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67、则天（三十二）

　　车缓慢地停下来，李湛略带着心虚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陛下，到了。”
　　她不睁眼，倚在车壁上，一动不动。
　　小奚轻轻地唤了一声：“陛下。”
　　她亦不动，于是车也就停着，外面静悄悄的，明明是重兵烈马扈从，却连一丝人或马的声音也不闻。
　　良久，车外又响起了一句小心翼翼的“陛下“，不是李湛，而是高延福。
　　她叹息一声，略张了眼，向小奚示意。小奚推开门，两个卫士以腰舆接在车外，又有一内侍登车，与小奚一道，小心地将她扶至舆上。
　　依旧是天子仗，只是原本由贺娄、高金刚、徐真如海等人率领的执事全换作了李湛手下的士兵——这时候他们倒忘了从前劝谏的什么礼仪规矩，大剌剌地以男子兵卫出入宫掖了。
　　她懒洋洋地倚在舆上，斜睨李湛：“若未记错，你是李义府四子？”见李湛越发羞惭，躬身应是，心内冷笑，面上却道：“当年修《氏族志》，你父亲耻于家代无名，面陈于我，后来定稿，则以当朝五品以上为士流，于是更为《姓氏录》。当初为你阿兄求婚不得，也是我为之更选，定以士族之妻。你年八岁，即授七品，入宫觐见，连官服都穿不住，看见了我，还叫‘阿姨’，左右嗤笑，二郎那时在我身旁，教你说：‘非是阿姨，是阿娘也。’于是你也傻乎乎地叫我‘阿娘’，听说回去还被你父亲好一顿打。”
　　李湛俯身道：“臣年幼不懂事，突犯圣颜，罪当万死。”
　　她笑：“起来罢，孩童之言，有什么万死不万死的。真论万死，你们这些人，留得到如今么？”见李湛面露赧色，又一笑：“不过你自初授即为暅儿文学，后又从为太子宾客，而今能护得他登极，倒也是好事。只望你与他有始有终，全一番君臣之义。如此也不负你父亲的声名。”
　　李湛不答，轻声道：“臣送陛下回寝殿。”
　　她轻轻点头，微微闭眼，靠后不语。两个壮士小心抬舆，将她送回殿中，婉儿率宫人相迎，接她下舆，再看李湛，此人不过躬身拱手，便率兵卫，关闭殿门，于廊下侍奉。
　　她依旧是不大肯睁眼，张着手任人为她除去袍服，欲换家常赭黄衫时，方开口吩咐一句：“不要这衫子，拿件旧衣来。”
　　婉儿的手一停，低声吩咐几句，便有宫人重取了衣衫，婉儿侍奉她穿上，略睁眼看时，是件家常紫袍，已穿过三四回。掠过婉儿想搀扶她的手，径搭上宫人之臂，又不肯就榻，而是慢悠悠走到外间长乐椅前，向椅上一躺，觉得有些凉意，顾看左右，才见这样冷天，竟未烧炭。
　　小奚察觉她的目光，低声道：“李将军宿卫在外，尚方…不敢送炭进来。”
　　她哼一声，淡淡道：“那就告诉李湛，叫他着人送炭——西凉国是不是进有瑞炭？”
　　好一阵无人回答，还是婉儿等了片刻，轻声道：“是进过此物，上阳宫内想便有留存。”
　　她不理她，转看小奚：“叫李湛送百条来。”
　　小奚还不便去，却拿眼觑婉儿，她视若不见，眯着眼，躺在椅上，婉儿轻叹一声，先拿锦被，压在她身上，她亦不动。小奚看婉儿之眼色，走到门外，小声说几句，片刻回来，禀道：“已命人拿了。”又道：“太子妃进物十二件，公主、梁王各进物十件。李将军奏请陛下，当收在何处。”
　　她冷笑道：“平日进物，该收在何处，便收在何处，这等小事，还用我过问么？”
　　小奚只得应了一句是，她等着婉儿再说话，闭着眼，却并不闻人声。
　　又片刻后，几个军士寻了炭来，哗啦啦抬至殿中，有一个便丢了两条在炉中，忙着点燃——此瑞炭是西凉国所进，每条长有尺余，色泽纯青，坚硬如铁，烧起来时，无焰而有光。每条可烧十日，热气逼人，不可迫近。那几个粗汉却不知就里，点了半晌，星火不见。带队的也是个五品，看面貌清秀，衣着富贵，当也是品官子弟，却不曾见过这瑞炭，越忙越乱，急得满头大汗。
　　她冷眼看着，不觉怜悯，只觉可笑，略咳嗽几声，高延福看不下去，刚要开口，被她一个眼色止住，只得继续侍立。
　　几个军士更觉惶恐，又不敢大声喧哗，有一个便跑了出去，再一时李湛进内，却也束手无策，婉儿本已避在一侧，低头敛容，不与外男对视，见得此景，方低声道：“此是西凉国所进宝炭，我等皆不知使用，还须一烧炭人才行。”
　　李湛道：“不能用别的炭么？”
　　婉儿道：“陛下有恙，不能闻烟气。唯此瑞炭，燃烧无烟，是以宫中数年以来，都用此瑞炭，方不损伤圣体。”向李湛一礼，又道：“太子妃主掌宫中，于陛下起居最为知晓，若有疑义，遣使向东宫一问即知，只恐来回路远，天时又寒，耽误圣体。”
　　李湛皱眉道：“上阳宫中，想必有烧炭内使？”
　　婉儿道：“尚方监有。”
　　李湛沉吟片刻，方道：“臣便派人去尚方通传。”将要退开，婉儿又道：“将军留步。”自袖中取出一册，交李湛道：“行程仓促，陛下素日所用之物，尚有留在宫中者，烦请将军上覆太子妃，着人送回长生院。又朝阳台中有一琴，是陛下心爱之物，恳请将军派人取来，置于偏殿，以供赏玩——此琴沉重，不可以寻常木匣装载，还望将军连琴及架，一同送来。”
　　李湛面露迟疑之色，望望她，又看看婉儿，半晌方道：“麾下粗糙，不识御物，若有损伤，倒是罪过…还是请承旨娘子，派一二近侍，前往取来，方是得宜。”
　　她笑着道：“你看殿中，还有几个近侍？”
　　李湛益露出赧色，拱手道：“是臣疏忽。这便请旨，倩陛下日常近侍，如常当值。”又向婉儿与高延福道：“还望高翁、上官承旨与一名册，使臣得按图索骥。”
　　她不说话，高延福看她脸色，柔声道：“将军稍待，老奴这就写来。”
　　说话之间，尚方已然遣了两名内侍至。瑞炭燃起，殿中倏然温暖。又点起香炉，飘出暖暖的安神香气。她享受着这熟悉的味道，慢慢闭眼，不再理会这群臣僚。
　　李湛知趣，率兵士退出，小心掩门。高延福得她恩赏，亦退至偏殿，休憩养神。
　　殿中重归寂静，唯有婉儿留在她身边，悄然为她将厚重的锦被揭开，换成薄纱小被。以为她已沉睡，取了书来，跪坐在侧，安静翻看。她嗅着身旁若有若无的小东西的香气，忽地生出几分莫名的恚怒，猛然睁眼，盯着婉儿，颇带几分快意地道：“新皇登极，遍赏有功。你这才人，也拟升做婕妤。想必不日即将宣读——你可如意？”
　　婉儿手一抖，书掉在地上，又若无其事地捡起：“那也是陛下的恩典。”
　　她笑：“我是个女人，要婕妤做什么？倒是暅后宫中缺个知书识趣之人，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合适多了。”还想说几句更尖利的话，瞥见婉儿眼中有泪，倏地住嘴，重又闭眼，冷冷道：“大好前途，好自为之。”
　　身旁彻底安静，连翻书的声音与呼吸声都消失了，好像进了陵墓。又过了很久，才听婉儿细密的声音吸着气道：“谢二位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