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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微行 ...

  •   不知道最早的篮球是由谁发明的,反正不应该是我。但此后的历史上,说不定就会记上一笔,说我长乐公主李某人发明了篮球这种活动,数百上千年后,还远渡重洋,成为了文化输出的一个典范——倘若当下的记录,能够顺利保存到彼时的话。
      当然,我本人对这发明家的名号并无所谓,如果可以选,我倒宁可不承担这等欺世盗名的虚荣。所以开始的时候,还一心想将这名头转给李暅。可惜我这兄长个头虽高,心却极软,开头答应得好好地,隔天一转,偏要和我谦虚:“本是太平你的发明,怎好夺了你的风头?”又一意夸赞我的风雅,将我说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婉转去问武三思,他亦甚谦退:“自然不好抢妹妹你的点子。”转念一想,倒明白了这两人的心思:这球赛的发明并非源于球,而是源于那一件事。谁是发明者,便少不了要在那件事上担起泰半责任。而这两位主要事主,竟是谁也不想担这干系。可这样一来,事未预之先,两边倒先谋划起退路来,倒叫我有见事不成之感。私下里与阿欢议论,阿欢倒是看得很开:“横竖你也是谋主。再说,你一女流,又是陛下所最钟爱,纵最后出了事,有他两个在,保你也总比保他们容易。”
      我大不服气:“有好处时想不到我,担当责任,想起我这女流之辈来了。哪有这等好事?”这般说话,一半是真心,一半却不过是絮语撒娇,只想着阿欢来安慰我——哪怕得一个大大的白眼,也是好的——谁知阿欢却倏地停了手上的针线,转头看我,好一会,伸手将我的脸一抚:“人都不傻,这事中你担得越多,所得自然也越大。”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一动,竟不敢马上说出这答案:“以我主办,人员场所,自然也是我来联络…”
      她垂下头,用嘴咬断红线:“他们三人,隔阂甚深,无论谁为主使,都易与其他人生出嫌隙。唯独你…不但所有的事都可以参与,而且若能居中处正,必能广纳人心。”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去握她的手。心里生出千万缕近乎于豪情的情绪——这是第一次我主动地去筹划,迫切地想要去做一件违背我的怠惰本性的事。而且这件事还使我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渴望,一种似母亲又似姊姊的胸怀。我想将阿欢搂在怀里,张开我的双臂,结成一个铁茧,将她牢牢地护在我的心头——然而说到底也不过是近似,并非真正的豪情。所以只是一念之后,我便又觉得遍体生寒,仿佛四面都布满了陷阱,魑魅鬼卒,手执利刃,流涎露齿,虎视眈眈。最终还是我想要抱在怀里的阿欢拍了拍我的肩,将她新做好的荷包放在我掌中:“给你。”
      她被困在百孙院时,给我做过很多物件,后来守礼出阁,她的心思,便渐渐倾注在了守礼夫妻身上。再之后,她便一直忙着,直到最近,终于又想起来做这一个荷包。我以为是给阿思的,谁知却给了我。花样是一丛绿绿的野草,不是我熟悉的景物,也不知她取自哪里,里面沉甸甸似有一物,要打开时,她却止住我:“是护身符,非到紧要关头,不可开启。”
      我笑:“原来是锦囊妙计。”见她不懂,又把三国演义的故事给她讲一遍——年岁久远,记忆淡薄,总是胡诌而已。
      她耐心听着,忽地笑道:“我倒希望自己是诸葛孔明。”
      我正色道:“不行。”
      她挑眉。
      我便道:“传闻诸葛孔明的夫人貌丑而聪明…”
      一语未完,阿欢已莞尔一笑,伸手在我头上一拍:“貌丑倒符合,聪明就罢了。”
      我故意瞪她,对她扮鬼脸,把她逗得一阵笑,却又在顷刻之后便敛去,慢慢将护身符系在我颈上,抬头望我,目光中分明在缅怀别人。我知道她在缅怀谁。这目光使我激昂又苦涩。有种复仇似的野望在胸膛里荡漾,仿佛苦寻出路的苍蝇自顾自地在紧闭的窗前跳进行曲。她也察觉了我胸膛里的诡异节奏,抱着我的脸,踮起脚,将我额上一吻。
      那沉重且甜蜜的一吻从那时起便一直刻在我额头,便是此刻,在众人表面温文的寒暄中于我眉心隐隐跳动,带起一阵火烧般的躁动。而今日最不需要的,就是躁动。
      我安静地微笑,沉稳地接待诸位亲眷入座。所有人都来得很早,仿佛一瞬之间,神都的亲贵们都养成了守时的好习惯,连武三思和李暅都比预定的时候早到了一刻。与他们早早到来所显示的急性子所不同的是,所有人又都很安静。甚至斯文得有些过了——连那些你来我往的恭维与搜肠刮肚的吹捧,都显得比平时要慢了半拍。好像我们并不是在真实的时间线上,而是在某部电视剧里,好脾气的观众忽然将我们半倍速播放,以便仔细看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过去半年间,我们彼此之间的往来虽然密切,却都仅限于一对一的联系上,今天是第一次所有人都到齐,将自己和自己的底牌坦率地暴露在并不可信的盟友的视线里。这也是今天这次球赛的唯一意义。全员出席,暴露在彼此的视线之中。这是一种沉默的合作意向展示,一种心照不宣的半公开契约,梁山入伙的投名状,合作仅限于一次行动。
      这种心照不宣,在母亲便服上门、突然出现在宴席上时,达到了顶点。
      以李暅为首,所有人都离座,以比平时更百倍的热情恭敬地迎接了母亲。
      宴席突然沸腾。好像每个人被压制的急性子终于都被点起来。我们殷勤地为母亲介绍规则,为她接盘捧菜,插科打诨,以百倍于平常的机灵劲进行阿谀奉承。
      母亲对这番武李两氏其乐融融的局面十分满意,又被我们轮流劝寿,饮了不少酒。直到婉儿出面,才有所节制。最终踉跄着离席,乐呵呵地挽着李暅、武三思与我的手,醉眼迷离地道:“雉奴止此一妹,兕子止此二兄,三思止此一弟一妹了。”
      李暅的手一抖,迅速地垂下头去。武三思亦无声地停了一步。唯有我陪着母亲,牢牢地扶着她的手,轻声道:“阿娘还有我们三个。”
      母亲拍拍我的手,欣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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