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45、事件

　　多年之前，母亲曾经花了极大的耐心，策划过一次废太子事件。年代久远，且她的操作又是如此缜密，以至于哪怕是她的亲生女儿我也无法确知其中的细节。我唯一知道的，只是她像搭积木或拼拼图那样耐心地将一件又一件的碎片拼凑起来。在物件成型之前，无人能确知那一个又一个细小得不能再小的部件最终会搭成什么模样，更少有人能从那一个一个单一的元素中提前预测成品的形状，除了母亲。而那时的母亲，我的母亲，与其说她是一个政治家，不如说她是一位优秀的设计师。
　　她总能将天才般的构想与现实的操作实际地结合起来，打造出一种看着很熟悉实际又有些不一样的创意图纸，再一步一步按照这图纸实行她的计划。她曾想将这种才能传授给我，所以手把手地教过我一些独门技巧。但后来她似乎放弃了这种打算，转而培养起别的人来。
　　幸运的是，我虽未曾学到她的全部，却也有了那么一两招拿手的招式。不幸的是，在我熟练掌握这些套路之前，我已经必须拿着它们去对付我的亲人，包括教授我这些的母亲。
　　倘若后世的人能够查出关于这次筹划的详细资料，他们大概会将这件事称呼为某种事件——嗣魏王事件，或者女宠事件，或者是三王事件之类的。然而我很怀疑经历过漫漫岁月，能有多少人从那些语焉不详、散佚丢失的资料中剥开伪装，找寻真相。尤其是在连我与阿欢，这件事的主要参与者与旁观者、处在漩涡中心的当代人，都无法掌知全部细节的情况之下。
　　史书上只会记载在这一日，三位大周王朝的从一品王——嗣魏王守业，抚阳王守仁，晋阳王千里——因为触怒了他们的祖母而被自杀。关于他们的死因或者死亡的具体顺序，或许会有不同版本的传言，但大体脱不了最直接的那一条：他们在狩猎比赛时发生了争吵乃至最后动手，违背了武李两姓永结盟好的誓言。
　　有一些传言或许会记载，说他们之所以争吵，是因为私下里议论了宫闱秘事。至于是怎样的宫闱秘事，大约又会有许多不同的版本——毕竟母亲年纪越大，喜好越发飘忽不定，今日幸了上官承旨，明日就携崔夫人共同游园，后日又召集会作诗的大臣妻女们于宫苑中赋诗。又或许还有一些传言会说，嗣魏王武守业原本就是个荒唐的青年，而与他相争的皇孙守仁则长在边远、未曾受过良好教育，至于晋阳王千里，那也是都中出名的恶少，这三人麾下又各自有一帮恶仆、帮闲，常在一处冶游，会起争执，简直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的事——哪几家的贵族子弟，闲来在都中，不会打上几架、欺负几个朋友、或是做些荒唐事呢？就连太子殿下当年，也以纵马游猎等行径小小地闻名于诸侯，他们这些行为，简直连“劣迹”都称不上。今天斗嘴了，打一架，生两天气，改天找个和事老，撮合一席，酒喝醉了，歌舞看够了，重又是好兄弟。纨绔子的套路，哪怕是最清正最嫉恶如仇的大理寺卿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谁知母亲却如此当真。
　　公平地说，母亲较真是有原因的。且不论这三人所触者，样样都是母亲的逆鳞——私下议论宫闱，挑拨武李矛盾，公开违背圣旨三番五次强调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倒回去十五年，这其中的任何一件，都能令他们被公开处以极刑。但话说回来，近些年政治清平，母亲的手段也柔和得多，这些便又成了无伤大雅的小事，何况其中一个，还是根正苗红的武家子。
　　怪只怪他们踩在了这个要命的时节，母亲已真正年迈且衰弱，却离彻底的退出舞台还有一段时间。她想要重建自己的权威，哪怕这权威的代价是亲孙子和侄孙的血——不过比起第一次的权威建立，这一次的代价，实在已是小得多，也温和得多。
　　而这温和，与年初的驱逐宰相一样，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要命的信号：母亲真的老了。老且脆弱。
　　大臣们短时间内恐怕意识不到这点，至少不敢再以身犯险，在八宰相同日出都、三王同日身死这样的事过后不久便轻举妄动。但他们最终一定会反应过来，像群狼一样，环顾在老狮王身边，等待着她真正衰败的那一刻。
　　无论是我，或是阿欢，或是崔明德，或是婉儿，对这一切，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这一件事上，我们都是共犯，同谋者之名扣在我们每个人的头上，谁都逃不了。
　　我们，我，韦欢，崔明德，上官婉儿，三王的姑母、嫡母、臣下、师傅，母亲的女儿、儿媳、臣属、恋人，都必须平静地接受这件事实。
　　至少我将接受这件事实——号角声响，母亲将我们召回，命李暅、武三思与我入内密议，脸色铁青而又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三王打架的内容，然后厉声质问我们，要如何处置他们。李暅与武三思这两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在冒虚汗，除了求饶，不敢说一个字。最后还是我向母亲陈述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陛下曾命两家于殿中盟誓，为丹书铁券镌刻誓言，倘若两家子弟有违誓言，必遭极戮。”
　　那句话之后殿中死一般的沉寂，好像我们并不是处在大周王朝的行宫，年迈天子的御帐，而是在一艘破了洞的宇宙飞船上。星空就在我们身边，仿佛触手可及，实际上，却只是致命的幻想。氧气被抽走，所有人都汗流浃背，呼吸急促，像是被甩出水面遭受太阳炙烤的鱼。
　　很久之后，久到像是人走过了一个太阳系，母亲才开口，盯着我们——主要是李暅：“你们看着办吧。”
　　当天圣驾破天荒地回了宫，住在贞观殿。晚上，宫中得到消息，嗣魏王武守业，扶阳王武守仁，晋阳王武千里，薨。次日，永新郡主令柔小产而死。四人皆以庶人礼安葬，无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