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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带娃 ...

  •   于我而言,这个春天格外寂寞。朝中已稳,暂无大事;婉儿去了西京;崔二去了凉州;阿绍除了没完没了地练武、上番,又被阿欢委以操练内卫之责——贺娄这厮,去岁不知为何,与徐真如海起了些龃龉,本来好好的“同事”,忽地不来往,到最近又与内廷的几个主事冲突,闹到阿欢面前,各打了五十大板,两边免职,内卫暂便空置了一支,不晓得又是谁奏了一疏,说贺娄疏于操练,所领之卫纪律涣散不堪使用等等,阿欢令于球场演练,果然七弯八扭、队不成列,太后殿下气得拍了几案,亲自下谕,把所有内卫首领都唤来训斥一顿,让独孤绍住在宫中,亲自操练,不练好了,不许出宫;而阿欢本人,则沉迷于各种各样的佛教法会、讲经说法,而弃我于不顾,我若同她抱怨,她便拿眼乜斜我,那意思仿佛在说“你之前不也这样”,若是撒撒娇、发发嗲,她便丢来一句“真没事做,就多陪陪阿思”——好吧,奉进止带娃,只当是做公主的福利。
      阿思个子窜得很快,已长到我肋胁那么高,小时候跟我,尚有些英武之气,到宫里养着,不知怎的,学了些爱妆扮的习惯,最爱红衣红裙,梳起各式各样的辫子,再攒发髻,望着不像个大唐公主,倒像是吐蕃人。
      据她的师傅们,也即内宰相们说,小家伙读书上很有天赋,但如今风气日下,内外男女之官员,对皇家人,从无贬损,只有褒扬——想当初,他们对我的形容,还是“天资聪颖、仁而好学”,只是“年纪尚小、略欠雕琢”,到我那几个侄儿时,已是满口溢美,绝不肯得罪——我对这夸赞颇持些怀疑,阿欢把这小丫头打包丢给我的第一天,我便要先考考她,但自己出的考卷,恐怕太容易,万一这小家伙真有些天分,岂非埋没?叫外臣们来,似又小题大做,想一想,叫人与兰生写一条札,请她为阿思布置题目,书写未毕,门外却听一阵脚步,下意识抬头,门却已“砰”一声被撞开,阿思妆扮得如一条彩虹色青蛙,蹦跳着进来,到近前蹲定,两手张在嘴旁,五指大开,宛如猫的胡子,两个大眼睛一眨一眨,睫毛上下翻动,笑嘻嘻道:“阿娘,你猜我是什么?”
      我一错愕,墨滴在纸上,又觉好笑:“我猜你是大大虫!”
      “不是,不是。”她把头摇得如山倒,嘴巴鼓起,更像青蛙,爬近来,趴在我膝上,眼瞥见我的笔,便探身直立:“阿娘在画什么?”
      倒忘了她已识字开蒙,忙要遮时,这小家伙已自顾自读起来:“为、万、年、郡,主、考……”歪个头,道:“为,万年,郡,主考……课?”再歪一边,又念:“为万年郡主,考课?”
      我将纸夺开,作态道:“娘娘没教你不许随便看人案上的书札么?”
      阿思道:“娘娘说,她案上的,我尽可随意看。”
      我竟无言,小家伙眼睛一转,却反应过来:“阿娘要考我?”
      我故意道:“听说你最近学习不认真,所以要考考你,看你怎样。”
      “谁说的?我学得可好了,师傅都夸我。”小嘴扁了,大眼睛斜着看人,颇有些不服气的意思。我把她的脸一捏,道:“学得好不好,不在人说,在考试,这叫量化……”
      她却不高兴:“娘娘都说好!”
      “娘娘说的,更不能信了。”
      “为什么?”
      “娘娘喜欢你,在她眼中,你的一切,自然都是好的。”
      “那阿娘不喜欢我么?”
      “喜欢啊。”
      “那阿娘眼中,我的一切,不都好么?为什么还要考试?”
      我被问倒了,左右一看,只有王德在旁,摸一摸鼻子,道:“正因我喜欢你,觉得你一切都好,所以才不知你的真实学问到底如何,才要请一个不偏不倚的人来,设题判断。”
      阿思爬上我的膝盖,半坐半爬,比我还高:“那阿娘就得找个不喜欢我的人来。”
      我哭笑不得:“也不是说不喜欢……”
      “不喜欢我的人,看我肯定什么都不好。”
      “那更不是……”
      “所以他出的题目,肯定也不好!”
      “不是这个道理……”
      “那是什么道理?”忽闪忽闪的睫毛,几乎要凑到我的眼前,眼还斜着,近看像斗鸡眼,仔细一看,她的确是做了怪态,无端有些恼火,拍一拍她的肩,决心武力镇压:“那是我的道理!”以前这一招对她很好用,此刻她却双眼直勾勾看我,一息之后,扁了嘴,忽然开始哭:“阿娘打我!”
      我吓一跳:“不过这么一拍……”
      “阿娘打我!”李阿思小朋友跳下去,眼泪布满了眼眶,我想搂住她,手刚触碰,她已趴地,仿佛一只大青蛙那般贴在地上,哭声道:“阿娘打我!打疼我了!”我才发现她身上的彩虹色不是出自胡裙胡裤,而是沾满了染料,问她:“你的衣裳怎么回事?”
      她趴过脸,看我一眼,皱眉,然后贴地,嚎啕大哭:“阿娘打我!”
      门外奶娘们悄悄探头,不敢进来,只好道:“公主?”
      听见奶娘们的声音,阿思哭得更大声:“阿娘打我!我告诉娘娘!阿娘打我!”
      我哭笑不得:“只是轻拍了一下……”
      “打疼我了!”小控诉者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翻过身,四仰八叉地哭泣。
      奶娘们慌忙近前,一个抱住她,一个向我道:“大娘哭起来,嘴就发紫……”
      我正心乱,闻言近看,果然小家伙哭得发紫,竟像是真正伤心——忙走过去,蹲下解释:“我没有打你。”
      “你打了!那么一拍我肩膀!”
      “你看你也只是一拍……”
      “拍疼我了!”声音又尖利。
      我无法,搂着她——小家伙个头还挺重了——道:“你想怎样?”
      “阿娘打了我!要向我道歉!”
      “李阿思,你不能颠倒黑白……”
      “呜呜呜……”哭得凄惨,且仰过去,我根本搂不住,几乎使她头撞在地,被她一吓,不觉坐在地上,她也吃了一吓,暂停一息,眼珠子转一圈,哭得更大声:“阿娘又打我!”
      我的头突突地疼,不知道一向乖巧的孩子,为何如此撒泼,勉强抱住,好言安慰,不得。几个奶娘围上来,又劝又哄,骗着说去外面骑马,又说去看鸟,均不见效,有个机灵的,笑着说:“大娘还记得真腊国的食人鱼么?小孩子要是哭,食人鱼听见,会怎么样?”
      阿思听进去了,停了一停,却又继续哭道:“真腊国很远!”
      “真腊虽然远,但他们有‘飞机’啊,大娘还记得‘飞机’么?”
      哭声暂停。
      “……飞机飞啊飞,就把食人鱼撒下来,食人鱼自己也有翅膀,翅膀上带着千里耳,哪里有小孩哭,就飞下来,这么一抓……”连说带比,连我也听进去,蹲着向前一步,道:“飞机?”
      阿思抢着道:“对啊,阿娘连飞机都不知道?”
      我苦笑:“是啊,阿娘连飞机都不知道,你给我说说。”
      阿思便得意洋洋:“飞机是一种飞船,可以运好多人……”我见不得她模样,插嘴道:“还有食人鱼!”
      她垮了脸,气哼哼道:“但是食人鱼也是娘娘管的!”
      我嗤笑道:“你娘娘倒是什么都能管……”知道多半是阿欢编来哄她的怪话,被这些奶娘学走哄人了,倒也不在意,只是小家伙却又对飞机来了兴致,拽着我的袖子道:“阿娘,飞机是什么?”
      我道:“你不是知道么?”
      她却又眨眼:“不知道。”
      我道:“飞机是一种铁皮的交通工具,可以起飞、降落,还可以运很多人和货。”
      她哈哈大笑:“阿娘,飞机是什么?”
      我一怔,道:“飞机是一种铁皮的交通工具,可以起飞、降落,还可以运很多人和货。”
      阿思眨眨眼,甜美又可恶地笑起来:“阿娘,飞机是什么?”看我不答,摇着我的袖子道:“你快说呀,飞机是什么?”
      我再复述,她却又问。这是她婴儿时爱的游戏,大了再这么问,不免显得无趣,我重复了五六遍,略有些烦躁,哄她:“阿思想去外面玩么?”她却不,偏要和我玩这老游戏:“阿娘,飞机是什么?”等重复了有十七遍,才丢下“飞机”这件事,忽然却又对我殿中的柱子感兴趣:“阿娘,你看那个龙,像不像飞机?”
      好容易将她哄走,门外传信,说太后娘子今天难得有空,要恩幸我与阿思。我听前面还挺高兴,听到阿思也去,不觉头疼,想找理由推却,又舍不得她这点闲暇——虽然夜间还是睡在一起,但确实已有好几日没一块吃饭聊天了,迟疑之间,阿欢自后踱出来,看着我,浅浅一笑:“不想见阿思么?”
      我自然反驳:“怎么会?”
      她却笑:“你才带一日,就这样烦了,我可是日日如此,带了好几年了。”
      我有些不忿:“她进宫长住才几年呢?”
      阿欢瞥我一眼,并不言语。却执我手,一路登复道。
      天已经薄薄黑了,城内外灯光渐次亮起,星星点点,站在栈道正中,遥望宫外的人群来回,各自虽无序,却又莫名有一种忙碌的和谐,虽在远处,却仿佛在半空也能听见车马辘辘、人声嚣嚣。向内,则见替更的、巡防的、上灯的、送菜的……有条不紊地行走,传来的声音,也有条不紊、一丝不苟,虽清晰,却像是某种安静的噪音,入耳而无停留。
      阿欢的手柔软地牵在我的手心,身向宫城,眼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城外,良久,收回手,抚一抚我的脸:“太平。”
      我贴近她:“在。”等她说些抱怨的话,哪怕捶我一下,她却只一笑,用手戳我的脸:“好好带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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