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284、行露（九十三）

　　崔秀的信又来。太平这一阵虽怠惰，但对边关的消息，却极上心，书信一至，匆匆便去前殿，看了许久，连午饭都错过。
　　韦欢的目光从金色的字上飘过，斜到一旁，怨不得佛经要用金粉书写，金灿灿的文字，亮在深黑的纸上，如乌云层中的闪电一般刺眼。心事重重之时，再看这浮跳的文字，岂不目眩神摇、心襟动荡？若再杂以佛音经诵，喃喃不休，便是不信鬼神之人，也免不了要疑神疑鬼，何况世人又有几个，真能笃定鬼神不存？
　　心中嗤笑，面上不显，只将到手的书卷丢在一旁，喊：“佛奴。”
　　佛奴略有些笨拙地上前——此人近来发福，不似从前机敏——躬身喊：“娘子。”
　　韦欢颔首：“难为你费心。”看佛奴面露喜色，立刻又道：“这一篇有些道理了，但还不够。”
　　“小人再回去另寻大师……”
　　韦欢摇头：“成名高僧，各依宗派，自有法承，再如何写，也不过如此。”
　　佛奴疑惑道：“可若不是高僧大士，怕是经义都不很通……”
　　韦欢将手拨一下案上砚台，轻轻道：“名师大士，都是登堂入室之人，今日佛会，明日讲法，那得那许多时辰，翻译经义？”
　　佛奴笑道：“小人不明白。”
　　韦欢瞥他一眼，淡淡道：“不明白么？”
　　佛奴忙俯伏道：“明白了，是要小人去寻他们最得意的徒弟，或是助手，总之是为撰经辅佐之人……”满脸笑道：“小人一下子没领会圣意……设想这些人，经文必是不谈的，操劳许久，说不定就有一两个不耐烦，想要再进一步，碍着老家伙在上，嘿嘿，还是娘子厉害！”
　　韦欢将裙褶提一提：“不是我厉害，倒是你，王郎君、王阿翁厉害。”
　　佛奴笑意不变，爬上前来，叩首道：“奴婢辈又不读书，又没出身，何以与娘子圣明相比？能偶尔会中娘子的意，已是殚精竭思了，若无娘子的圣明聪睿，佛奴怕还在角房挑那五谷轮回之物呢，何得今日？娘子之慈悲，虽菩萨差可比拟，娘子之圣睿，更是奴几们几辈子望不到脚趾的！”
　　他的脸仰着，像是从粪坑中绽开的一朵泥巴花，使人见了，既可怜，又恶心，想到自己的手下或尽是这样的东西，韦欢忽地生出些许厌恶，略一抬脚尖，佛奴向前微爬，韦欢不动了，又忙止住，韦欢乜斜于他，问：“你说那么多，仅是表忠心？”
　　佛奴便把头俯下去，说话时，喉咙里像喊了一串珠子：“还有一桩事……”
　　“有话快讲。”
　　“边关的信来，直送到了绫绮殿。”
　　“是崔秀的私信罢。”
　　“娘子圣鉴。”佛奴的声音越发轻快，像刚饮了庆春酒，“按理说，这些私信，本都是常来往者，且娘子前又有话，小的们不该多嘴，但此信送到宫门，没有经黄门，而是王仙仙王尚宫娘子亲去接了，袖在怀里，递与公主娘子的。小的一个最小儿子朝恩心入值当事，心存不解，来问小的，小的才知道此事。后来与绫绮殿那里相问，王尚宫娘子与公主在殿中独坐，相谈甚久。”
　　“她二人独坐，不是常有之事么？”
　　“那倒也是。但后来，小的又听说，此信不但有崔使君的文字，还有崔娘子的信。”
　　“崔明德给她写信，不是更寻常？”
　　“是倒是，但王娘子不候黄门通传，便把信接走，这可是罕事。而且听说，公主看了信以后，把信烧了。”
　　韦欢背过手：“你对绫绮殿那里，倒是很了解。”
　　佛奴笑道：“娘子看重，叫小的多打听外面的事，小人也知。但宫中总还有些干系，尤都在绫绮殿——可怜那些儿孙，出器者不足几个，也都蒙公主慈悲，才肯收留。”
　　“说得好听，谁不知绫绮殿的供应，向来是第一等，二娘手又松散，宫中人人都欲当此优差！”
　　佛奴道：“是是是，小的偏亲偏爱，不能公正行事，求娘子责罚。娘子若不喜欢，小的就把他们都遣发到掖庭去。”
　　韦欢闭眼：“你自己说的。”见佛奴一怔，方睁眼，弯下腰，盯着佛奴笑：“把你的人，遣发到掖庭去，职衔你自己挑罢。”
　　佛奴一颤，低下头，强笑道：“铨选之权，恩出自上……”
　　韦欢微笑：“你也知道恩出自上？”
　　佛奴俯伏在地，顿首道：“小人僭越了。”
　　韦欢笑道：“你确实僭越，不过不是这事，是另外的事。”
　　佛奴忙磕头道：“求娘子赐教。”
　　韦欢直身，淡淡道：“绫绮殿事，是夜叉奴主管。你那些儿孙，今任何职，该报信者，不是你，是夜叉奴。”
　　“娘子……”
　　“你在绫绮殿的人，交夜叉奴酌情使用，你还是管你的百官去罢。”
　　佛奴脸色难看，亦只敢道一声：“是。”韦欢瞧他可笑，翘起脚，笑道：“你有两件事倒是说得对，第一件，是你不读书，但凡多看看典故，就该知道，你身犯何等忌讳……”
　　“第二件，太平她就是太慈悲了，尽收留些魑魅魍魉！”虚踢一脚，将佛奴吓得退了，方咯咯笑着，转回椅中坐定，偏头看夜叉奴，此人却早已悄无声息地从怀中掏出一沓书：“王仙仙看得紧，小的们不敢抄写，只节录了瞥见的几句。”
　　韦欢挑眉：“所以她看完以后，真的烧了？”
　　夜叉奴垂手：“是。”
　　韦欢的手一抖，伸出来，想去够那一沓纸，片刻后，又道：“留档。”等夜叉奴要退下，又喊他：“大致是说什么？”
　　夜叉奴道：“小人不敢看。”
　　韦欢便点头：“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