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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无风生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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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老爷诶!”
说书先生惊惧万分,朝后踉跄了一大步,跌坐到了地上。而他那些拥簇多是贵家小姐,自是识得那玉佩的,也无不色变。
但细论起来,两者受的惊吓倒还有些细微的差别:前者只是单纯为那徽纹,后者则凌乱于拿着那徽佩的人——
那别号“霜刃雪锋”的冷淡之人,居然作出将蛟纹佩当定情信物送人这样的深情之事来……还有,被那位高不可攀的戚小侯爷看中的人,居然会傻到在这种场合拿它出来炫耀……
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透。
贵女们心情复杂。
隐约有了众矢之的的自觉,和期背后发凉,她蹑手蹑脚,打算趁被人逮住之前开溜。可那倒霉孩子喻鸿鹏虽然毫无眼力见,但眼睛却尖得很,“这玉佩,就是那位姑娘的吧!”他忽然朝远处一朗声,将那悄悄移动的人影定在了原地,“能俘获戚小侯爷的心……姑娘真是不简单。”
喻鸿鹏摩挲着下巴,笑得是别有深意。
刚被当众拂了面子的柳如楠眼烧得通红,简直像是要冒火,闻言,她彻底坐不住了,虎着脸一下子起身,朝喻鸿鹏示意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边走边愤然叱骂:
“这会将蟒纹佩随意拿出来炫耀的轻浮之人,哪里会被小侯爷看中?这人定是个贼!顺了小侯爷的东西还——”
可等看到她口中的“贼人”,柳如楠却突然像是被鱼刺梗了喉咙,发不出音来了。她僵在原地,那人擦身而过的瞬间,脸“噌”地烧烫了起来。
待到来人由暗走至亮处,眼珠子铮亮的喻鸿鹏只看了一眼,脸上的闲笑便再也挂不住了。
“长、长教习?”他下巴都快吓掉了。
可刚才他看见的身影,分明是个女子啊?
“戚福在外面,你先去和他一道,将这些女子一一安置回府。”
简洁地下完指令,戚策琰抬眼,甩了呆若木鸡的喻鸿鹏一记冷厉的眼刀。“至于你的事,等回皇子府再说。”
“各位大小姐!跟我走!”
如同被丢进了冰窖,喻鸿鹏浑身激灵了一下,他迅速回神,吆喝了一声,步子快到几乎是朝那些茫然无措的贵女们飞扑了过去。
他从没如此庆幸过:负责他们这群学徒的人是薛晴婉,而非身后这冷面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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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女子和黑衣人们都被喻鸿鹏撵干净了,和期才从蜷缩着的椅子底下爬了出来,她像落水狗似的跳抖掉浑身的灰土,才颠颠跑到戚策琰身边。
“谢长教习解围,”和期油滑地道完谢,又聚起笑脸来意图辩解,“我其实是……”
“闲话少说。”戚策琰打断她,脸色未霁,“先把这事给我了了。”
他一扬下巴。
被他按在座位上有好一会的说书人本就抖得不行,听见“了了”两字,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干净了。他嘴巴死鱼一般张合,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习惯于配合这人,和期很快恢复了角色,她识趣地闭了嘴巴,跑去将几扇窗敞开来,阳光立刻漫了进来,将那股假造出来的幻梦氛围如赶鼠蚁似的赶跑了。
审这种见不得光的犯人,还是亮堂点好。
和期瞅了眼被日光激得张不开眼的说书先生,又看向戚策琰。后者面无表情,凝着寒意的视线漫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木托盘里的“心契”上。
“你这生意,做了多久了?”
他问完,钳在说书人身上的手猛地加重了些力道。
突如其来的疼痛感令说书人一下子将颓靡的眼皮掀了起来,旋即又被阳光扎得淌下泪来。“才、才一两个月!”他呼号道,“小的一开始只是琢磨了个新法子说书,没想到、到好多人听了桃花扇,竟觉得能桃花缘能搭上界了,便将小的作算命先生,问起姻缘来了……小的、小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啊啊啊!”
威压之下,说书人一口气倒了一长串话出来,最后以惨叫声做了收束。
等他安静下来,和期挠了挠鼻子,笑吟吟地开了口。
“哎呀……你叫得这么欢实干嘛,搞得好像府衙审罪人似的。”
她往前溜达了两步,随手拿起杜明楠那颗大珍珠,贴到眼前欣赏,“怎么,我们小侯爷刚才不过是问了你‘生意做了多久’了,你怎么就怕成了这个样子?”
刚才和期躲着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玉佩现身时,这说书的就惊呼了一声,似乎是怕得不行。
老百姓怕权宦倒也是合情理,可这人惊恐的样子却叫她十分疑惑:在江湖讨饭吃也不容易,这些艺匠,算命的兼着耍猴、唱曲的兼着说书都是常有的事。即便是他这说书的戗行、开起了高价月老的生意,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就是真将他扯到府衙上都未见能定得了罪——可现在这人却连狡辩也不狡辩,直接一副在堂上挨了板子认罪模样,着实有点说不过去。
可要非说这人是天性怯懦、或者是个没经历过风浪的愣头青、还未习得在官家面前油贼的本事,可他那能神神秘秘、严严实实地包下整个欢喜庄三楼的本事又是哪里来的呢?
想到马姓伙计那张连银子都撬不开的嘴,和期很不解。
她长教习与她想法差不多,但却懒得绕弯,要更加直白。只见戚策琰将目光从珍珠上移开,缓缓转到惨白如同宣纸一般的说书人的脸上,质问道:“是谁在指使你?”
“小的、小的真的只是一时鬼、鬼迷心窍、才做起了这骗人、人的生意,还望大人您、您手下留情,饶小的一条狗命啊!”
说书人结巴着,突然摇头晃脑,似乎想要凌空磕头。可据和期观察,这人不但答非所问,而且比起害怕,他现在“慌”的成分更多一些。那摆脑袋的动作,也更像是在刻意避开戚策琰讯问的眼神。
难道……这江湖骗子背后还真有什么?
和期有点讶异。她轻轻扯了扯戚策琰的衣角,努力踮起脚,在他耳边悄声道:“长教习,要不……先把他带回皇子府吧,问明白了再交官也不迟。”
因牵涉玄奇,以算命骗人虽很难定罪,但受骗的那人要是小北境侯的心上人,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和期盯着手里那颗大珍珠,若有所思。
比起幕后主使,她更想好好向这人打听打听桃花扇的事情。
“少爷!”
正当时,戚策琰的随侍戚福跑了进来,他似乎有话想说,但见和期紧站在他主子身边,便踌躇了脚步,凝重的面色上又添了一抹焦急。
好在和期及时察觉到了戚福的为难,她退远一步,将手按在说书人的另一边肩膀上。“长教习,戚福似乎找你有事。”和期冲戚策琰点了点头,示意可由自己替下这看管犯人之职。
“别害怕,我手劲没他大。”
她笑着拍了拍那抖若筛糠的肩,将眼神从戚策琰的背影上收了回来,重新定在了左手手心那颗圆润光洁的大珍珠上。
可下一个瞬间,和期就听到前方传来戚策琰一声霹雳大喝:
“快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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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和期没做他想,立刻俯身,还不忘按倒手里的说书人,她只听见耳边传来“嗖”的一声,而后是脑后不远处一声金属撞击的“叮”声,再抬起头来时,眼前就是戚策琰的胸口了。
“怎么了长教习?”
她在他怀中,疑惑地回头,发现那两声都源自一枚飞镖,那飞镖尖头嵌入了先前充作“月亮”的铜镜之中,可见持镖人气力非同寻常。
“有人派了高手杀他?”和期警惕道,“好在这家伙没受——”
她没注意,被她按倒在地的说书先生,倒下后就再没起来。他后脑勺对着她,和期暗道不妙,立刻伸手去试他的鼻息,发现人已经没气了。
“不是飞镖,”戚策琰抓住和期的胳膊,将她拎了起来。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冷声道,“他早就中毒了。”
和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蔓延开的鲜血,“他应该是在你转身去和戚福说话是开始吐的血,然后被我往地上一按,彻底催完了。”她皱起眉头。
“你要是不管他,他照样得被飞镖中咽喉而死。”
戚策琰垂眸,伸手将飞镖从铜镜中拔了出来。“事情麻烦了。”
事情的确麻烦了。
小小一把扇子,没想到背后水这么深。和期眯起眼睛。
“庄子主人的身份到现在都是个谜,我觉得先从飞镖查起比较好……”她沉吟道。
“你现在就回府去。”戚策琰突然说道。
和期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断,她茫然地地仰起脸:“什么?”
戚策琰还没来得及解释,喻鸿鹏就冲了进来,一身白衣舞得像团风,“衙门的人,已经到二楼了。”
他疾步走到和期身边,先是嬉笑着打了个招呼,“期姐姐好,”而后又转向戚福,疑惑道,“小哥你报官这么快的?”
“不是我。”戚福瞪大眼睛。
他话音刚落,几人就听门外不远处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噼里啪啦地涌了进来。这伙衙役居然个个都挎着刀。带队的捕头着一身猩红官衣,跑在最前面。此人见到戚策琰明显一愣,立刻挥手,止住了后面捕快的步子。
“小侯爷?”他难以置信道,“您怎么在这里?”
“人不是我杀的,也不是他们杀的。”
戚策琰简洁地说道,往尸体那边看了一眼。红衣捕头的眼神立刻追了过去,脸变得极为难看,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我当然知道不是小侯爷您杀的人……但是……”
戚策琰沉声道:“我和你回府衙。”他看了眼喻鸿鹏,又补了一句,“这人当时和我在一起,也随你一道去。”
无辜受牵累的喻鸿鹏瞠目结舌。
“至于这两人,是我的仆役。”戚策琰冷瞥了一眼和期,“不关他们的事,烦请捕快大人行个方便,叫他们回府去替我和皇子通秉一声,也好免些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