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仙骨无寒暑》席云诀

3、不解

　　4.

　　叶梦泽的家在郊外，穿过城南的一小片桃林就到了，他们从林间走过时，忽有一阵轻风拂过，惹动落英缤纷，尹霂之身上却是纤尘不染，叶梦泽忙着低头去帮小姑娘拈出发间的花瓣，他自己的头发里也混入了一片，尹霂之盯着那片花瓣看了一会儿，隔空轻轻勾动了一下手指，花瓣便从叶梦泽发间无风自落。

　　桃林深处有一条小溪，溪上横亘一道木桥，桥边则葺有一间茅屋。

　　叶梦泽拉开门口的藩篱，回头对尹霂之道：“就是这儿了。”

　　尹霂之点点头，随叶梦泽步入屋内，目光四下巡睃了一圈，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窗明几净，家具陈设一应俱全，处处沾染着人气。唯独看不出其间有任何女子的生活痕迹——他以为的叶梦泽的夫人，或是小姑娘的娘亲。也看不出半点昔年叶梦泽的影子……至少叶梦泽的房间里，应当有剑、有笛。

　　叶梦泽把小姑娘放在罗汉榻上，尹霂之在另一侧坐下，叶梦泽给他倒了杯茶，回头叮嘱小姑娘：“囡囡在这儿陪着大哥哥，爹爹去给你们做饭。”

　　见小姑娘乖乖点了头，叶梦泽这才转身离去。

　　尹霂之默默饮下一杯茶，抬头就对上小姑娘的目光，对方用一双清透澄澈的杏眼望着他，二人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儿，尹霂之难得开了尊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仰起小脸，弯起一双眼，笑得讨喜，“叶灵芝。”

　　灵芝？

　　叶梦泽做了三个菜，一荤两素。

　　尹霂之早已辟谷多年，六谷杂粮一律不再入口。若是只有他与叶梦泽尚且无妨，多了一个凡人小姑娘在，他无意显露自己的不同。

　　尹霂之拿起木箸，才发现自己好似已经不大会用箸了……

　　叶灵芝看着他手指笨拙的动作，咯咯笑起来：“大哥哥……不会用箸！”

　　叶梦泽轻弹了她脑门一下，叶灵芝瘪瘪嘴，扯扯叶梦泽衣袂，“爹爹，你去把那个……那个我的秘密武器拿来……”

　　叶梦泽转身走进后厨，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东西——木匙。

　　叶灵芝笑起来，“大哥哥，那是我小时候用的！”

　　尹霂之倒不觉得有什么，大大方方地接过木匙，试着用了一下，确是比箸好……

　　他早在结出金丹后就不必进食，而今再食凡人的食物，也品不出味道的好坏来。

　　可叶梦泽不同，他认识他的时候他尚在开光期，除每日的早膳和夕食外，还有夜宵，顿顿不落下，小至零嘴小食也未曾间断，后来结出金丹也没能改变这一嗜好。

　　更在一年冬天千里迢迢赶至云琼，只为了邀请他一起……吃羊肉火锅。

　　叶梦泽言这是口腹之欲，为人生一大乐趣也。

　　尹霂之道，欲者，劫也。日后或许会演变为修行路上的阻碍。

　　叶梦泽笑着揶揄他，尹道长不是信奉顺其自然吗？

　　他那个时候一点也不知道……尹霂之的顺其自然是任其滋生、壮大，像是开到极致的花，盛极，终是会衰的。

　　用过饭，叶梦泽带叶灵芝到屋外散步消食，亦邀请了尹霂之。叶灵芝走在他二人中间，忽然一手拽过一个，蜷起了自己的双腿，不住拽他们袖子……尹霂之未反应过来，抬头看一眼叶梦泽，叶梦泽回以他一个无奈的眼神，做了一个口型，秋千？尹霂之凝眉想了想，才意识到叶灵芝这是要把他们当秋千荡。

　　见叶梦泽伸长了手，尹霂之也配合地抬起手臂，叫叶灵芝双脚离地，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如此十几个来回下来，尹霂之瞥见叶梦泽暗中蹙了下眉……

　　尹霂之放下手，主动抱过叶灵芝，询问：“我们换一个玩法如何？”

　　叶灵芝好奇地盯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尹霂之双手一扬，忽而将她高高抛起，那不是一般的高度，这一抛直高达七八丈！

　　叶梦泽唬得一惊，倒不担心尹霂之失手，只担心叶灵芝给这一下吓破胆。

　　叶灵芝很快落下来，稳稳落入尹霂之怀中，她愣了一会儿，一张小脸渐渐发红，兴奋地高喊：“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尹霂之看向叶梦泽，叶梦泽含笑默许了，似是对他十分放心。

　　尹霂之又陪叶灵芝玩了一会儿，叶灵芝终于累了，嘴里仍不住地嗫嚅：“再来一次……”声音却小了许多，一面困倦地揉了揉眼。

　　叶梦泽对尹霂之摇摇头，转身朝小茅屋的方向回去。

　　尹霂之把叶灵芝在塌上轻轻放下，小丫头双目紧闭，平稳地一下一下吐息，俨然已陷入酣眠，叶梦泽给她拉上被褥，细细捏好了被角，二人一起走到屋外。

　　叶梦泽看向尹霂之，“寒舍简陋，若尹道长不介意，今夜恐怕只有和我……”

　　尹霂之未等他说完便摇了头，“我不介意。”

　　他其实是不需要睡觉的。这一点对方也知道。

　　可叶梦泽需要。

　　总不能此间主人都去睡了，落下客人一个人在此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于是叶梦泽开口这么问了一句，没想到尹霂之真会应答。

　　二人便心照不宣地忽略了此举不合常理之处。

　　叶梦泽的床不大，但二人间仍留出一道明晰的空隙。

　　尹霂之静静阖上眼，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枕边人的呼吸陷入了一种赋有规律的平缓。

　　他又在黑暗里睁开眼，轻侧过身，一点声音也未发出，凝注着面前这张脸，目光缓缓滑过一分一厘。

　　他仍在消化一个事实。

　　——叶梦泽，老了。

　　这一个名字、一个词合在一起，他好像一点也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