她翻身下床拿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跟着江让一路轻手轻脚地上到三楼。
三楼的浴室门关着,里面雾气氤氲,灯火通明。
有人在里面。
江让一步上前,敲了敲门,压低嗓音:“季成?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江让管不了那么多了,示意季梦真往后退点儿,按下门把手,直接借用蛮力推门进去。
整个浴室里热气氤氲,白茫茫一片。
如同走在雪崩后的山里。
江让脚上一双拖鞋踩得湿透了,他往前走几步,看见浴缸里躺了个人。
是季成。
浴缸内没有蓄水,只有花洒淋浴是开着的,水流很小,一点一点地往排水口流淌热水,季成浑身赤裸,像是睡着了。
他面前的浴室玻璃上已经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雾,没有被人用手指抓挠过的痕迹。
“季成?”江让拍了两下他的脸,顺手抓过洗澡用的毛巾搭在季成裆部:“季成!”
季成浑身并不红润,脸色苍白,不像是酒后洗澡导致的休克。
他被喊了几声,眼睛半阗着,呼吸不顺畅,意识不清,平时强健的手根本使不上劲,说话断断续续的:“我……我不舒服。”
季梦真急了,声调扬高:“哥,你哪里难受?”
“心,心悸。”
季成颤巍巍地抬起手,想指自己的胃,又想指自己的头,手却没有力气,抬不起来,惊厥了一下,侧过脑袋,“哇”一声吐在浴缸里。
“走!”江让果断下令:“去医院!”
季梦真二话不说,拽过哥哥搭在洗手池边的内裤,江让很默契地接过,冷静地把季成从浴缸里扶起来给他穿上。
拽住季成两条胳膊,江让蹲下来,有些吃力地把季成背上身。
他没季成高,季成压到背上像一座山,现在又在浴室里,江让怕脚下打滑,叮嘱一句:“季梦真你扶着他手,等我出去了再放。”
季成像是在昏睡了,条件反射减弱,任由季梦真怎么叫都不再应答,只是愣愣地睁开眼,时不时看一眼在身边的妹妹,眼神都没有焦距。
等一出浴室门,季梦真跑去季成房间找了件外套给季成搭上,再一路俯冲下三楼,跑到二楼安亭房间门口,想敲门,犹豫了几秒还是放下了手。
安亭明天早课,还是不叫她了。
让她好好休息吧。
这一去估计就是大半夜,医院里守着那么多人也没用。
江让背着季成跑到客厅,拖鞋都来不及换,季梦真冲到前面去打开了别墅大门。
她掐着手背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离月虹时代最近的医院有足足三公里,现在叫120来得也慢,看样子估计是酒精中毒,最快的办法是去附近的大型社区医院急救,步行距离不到五百米。
她下楼下得太急,完全忘了带车钥匙,这会儿急得团团转,也没功夫折返回去拿了。
夜色茫茫,万籁俱寂。
江让背着季成,喘着粗气,一路跑出月虹时代小区大门。
季梦真在后面追着,一边跑一边喊季成的名字,说哥你不要睡,哥我们马上到医院了……
门口值班打盹的保安从岗亭里伸出脑袋看了一眼他们,喊了声:“怎么了?”
季梦真一向有礼貌,路过岗亭会打招呼,这次连头都没回。
这个时间点,本来就冷清的月虹时代外更没有什么人。
整条街道安静无声,只有光线澄黄的路灯还立在黑夜里,一排一排,像天上悬挂的月亮。
街道宽敞空寂,只有他们在街上疯跑。
江让跑得喘气,眼神坚毅,一句话都不说,闷着头往前冲。
他感觉得到,季成还有那么点意识,因为他的手一直牢牢搂在自己脖颈上,像落水的人抱住救命的浮木。
他尽全力奔跑着,头也不敢回,不敢回头看身边跑得趔趄的季梦真。
凌晨,路灯的影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孤单。
季成的手指动了动。
耳畔风声呼啸,江让只听见耳边三个模糊的字:“路……路识炎……”
江让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周围,却不敢停下脚步。
季梦真在旁边追着,一只手托住哥哥的背,一只手往脸上胡乱地一阵抹,擦下来全是眼泪。
长夜,长街。
人影晃晃,月下似乎有第四个人在沉默。
季梦真突然明白,人与人之间,生与死是告别,生与生也会告别。
再见,是为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