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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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童年
月虹时代门口停了一辆深灰色小电驴。
这条视野开阔的主干道位置偏僻，白天仅有少量车辆往来如梭，哪怕是早高峰时期乔明弛都很少会被堵在门口。
现下红日低垂，沿路树木被晚风吹拂，整条街只有零星几个过往行人。
也不知乔明弛从哪儿变出来一把钥匙。
他双手背在身后，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长袖，背脊被汗水浸透出一小块不规则图案，那是他刚才在厨房奋斗过的痕迹。
乔明弛蹿到小电驴前，双手握住把手，凹出一股子这车是杜卡迪的气势：“妞，上车？”
安亭没忍住一拳拍他肩膀上：“有病啊你！”
她笑归笑，倒也不嫌，抱起长裙裙摆一屁股坐上小电驴后座：“嗳，你哪儿来的车？从派出所偷回来的？”
“乱讲，是程少川的。我这种根正苗红的人怎么可能顶风作案呢。”
乔明弛挺胸抬头扶稳了车，努力保持平衡，双脚点地，目视前方的道路：“是我说今天要带你去买花，让程少川借我用用。你不是一直都爱养那些花花草草吗？现在房子大了，地方宽敞了，那铁定得整几盆来养养。”
小电驴缓缓行进。
“原来是借的哦，”安亭伸出胳膊轻轻地环在他腰上：“那你拿什么换？”
乔明弛高声：“帮他值一周的班儿吧。”
小电驴冲过减速带，车身剧烈抖动一下，抖得安亭收紧手指抓他衣料：“程少川心这么黑？”
乔明弛笑一声：“那小子是趁火打劫。”
安亭若有所思，没多问，只觉得夕阳下的小电驴裹挟清风，像前路根本没有尽头，也不知道乔明弛会带她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但过于熟悉的面孔让她十分有安全感，完全可以做到放松精神，只管盯住路边不断倒退的风景发呆。
他们一路穿过月虹时代那片安静住宅区，再穿过附近的幼儿园、社区医院，最后来到三公里外的大型市场。
门口两个指路牌。
一边标向菜市场，另一边标向花鸟市场。
因为长期上班吃食堂下班吃外卖，安亭已经许久没来过农贸市场这种充斥人间烟火气的场所了，不免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市场里人来人往，现在天气又燥热，有不少中老年人坐着竹凳在摊位边摇扇子听收音机。
有还不及父母腰杆高的小朋友乖巧地跟随在家长身后，手掌心里攥着一根胡萝卜。
安亭想起小时候奶奶带她去买菜，总在背后教唆她，你去那个摊上，声音甜点，管那个阿姨叫姐姐，说没带钱，能不能掐点儿小葱给我？
望着挂在展示区域的棕色小肥啾，安亭思索道：“要不要买几只鸟带回去养？”
“别吧？江让过几天要回西藏了，家里人都忙，没什么时间去打理鸟笼，”乔明弛下车落锁：“我怕你季宝贝天天睹鸟思人，看到鸟想起翅膀，看到翅膀想起飞机，成天对着鸟笼以泪洗面。”
“至于吗？”安亭一乐，抱起手臂朝他凑近点儿：“欸，乔明弛，你是不是也觉得……”
“觉得什么？她不是一直都这样……”
话才说一半，乔明弛猛地揽住安亭的肩膀往自己身前一带，面前横冲直撞过一个没成年的小男生，撞得安亭倒吸了口凉气。
“你走路不看路的？！”乔明弛上前一步要抓他过来道歉，却被安亭拽住胳膊。
“算了算了，”安亭给他顺顺气：“我们买完东西快回家。一看就是念初高中的孩子，我跟你说你在外别惹这种，又是未成年又有父母撑腰，出了事倒霉的都是大人。”
乔明弛无法，仗着自己长得高，眼睛常年拿来盯梢，目光还在人群中追踪那个落跑的鲁莽孩子：“哪儿来的小屁孩那么没礼貌。不过这么说来你处理学生的问题还挺有经验的？”
“你小时候不也这样？”安亭推他，推得人一趔趄，两个人对视一眼，开始笑：“乔明弛你快去排队买凉拌猪耳朵！再晚点老板都卖完啦！”
回家路上天色渐黑。
农贸市场里买菜的人群散去，大家都拎着塑料口袋回家做饭，天际仅剩黯淡的紫红光晕。
这边地段不算繁华，路灯间隔距离较远，时间还没到七点半，市政路灯又未完全亮灯，街上人影模糊，隔远些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乔明弛弯腰往小电驴中央放脚的地方放了盆玫瑰海棠，再将盆子往前推推，嘀咕：“其实还能再塞一盆风信子的。”
“够了，”安亭真搞不懂到底是谁更喜欢花：“下次抽空我们再来买嘛。”
乔明弛现在两只手腕上各吊了两口袋卤菜，这是晚上一起喝粥的下饭菜。
安亭小心翼翼地端着抱着一盆绿萝坐上后座，空出手抓紧乔明弛侧腰衣料：“好了，我坐稳了。”
“准备哦，”乔明弛扭转启动油门，一只脚点地：“出发！”
马力启动。
小电驴又宛如一匹野马，迎着今日最后一抹光辉奔走向大街小巷之间。
从农贸市场回别墅住宅区有一段没什么人的林荫小道，电线杆歪扭地栽在地面，电线上却没有麻雀停留。
乔明弛扬起脸感受晚风吹凉汗液的畅快，路边音像店的黑色绒布音响忽然开始播放一首他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是《童年》的纯音乐版本。
安亭怀里抱一盆绿萝，精致的脸藏在娇嫩枝叶间，鼻腔里跟随音乐哼调调：“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那一条彩虹……①”
乔明弛不自觉放慢小电驴的速度。
原来再听这首歌时，彼此已经不再在童年。
童年是生命的底色。
他们是彼此的童年，也就是彼此生命的底色。
乔明弛在上初中的时候曾经在语文作文中写过那么一句话，说：我的童年是七彩斑斓的，像雨后天晴时的彩虹。
虽然那篇作文没及格吧，但他一直记得这句。
安亭继续哼：“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
乔明弛瞟了眼小电驴支棱起来的后视镜，看安亭那张已经完全张开的面孔，看她微微上扬的眼角，笑了：“你现在就是了啊！”
“我唱歌呢，别贫，”安亭怕话语被风声带走，声音抬高了点：“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长大的童年！”
附近小学有才放学的小孩子在路上逗留着不回家，正三四成群聚集在这条街尽头的那家小卖部买干脆面。
乔明弛记得小时候季成最爱买五角钱一包的干脆面，还得把干脆面全部捏碎，撒调料包进去，摇啊摇，然后自己和季梦真俩小脑袋凑在一起，躺着掌心求季成倒一点儿。
江让呢？
他不爱吃这些，总装成小大人的模样在旁边站着看他们三个人舔手掌心，像在看三只小花猫。
晚风阵阵，天色愈发地深了。
小电驴还在前进，那家音像店也越来越远。
“安亭！”乔明弛的声音在风中模糊不清。
“怎么？”安亭还在哼那首歌的调调。
“以后我们每个月都买一盆花回家吧，”乔明弛提高音量：“等到再搬家的时候，咱们月虹时代肯定漂亮得像花园一样！”
季梦真觉得现在她这层楼的办公室也像花园一样。
眼前一盆小月季已枯萎了，没把花养好的同事还给她道歉，季梦真连忙摆手：“没关系的，死了就死了，不养新的了。”
这些花本来就不是她养的，大会议室里还有棵发财树看来也苟延残喘，季梦真也不喜欢员工拿时间来给上司养这些，别人是来上班的又不是当园丁的。
这几日春夏交接，昼夜温差大，气温逐渐攀升，晨间下了场沉闷小雨，雨水如雾如絮，啪嗒啪嗒地拍打上大厦玻璃窗，留下斑驳痕迹。
很像玻璃哭泣后流的眼泪。
季梦真打了个哈欠，揉搓疲惫的眼角。
外面下了小雨，会议室内坐着的员工额间也在往下淌汗。
季世荣年纪大了，经常发火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他现在还养成习惯每天上午例行来公司巡视一遭，处理完文件就去和各个老友一起打牌，其他事务索性暂时放开手，扔给女儿季梦真和女婿郑昀干。
季世荣才走没五分钟，紧张得挺直背脊的前台接待长松一口气。
眼看着电梯门合拢，季梦真目光挪向打卡机，指尖一弯，示意前台接待过来说话，有些心不在焉：“郑昀今天没来？”
“郑，郑副经理吗？没来。”前台接待说。
“好，谢谢你。”季梦真转身往办公室内走去，高跟鞋跟陷进柔软的地毯里面。
她摸出手机联系了在综合部的员工，面色沉静：“郑昀今天的打卡记录你给我看好了，别改。工资该扣的扣，谁改我找谁麻烦。”
她扶着腰坐上办公椅，瞥一眼半敞开的玻璃门，压低声音给季成发语音：“哥，我那倒霉姐夫今天没来上班，正好撞咱爸枪口上了。快让你哥们儿们查查，他是不是昨晚找小三去了早上起不来？”
“损的你。”季成回复道。
“真的，”季梦真无奈：“昨天大半夜我看大姐朋友圈发了首特别伤感的歌。”
“知道了，卑职这就去办。”季成估计在忙：“人家季嫣都不亲近你，你还姐姐姐的，有我这个哥还不够？”
季梦真猫下腰，咬牙道：“好好赚钱吧你！”
最开始她的工位还是在外边摆了点卡通的装饰，季世荣说你这样不行，天天在外面都有员工盯着你看，万一你和手下的员工办公室恋情，我这老脸往哪儿搁？你要有威信，还要弄卡通，谁服你？
所以季梦真现在整个上班的模样就是性冷淡，衬衫掐腰、西装掐腰、高跟鞋六厘米、妆容寡淡，头发低低地挽个发髻。
她原以为这样打扮，都会觉得她稳重、不近人情，结果底下员工都说，我们小季总是标准贵族长相。
季梦真腹诽，你们不知道吧？
你们大少爷曾经在幼儿园因为不服管一战成名，季董事长赔下三千块钱所有家当。
这也算贵族？
而且她现在根本也不是什么总，和郑昀比她就是个打杂的。
她脚疼得不行了，确定周围没人，再看玻璃幕墙外的过道也暂时没人路过，便俯下身子要去脱高跟鞋，只听一声敲门声响。
季梦真慌着想要起来，胳膊猛地撞到了办公桌底部的某个没按进去的螺丝钉上，疼得闷哼一声，生理泪水瞬间充斥整个眼眶。
时间仿佛静止在一刹那。
她就那么弯着腰没动，努力睁大眼睛死咬嘴唇，想要把眼泪逼回去。
“我可以进来吗？”门口又一声喊，是一个不太熟识的女下属。
“马上。”季梦真调整声音，疼得快说不出话。
她深吸一口气，生生逼了一半眼泪回去，另一半还是不受控制地往脸颊上流，她用衣袖擦掉了眼泪。
女下属得到应允，抱着文件小步走进来，将怀里一沓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我来交报告，上周您安排的任务。”
“好的，你放那儿吧。辛苦了。”
季梦真怕被人看到眼睛是红的，头也不抬，只机械化地敲击桌面上的键盘，而恰巧群聊的聊天框弹了出来。
顾宛在问：
——下午少城一中高三宣讲大会，有人一起吗！[举手/]
——我和江让受邀出席哦！
管好你季几：几点？
顾得莫宁：两点！
女下属又继续说：“另外，我们部门下午有个……”
“后天。”
“嗯？”
“今天下午我有事，”季梦真合上电脑站起来：“抱歉，后天可以吗？我一定参加。”
“啊，好的。”女下属有些诧异。
季梦真平时做派完全接地气，很少迟到早退，有活儿就干、有会议都会参加，和普通员工没什么区别，这因为私事耽误公事还是头一回。
季梦真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现在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坐电梯去五楼食堂吃顿饭再打车去少城一中应该差不多刚好赶上宣讲大会开始，但是今天车牌限号限行，她开不了车。
她送走女下属，不再有包袱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脱掉高跟鞋，踩着地毯小步跑进办公室后隐匿的小更衣室，脱掉长西裤换上包臀西装裙，又找了双铆钉平底鞋穿好。
季梦真心情大好，吃饭都有胃口了。
公司有认识她的老员工也下来吃饭，一边夹菜一边问：“梦真，什么事儿啊这么开心？下午不上班了？”
季梦真翘起唇角：“关姐，这都被你看出来啦？”
“哎呀，高跟鞋都换了，那肯定不待在公司了呀。你去哪儿啊？”关曼妮是就职多年的人事，是哪个部门都吃得开的万金油。
“少城一中。”季梦真夹了几块西瓜。
现在还不到季节，西瓜色泽不够红润，看起来不甜。
“一中？下午有高三的什么宣讲会吧，我朋友的儿子也在一中读高三嘞，”关曼妮拿好小蛋糕进骨碟，又绕到她跟前来一起接果汁：“梦真去是要宣讲的吧？”
关曼妮讲话有股江南腔，季梦真喜欢听她柔声细语的声音，便停下来认真回答：“关姐，不是我，是我朋友。两个，都要给高三的学生发言。”
她说着还比了个剪刀手强调“两个”。
“哇，那成绩不得了呢。什么学校啊？”
“一个北航一个复旦，”
季梦真等的就是那句“什么学校”，终于有机会让她炫炫，连声笑应着：“我们一起长大的。”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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