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教习的翻车日常》鲑鱼祭司

1、引子

　　暮春，京城。

　　与其他贵嗣的府邸比起来，三皇子府不大，也不气派，位置还差劲。它偏安于城南幽静一隅，要是想去东边繁华热闹的五街三市寻乐子，就算乘马车也要费上好一阵功夫。但代越皇帝“偏宠小儿”的蜚语不是空穴来风，这不起眼的皇子府内其实有玄妙。而且，只这一处妙意，就足令其他皇子公主羡妒不已了。

　　府内有温泉。甚至泉眼还不止一眼。

　　月挂树梢头。皇子府外院的矮石屋中，几个入秘宝堂不久的小春徒正在泡汤。泡久了，身子是舒服了，但也叫人觉得闷。她们一合计，便叫丫鬟将屋顶那几扇天窗全都大敞开了。

　　夜风如性情柔顺亲人的大雀，扇着宽大的羽翅，扑簌簌飘落了进来。这拽着春尾巴尖的风如新启封的美酒，暖凉正恰当，还掺着浓郁的白丁香、蔷薇和栀子杂糅后的清香，长吸一口，不说沁人心脾，简直叫人要醉倒了。

　　不止是风爽。今夜月光清皎，漫撒进石屋，又织融进氤氲的水雾里头，便也成了个添凉解热的好物件。

　　三个小春徒和着飞溅的水花，嬉闹了好一阵子。玩累了，便把胳膊担在汤池边上的石头上，将这矮石屋当做闺房，咬着耳朵，讲起了女孩间的悄悄话。

　　“你们最喜欢哪个秘宝堂？”

　　脖子上有一枚喜鹊形状玉坠的小姑娘问道。她问完，又自己抢着回答了：“我先说！我呀，最想进的就是三皇子的秘宝堂了。谁想就偏赶上它今年收新人，还中选了！哎呀，真是走了两重的大运！”她甜甜地笑了。

　　代越的皇子公主，成年开府后，都会向皇帝请在府邸内设“秘宝堂”。设秘宝堂，既是为遍寻珍宝，以饰皇族奢靡，也是给该皇嗣合情理地招揽了一批门客或幕僚。

　　秘宝堂的遴选一年一次，在参选的贵族子女中择天资聪颖者入堂侍奉。各皇子府、公主府秘宝堂的选拔都是在一起进行的，遴选结束，参选者才知道自己被哪一府选中了。今年收新人的秘宝堂，除了三皇子府，还有大皇子府和七公主府。

　　“说实话，有长教习在……哪个姑娘家不想进咱们秘宝堂呀？”

　　她右手边，耳垂上戴着银莲花坠饰的小姑娘笑着回答道。她说完，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露骨，面颊倏地飞上两朵红云。为了转移目标，银耳坠姑娘拍起一朵水花，朝第三个姑娘娇嗔道：“你别不说话，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最后一个小姑娘小脸粉琢玉砌，又肥嘟嘟的，像个小糯米团。她半梦半醒，被水花一溅，一下子醒转了。“长教习？”她迷迷糊糊地嘟哝着，“你们都喜欢长教习吗？我也喜欢……”

　　“不害臊！只你一人说了喜欢！”

　　另两个姑娘笑着啐骂道，三人胡乱扑打着汤水，笑打做了一团。

　　秘宝堂中，以“长教习”地位最高。三皇子府秘宝堂的长教习是北境忠毅侯嫡子戚策琰。这位戚小侯爷极出众，不仅家世好，更是才谋非凡、品貌卓绝，颇受人倾慕。

　　水花复归平静。但小团子姑娘这下不迷糊了，她歪着头，语气突然间认真了起来，认真中还带着几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我说个想法，你们不许闹我。”

　　小团子压低声音，“听说，选新学徒都是各府的长教习亲自进行的……而且，自打咱们进府，长教□□是来教导咱们，会不会……”

　　“别说啦别说啦！真不害臊！”

　　比起她刚才那句“我也喜欢长教习”，这句话更令人害羞。不闹是不可能的，小喜鹊和小银莲花一边嚷嚷着，一边相互递了个眼神，而后合力将小团子掀入了水里，立时波涛翻涌、水花滔天，接下来自是又闹起了一场恶战。

　　少女情怀总是春。虽明知是幻想，但小团子说的话实在太过诱人，如巨石击水，温泉汤的浪头虽静下来了，但小姑娘们的心头却绽开了绮丽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久不能褪去。

　　万一呢？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带我一个成不成？”

　　木门“吱嘎”一响，从门口传来女子的笑声。她的面庞被蒸腾的水汽遮掩，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瞧见一个窈窕的轮廓在移动。新来的女子除去了衣料，赤足“啪嗒啪嗒”地走到了汤池边上，她先用脚趾试了试水温，而后才缓缓地将身体浸入了热水之中。

　　小姑娘们都是小捐爵家出身，虽说不是大户，但礼仪都周全，在女子一刚进门时便乖巧地冲她打了招呼：“期姐姐好。”

　　期姐姐也是春徒，长她们四岁，也比她们早进秘宝堂。秘宝堂在长教习之下，还有教习、执事和学徒三级。其中，学徒又以四季命名划为四阶，“春徒”是最低的一阶。

　　虽年长个几岁，但期姐姐是个随和率真的性子，没有半点架子，与她们嬉闹玩耍时完全是同龄人一般。托期姐姐在秘宝堂久呆的福，这一个月里，她们偷溜出皇子府好几趟去逛夜市，没一次被逮到。

　　入汤后，期姐姐将问话重复了一遍，乐颠颠地催促道：“快说，你们刚讲什么呢？”她又假模假式地威胁道：“你们要是不带我玩，或者骗我的话……我就不带你们出府玩了！”

　　说倒是能说，但将那些话重复一遍，怕是要将脸烧坏不可，可要是有意遮掩后再说，期姐姐灵透得很，读出来后怕是要笑破肚皮。

　　小银莲花忽然冒出个鬼点子，她些朝小喜鹊和小团子挤眉弄眼，又悄悄嘀咕了几句。她们仨与期姐姐之间隔着缭绕的水烟雾，以至于后者看不见她们盘算，更是完全不知晓自己已被选成替罪羔羊了。

　　“我们刚才说，长教习他……好像看上期姐姐你了！”

　　小喜鹊快言快语，说完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

　　“你们三个坏东西，”期姐姐笑着叹了口气，又捏出一副严肃的口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骗我……”

　　“我们可没骗你！我们有证据！”

　　小喜鹊连游带走，从汤池那头扑腾到这头，抱住了期姐姐的胳膊。她兴师动众，“轰隆隆”地带起了一大片水花。小银莲花和小团子也紧随其后，团聚在了期姐姐身边。

　　“你看，长教习统领整个秘宝堂，公事繁杂，可他却三天两头地往咱们学堂跑……你自己想想，这道理说得通吗？”

　　小银莲花将嗓音压低，有模有样地学着夫子讲话的样子，引得另两个姑娘欢笑了起来。

　　憨憨的小团子也补了一嘴：“咱们长教习不是有个‘霜刃雪锋’的名号吗？这么冷厉的人，居然对春徒的教导如此上心……期姐姐你自己想想，这道理说得通吗？”她捻着并不存在的长胡须，又引来几串大笑。

　　像在书院念书一样，入堂的春徒要先在秘宝堂“修业”一年半。在通过考试、升格成夏徒之前，即便是芝麻大小的差事也落不到小春徒头上。可即便是夏徒，乃至秋徒，在差事上也多是和执事打交道，能见到长教习的机会屈指可数。

　　小喜鹊、小团子和小银莲花都清楚这一点。然而出乎意料，在新春徒开始修业的第二天，长教习竟突然出现在了她们的学堂。

　　传闻不假，她们甚至觉得，长教习真人比传闻说的还要好看上八~九分，他眉眼如画，俊逸出尘，堪称天人之姿。那天，夫子在前头摇头晃脑地读诗，他进来后，在小银莲花旁边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后就离开了。

　　现在回忆起来，小银莲花脸还是觉得脸红心跳得厉害。她也十分后悔，自己当时太过慌张，话都不敢说，也没趁着他坐在自己旁边时多瞄几眼。

　　“还说不是骗我？”

　　期姐姐狡黠地笑了，像只狐狸，“这哪是‘长教习喜欢我’啊，分明是‘长教习喜欢你们’……你们想想，咱们都同在一个学堂里头，把说的这些证据指向我的证据，替换成你们任何一个人，不都能行吗？”

　　“期姐姐你别说啦！”

　　计谋败露，三个小匪徒欢笑着大吵大叫，还动起了手，合力甩胳膊溅起半尺高的大水花，还用手做成口袋，往期姐姐身上拼命撩水。后者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立刻反击，她年长、力气也大，扑腾起的水花冲劲十足，直打得匪徒们吱哇怪叫、满池逃窜。

　　“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小喜鹊伏在一块大岩石后头，躲避着浪头。她急中生智，灵光突现，“要是长教习不中意你……他干嘛要一直罚你呀！肯定是想让你注意他！”

　　她们进秘宝堂差不多快一个月，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教习隔两三天就就要来学堂走上一遭，露脸的次数居然和几位夫子分摊下来后差不多。

　　一开始，长教习只是虎着一张脸，沉默地听着。听着听着，他渐渐也对夫子说上几句话，但多是探讨些高深的问题。然而，可能觉得这届春徒太过愚钝，近十天来，在夫子讲完书本后，这位高冷的长教习居然亲自上阵、开始直接教导她们了。

　　长教习毕竟不是夫子，传道受业解惑不是其本业，他说的话都仿佛云山雾罩，难懂得很。不过对小喜鹊、小团子和小银莲花来说，难懂也无所谓，反正讲话的人比这人讲了什么更重要。

　　对这份额外的授业，有人甜如蜜糖，也有人觉得苦如黄连，那人就是期姐姐。

　　长教习讲完什么，必会叫人回答问题。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他每次只点期姐姐一人。十个问题中有九个期姐姐都张口结舌答不出，剩下一个还不合他的心意。如此一来，长教习每次一出现，便意味着期姐姐又要挨罚了。

　　长教习通常是罚抄书，期姐姐不是喜欢读书写字的人，每次都叫苦不迭。

　　“你这想法……真令我叹服。”

　　期姐姐被她这荒唐的说法惊到了，而后她倚着石头，笑的连泪花都涌了出来，“不是，我不太懂你们小孩子……难道，现在示好的法子都变得这么奇葩了？长教习大你们不少，他可不是……”

　　“期姐姐……你连长教习多大都知道呀。”

　　小银莲花是个机灵鬼，一下子逮住了她话里的一个空隙。小银莲花不怀好意掬起一捧水，大喝道：“期姐姐你肯定喜欢长教习！”

　　“原来期姐姐喜欢长教习！”

　　“期姐姐露馅啦！”

　　找准方向后，三条细绳迅速拧成一股，将期姐姐牢牢圈了起来，用脆生生的嗓子又是大笑又是大叫，直逼得圈中人牢牢捂住了耳朵，败下阵来。

　　“我认输！”

　　期姐姐忽然潜进水里，趁她们不注意，从两条手臂间的裂隙中灵活地游了出去。她用手撑住池沿的巨石，一下子轻盈地跃出汤池，拨浪鼓似地晃了晃脑袋，将发梢的水珠甩了下去。

　　“这胡话，你们同我说就行了啊，别在长教习跟前胡言乱语，”期姐姐叮嘱道，又苦哈哈地笑了，“他要是发起火来……我怕是要在再把《良相传》抄上一遍了，不，是十遍。”她抱起胳膊，哆嗦了一下。

　　玩笑归玩笑，小姑娘们都是明事理的人。小团子瞅着水雾里头期姐姐秀丽的面孔，关心道：“姐姐，前日长教习罚你抄的书，你抄完了吗？”

　　“还没啊，我本想着泡个汤、偷个闲，谁想和你们这么一闹，反而更累了……回去还得接着写啊，不然万一他明日又抽风跑到学堂来，又要折磨我一通。”

　　穿完单衣，就着澄澈的月色，期姐姐将薄荷叶子色的罩衣随意地披挂在身上，将腰带歪斜着松散地系了个结，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诶？”

　　小喜鹊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夫子明明说了，长教习明日肯定不来。期姐姐，你当时又打盹了？”

　　“是么？”期姐姐如获大赦，即便看不清脸，听声音也能听出来，她是真的高兴，“那我就不慌着写了……府外头东巷子里新开了个点心铺面，夜宵卖的有红糖汤圆，你们想不想吃？”她蹲下身，瞅着池子沿排成一排的三颗稚气的小脑袋，笑眯眯道。

　　“想吃！”小脑袋们异口同声道。

　　期姐姐爽利地笑了，“好嘞！客官您就请好吧！”她脚步轻快，往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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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章试试水~
过几天看不顺眼了有可能再大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