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9、交易 ...

  •   带着阿思回阿欢处时,李暅居然也在。皇帝在皇后处,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天都已开始黑了,他却还在,就颇有些不寻常。
      倒也不是说我小气,觉得李暅不该在徽猷殿过夜,更不是说我不信阿欢——她总是有一种魅力,勾人时勾得人魂牵梦萦,要拒绝人时,却也能如泼冷水一样将人的任何小心思都迅速浇灭,就在我所眼见时,她便早已数次动用这种魅力,将李暅的兴致浇得无影无踪。从这个角度看,皇帝陛下喜欢她姐姐而不是她,想立她姐姐为皇后而不是她,正恰是出自一个男人,乃至一个人的正常情绪。毕竟谁想要一个时时刻刻都正经得像教导主任、平常谈论的话题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还处处把自己比下去的妻子呢?——只是一想到我不在的时候,李暅不知给阿欢又找了多少麻烦,心里便觉得很不舒服。再见今日阿欢对李暅的态度,并不是浇冷水那一套,反倒是有些刻意亲近似的,就更不是滋味。走进门中,就故意把小阿思向地上一放,这小家伙倒也不辜负我的期望,小炮弹一样冲向她奶奶:“祖母!”
      阿欢脸上浮现出真诚的笑意,两手自然张开,将阿思接在怀里,顺势举起:“阿思。”却把她转向李暅:“拜见陛下。”
      阿思搂住她的脖子,望着李暅,笑嘻嘻道:“祖父!”
      李暅一怔,也笑起来,伸手将她接过:“阿思到哪去了,这么晚才进来。”看我一眼,笑道:“我寻你一天不见,却有心带阿思出去玩。”
      我笑道:“阿兄错怪我了,我可不是带阿思去玩,是带她去拜师呢。”
      李暅挑眉道:“什么师傅?”
      我却不和他说,假借逗阿思的名义,挨在阿欢与李暅之间站着,道:“阿兄寻我做什么?”
      阿欢笑道:“给长乐赐座。”自向后退坐一步,叫人在李暅与她之间摆了个小薰笼让我坐。我也不客气,坐定之后,不等李暅开口,先和他叫苦:“阿兄要办的事,我都办好了。婉儿那里要的人,我也都安排好了。还有阿娘那里,也替阿兄尽了心,也放我歇一两日罢。”
      李暅笑道:“这段时间是多亏你,不过还要你替我办几件事——办完了,赏你一个大园子好不好。”
      我实是不大欣赏他收买人的方式,嘴上还要奉承两句:“那可要好的。”
      他笑:“把鸣泉苑给你。”
      我一怔,鸣泉苑原本是李暅为母亲监造的行宫,造到一半,李暅失势,没过多久,督造的郑博也死了,那几年情势动荡,没人有心思管西京的行宫,后来迁都洛阳,西面的宫苑,就更荒废了。李暅这时候提起这个,不知是什么意思?眼看李暅:“阿兄想要迁都?”
      李暅不说话,只拿眼睛向两边看。阿欢叫过人,吩咐两句,众人便纷纷退出。殿中只有李暅、阿欢和我,还有坐在李暅膝上的阿思:“回去是迟早的事,只是阿娘年事已高,要等她身子好些才行。”
      阿欢道:“论理倒是也该回去。不过二郎继阿家之后,而阿家经营神都多年,西京中无论兵防还是僚属,都不及神都熟悉,局势未定,恐不可贸然回去。”
      李暅看着她笑道:“我登基已有数月,阿欢还觉得局势未定?”
      我不得不佩服母亲,她虽然被迫退位,对李暅的影响力却比在位时还深——不但李暅说话时的神情越来越像她,便是这欲擒故纵的方式也像极了她——由此可见,频繁前往上阳宫的不但是我,李暅前往上阳宫的次数,怕也远不止每十日朝见的次数。
      隐隐约约地,我竟还有一种预感,觉得这一次谈话,不是李暅的主意,而是母亲的主意,眼看阿欢,她已露出温婉的笑容,伸手将因不耐听我们谈话而打起了哈欠的阿思接到怀中:“妇道人家,前朝的事不大知晓。但看二郎每日进出的模样,不太像是局势已定的样子。” 让阿思将头靠在自己的臂弯中,另一手熟练地抚着这小家伙的背:“妾只是内廷妇人,也做不了什么。做多了,反倒惹人非议。不过二郎忧急如是,日益憔悴,妾为二郎妇,倘能竭尽愚诚,稍为宽解,也是尽了妇道。”
      李暅道:“阿欢待我之心,我一向知道。这事也正是要与你和太平讨主意。”叹一口气,道:“我算是知道阿娘当年为何不愿与外朝闻事了,满朝公卿,竟无一人可解意!”
      阿欢勾起嘴角,笑得益温柔,只有我知道,她心里多半是在冷笑——谁人都知,皇帝偏爱韦贵妃,有什么事,都愿与韦贵妃商议,近来已有不少大臣,开始试着给韦贵妃送礼,想要勾搭上内廷的路子——说话的声音也温顺平和:“二郎不要这么说,朝臣都是饱读经书、久经吏事之人,我们能懂什么呢?”垂下手,抚在阿思迷迷蒙蒙的小脸上:“我们只是,将二郎当作此生唯一的依靠罢了。”
      李暅笑道:“你阿姊也是这么说——咳,我是说,我知道,你,太平,还有这些人,才是真心为我着想的人,别的人,哼!”伸出手去,像是想握阿欢的手,不知怎的,却碰到了阿思的脸上:“这孩子真可人疼。”
      阿欢笑笑,并不说话,我见他二人意盛情浓,颇有越轨之意,轻咳一声,道:“阿兄说了半天,我倒更不懂了。我们是迁都,还是不迁?”
      李暅道:“迁都是早晚的事,但如阿欢所言,现在还不能去。”
      我装傻:“为何?”
      李暅恨铁不成地看了我一眼:“自然是要先把神都的事处理好,连西京那边也稳住了,才能回去。”
      我道:“婉儿那里虽还要些时间,但她那不过是些小节。这些时候群臣纷纷,各自倡言,大功大过者都赏罚得差不多了,还要怎么处理?”
      李暅苦笑道:“谁说大功大过的都赏罚得差不多了?你看看这每天的奏疏,乱哄哄的。”
      我撇嘴道:“阿兄说笑话呢,我怎么看得到奏疏?”不但是我,理论上来说,除了他一人以外,谁也看不到每天的奏疏,更不该知道,新组的政事堂每天为了任何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在小朝上吵上半天,有一次敬晖甚至还差点跟武懿宗动手。
      李暅一怔,摸了摸下巴,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不过是那几个人看不惯梁王兄罢。”
      阿欢道:“梁王的功劳也不比他们少,这次获得的封赏却最少,他们还要怎么样?”
      李暅道:“还不是因他姓武!”
      我便笑:“姓武怎么了?说句不好听的,阿兄和我还姓过武呢!”
      李暅一怔,皱眉道:“太平!”连阿欢也横了我一眼,怪我不该当李暅面提这尴尬事。
      我却不怕:“姓李的是我们亲阿耶,姓武的是我们亲阿娘,儿子继了亲阿耶亲阿娘的基业,有什么怕人说的?”看李暅一眼,又道:“阿兄别以为姓过武,就仿佛是什么屈辱事似的,阿兄想想,若不是阿娘,纵然你是阿耶的儿子,难道这宝座,天然就落到你头上么?高宗朝的皇后可不止一位,皇子更不只你一人。”
      李暅悚然坐直,紧紧地握住了自己腰带上的玉斗鸡,我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曾经的吴王进京的日子,他想要靠一只斗鸡博取父亲的欢心,却远远地落后了吴王一步。这简直是身为皇子的他所受到过的最大挫折。
      阿欢难得地端起了长嫂的态度,斥了我一句“太平”,但声音中却无方才横我时的嗔怒,反倒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娇嗔,这一声几乎使我分心,转看李暅,诚恳地道:“我知这话不中听,眼前若不是我的亲阿兄亲阿嫂在,我也不会说这样的话——阿兄记得的,或只是这几年戒惕谨慎的日子,但我却不但记得这些日子,也记得当年吴王兄……”抿了嘴,眼前一湿,却是当真想起了我与阿欢的少年时代,那时我们多么无忧无虑,而且还曾是名正言顺的女朋友。而今我们都长大了,变成了嫂子和小姑,不得不日日对着眼前这个男人。少年时我只觉得他是个男人,比我享受了稍多一点的关爱,但那些关爱都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弥补。现在他却已经成为了皇帝,成为我与阿欢的命运主宰。
      好长时间,李暅都没有说话。阿欢也片刻才道:“虽是你阿兄,却也是陛下,今日这些话,不可对外泄露一字。”
      我垂下眼:“若这里坐着的是别人,自然是陛下殿下,亦兄亦君。可这里坐着的是我一母同胞的亲阿兄,在我心中,永远只有阿兄阿嫂,没有什么陛下殿下。”抬起眼看李暅,他的眼也已湿润:“我驸马早亡,又无儿女,阿兄是我仅剩的亲人。对着自己亲阿兄,自然要掏心掏肺,绝不会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荣辱,便有所隐瞒,报喜不报忧。”
      李暅叹息一声,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肩,从我们十余岁后,他便再也没对我做过这么亲昵的动作:“兕子说得对,是我想错了。”
      阿欢道:“太平已说到这地步,妾也不得不说一句。以太平与妾之心,自然是希望自己的阿兄、自己的夫婿好。反观朝臣……说得不好听些,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位置上坐着是谁,只要是一个姓李的,外家姓武还是姓什么,谁又稀罕?”
      李暅嘴角一抽,道:“可他们有这样的功勋,又霸占着大半朝堂,日日争论,实在是烦人。”
      阿欢道:“他们有什么功勋?二郎本是阿家的儿子,正大光明立的太子。阿家只有二郎这一个儿子,先帝也只有二郎这一个儿子,无论怎样,二郎继立,都是名正言顺的事,哪用得他们操心?提前闹这么一出,无非是见阿家年迈,为了自己的私利,离间母子关系,使二郎背负不孝恶名罢了!本来顺理成章的事,被他们一闹,反倒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了。现在还有脸来讨要功勋!”
      李暅不语,我道:“阿兄若实在顾忌他们,我倒觉得,不妨稍微让一让步。譬如免去梁王兄的同平章事。”
      李暅皱眉:“那留下的不都是他们的人了?”
      我笑:“哪有那么便宜他们的?要免梁王兄的同平章事,自然也免了他们的同平章事,大伙谁也不在政事堂,阿兄不就清净了么?”
      李暅不觉舒了眉头:“倒是可行。”又道:“他们还闹着,要免诸位表兄的王爵。”
      我问:“为何?”
      李暅道:“说是异姓不该封亲王。”
      阿欢笑道:“这些人要的,无非荣华富贵。二郎就给他们荣华富贵不就结了?”见李暅不解,又笑:“梁王不该封亲王,他们也不该封王,可该不该的,岂不还是二郎说了算?”
      李暅拊掌道:“说得很是。”看着我和阿欢,慢慢道:“果然还是要找你们商量。”
      我见他眼中之意,倒像是还有话说,而且这件事才像是他今日的最终目的,情不自禁地望向阿欢,阿欢抱着阿思,轻轻摇动,并不说话。李暅见我们不开口,又道:“如你们所说,神都的情势,大略可稳。只是西京……”
      我蹙眉道:“如阿嫂所说,西京之中,需要一可靠的人前去处理……”
      李暅望着我露出微笑:“眼下最可靠的人,便是太平你了。”
      我心头一动,确信这是母亲的授意——唯有母亲,才能开出如此优厚而难以拒绝的条件,优厚到足以将我支使开。
      而李暅所厌恶的五大臣,虽然提了许多对母亲对武氏甚至对我都不利的建议,却一直牢牢地遵循着一项对我和阿欢最有利的原则——皇后之子,当为太子。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