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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心魔&青梅 ...

  •   夜色深沉,婉儿躺在榻上,出神地望着窗外斑斓的黑影和屋内摇曳的灯烛。她已维持这姿势有一个时辰之久。从集仙殿出来之后,便一直是这样。前一个更次刚过,后一个更次又至,侍儿在门外小心提醒:“娘子睡下么?”婉儿方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胡乱应了一声。坐直身子,吹熄蜡烛,和衣而卧。
      不到二刻,门外便轻轻地传来鸟鸣声,啾一声,啾,又一声。婉儿睁开眼,瞥一眼空旷的房间,无声起身。睡前本未更衣,此刻只消披一件短衫,便足以出门示人。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细缝,黑暗中只见一颗夜明珠在一只细白的手掌中发出细小的光,堪堪将那夜明珠主人的下半张脸照亮。
      是崔明德,身着球衫,未着粉黛,简单地束了发。外面裹着正式的官服,腰上系着蹀躞带。向婉儿一点头,转身要走,婉儿叫住她,想说什么,将出口时,却道:“谁能想到,清河崔氏的小娘子竟懂这等声伎。”
      崔明德回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小时偶然从胡儿处习得。”一收手,将夜明珠揣入怀中,摸黑向前:“急急。”
      婉儿便不言语,莫不则声地随着崔明德向外,沿花园中曲折的小路穿行,避过巡夜,直至小门——禁卫们熟知她二人的身份,远远便笑:“怎么是二位承旨一道来了?是陛下有旨意?”
      婉儿看崔明德,崔明德亦看婉儿,婉儿便向前道:“明日宫中球赛,天明之前,诸王的球队都要先入宫待旨,你们都知道了罢?”
      守门的笑道:“早得了信了。只是时候还早…”话音未落,却听门外通报:“郢王奉节率球队入见。”
      那人将眉一皱,向二人看了一眼,又向门外一斜,以似是自言自语、却又足以令婉儿听见的嘟囔抱怨道:“这也来得太早了罢?”
      婉儿笑道:“这正是陛下遣我等来传旨的意思。诸王的意思,这些球队中颇有草莽之人,不识礼数。骤逢大典,恐怕御前失仪,唐突盛宴。所以请他们早些进来,熟悉礼仪、跪拜、举止——这是郢王,稍后怕是太子与诸王都会派人早到。”
      那门上笑道:“原来如此,只是球队入宫,派一员领即可,怎么还劳动郢王亲自来了?”
      婉儿不易察觉地蹙眉,向崔明德一看,这人已执手笑道:“是王海宾王将军罢?”
      王海宾忙拱手道:“区区郎将,不敢当崔承旨的将军二字。”
      崔明德笑道:“你和独孤十六也这么说话么?”
      王海宾一怔,将崔明德上下一打量:“崔娘子…”
      崔明德笑道:“我和她是少年相知。她在军中的知交,我都是知道的。早便听闻王将军执门公正,军纪严明,麾下英豪无数,可惜一直都只是远远一瞥,今日才得面谈,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失敬、失敬!”
      王海宾干笑道:“崔承旨这么说,我也是不能放的…”
      崔明德笑道:“实话和你说罢,提早入宫本是阿绍的意思。今日球赛,除了太子之外,太子妃娘子、公主、阿绍,乃至郢、梁诸王,都是要亲自下场的。可近几个月陛下深居简出,鲜有召见,谁也没在上阳宫的场地上练过。东西南北尚且不知,地势高低更不用提。所以才央了我和陛下提起,准他们早些入宫演练。我也是到了这时候,才乘着陛下高兴,得了这么一句,赶紧就来传令了。陛下也知实在不合规矩,且也担心他们熟悉了场地,将宫中的球队比下去,所以才派了我们二人过来…”眨眨眼,转看婉儿,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们二人,也是要下场的。”
      婉儿便矜持地点头:“知己知彼,方能不殆。”
      王海宾恍然,拱手道:“既是陛下的意思,敢问…可有手令?”
      崔明德反问道:“我们二人同时在此,还需要手令么?”
      王海宾一怔,犹豫片刻,方道:“也是。”召来亲卫,略一耳语,却又有些为难地道:“一个球队,有数十人?”
      崔明德道:“男一队,选骑一队;女一队,选骑一队。再有领队执教者,以及郢王自己的侍从。”笑看王海宾一眼,道:“贺娄将军会派奉宸卫跟随他们,不会闹事的。”
      王海宾方不再犹疑,命人将人放入,果然一行约四十人,各个着短衫,郢王奉节领头,望见崔明德与婉儿,彼此见过。
      崔明德道:“陛下口谕,次后太子、梁王等诸王,以及公主等球队,具依此办理,在传音殿西大球场中合队候旨。”
      等王海宾点头领命,方引着李奉节,径向内走。一路只称是陛下口谕。宫中因见是她二人,并不敢多诘问。或有奉宸卫遇见,亦只是闪避放行。近朝阳台时,林愈深密,从人愈少。小奚在林中望见她们,远远跑出来,轻声道:“陛下在里面。”
      婉儿便停下脚步,向李奉节道:“大王在此稍候,妾等前去探路。”方要引崔明德走开,李奉节却倏地抽刀出鞘,笑道:“二位承旨留步。”
      婉儿眉心一跳,向崔明德一看,崔明德也正望她,目光交汇,婉儿先道:“大事未成,郢王便已要先杀盟友了么?”
      李奉节笑道:“二位乃是陛下的心腹嬖幸,陛下春秋高,懒于政事,希见朝臣,二位因代执朝政,舞弄笔墨,嘲弄公卿,狐媚惑主,丑声扬于中外,而今又假传圣令,引刀兵入宫。如此作为,难道还指望善终?”
      婉儿望着他,嘲讽道:“郢王这话说得,好像眼前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一样。”
      李奉节笑道:“我等入上阳宫,乃是为的清除佞幸、匡正朝纲。佞幸当前,怎可说与我无关?”说话间已执刀而前,身旁众人亦围聚上来,亮出明晃晃白刃。
      崔明德冷冷一笑,自身后拔出球杖,她身后三二随从,亦各亮出杆棍。剑拔弩张,婉儿却只觉眼前这一切甚是荒唐,抿嘴一笑,惹得李奉节斜眼一瞥:“上官师傅…倒是很镇定。”
      婉儿淡淡道:“婢妾之流,当不起大王‘师傅’二字。”
      李奉节笑道:“上官师傅说哪里话,我幼时识字发蒙,全赖师傅教育,规矩礼仪,也是师傅亲传口授。那些相、傅、文学,徒有师傅之名,而无师傅之实。反倒是上官师傅你,虽无其名,受孤这一句‘师傅’,却是当之无愧。”
      婉儿笑道:“则你今日不但要弑母,还要弑师么?”
      李奉节凝望着婉儿道:“不是弑师,是大义灭亲。”一举手间,但见寒光闪烁,刀兵更向二人迫近,一人的刀锋,几乎已割破婉儿的衣裳。崔明德冷哼一声,球杖直扫,将那人的刀直砸入地上,反身一点,又将那人踹开。惜乎力道不够,只将他踹后一步,次第补上一人。
      崔明德冷笑道:“你们倒不怕动静大!”迎面而上,将杖使得如刀剑一般,随手便将次后一人的兵刃挑飞,顺势又在他裆下补了一刺,那人低嚎一声,倒退出去,又补上一人。
      李奉节笑道:“我们这里,绝不是动静最大的。”说完这句,脸色倏地一沉,却是远处传来厮杀之声,又有更鼓梆敲,不绝于耳——却不是来自朝阳台周围,倒是来自北侧。侧耳倾听,见朝阳台中毫无动静,再看崔明德时,面露狰狞之色:“陛下不在这里!”挥手向前,数人同时出手,将崔明德的球杖斩断,十柄横刀分别架在她与婉儿脖颈之上:“陛下在哪?”
      崔明德从容而立,并不言语。婉儿亦毫不动容:“郢王这时候过去,怕也来不及了。”勾起嘴角,略带几分恶意地道:“白忙了一夜,却抢不到首功,可惜。”
      李奉节笑道:“抢不到首功,诛除首恶也是好的。”
      婉儿只是笑:“郢王以为,方才那些奉宸卫当真是听了我们的话,便撤开巡防,放这么大一队陌生人在陛下身边乱走了么?”
      李奉节面色一滞,不及回神,已听徐真如海喝道:“大半夜的,郢王带着这么些人,在这里做什么呢?”转头回望,但见徐真如海领着数十勇力妇人,着薄甲,执兵戈,将自己这方团团围住——奉宸卫人数上并不比自己多,又是妇人,倒好对付。难的是眼前局势诡谲,那一头不知胜负如何,没得在此处白白浪费工夫。正犹疑间,崔明德笑道:“李娘子还不知道么?陛下临时有制,太子与诸王已群集集仙殿听候圣训,郢王与我等也当尽快前往,恭奉进止。”
      徐真如海执刀的手一颤,微微闭眼,道:“是么?”
      李奉节的脸上亦是一颤,垂眼道:“原来如此,你们倒是好计较。”仰起头,盯着崔明德道:“是姑姑的意思,还是阿叔的意思?”
      崔明德不答,向徐真如海一点头,道:“走罢。”徐真如海迟疑片刻,到底一挥手,李奉节亦向属下示意,于是两拨人一左一右,泾渭分明地向集仙殿赶去。
      婉儿见崔明德拾起断掉的球杖,不知怎地,心头一动,低声道:“这是崔公赠予娘子的旧物?娘子对它,甚是爱惜啊。”
      崔明德小心地将球杖收好,淡淡道:“上官娘子待自己的性命却是相反。”
      婉儿强笑道:“崔娘子也一般地亲临险境、甘冒刀矢,不像是顾惜性命之人。”
      崔明德回头看她,锐利的双眼仿佛箭矢般直入婉儿内心,婉儿不大自在地转过头,低声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
      崔明德道:“娘子知道便好。”略一停顿,又道:“这于你们,未尝不是好事。”
      婉儿将两手在身前紧紧交握,咬牙道:“你不必如此。”抿紧双唇,昂起下巴,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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