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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1、可惜 ...

  •   回城的路上,阿欢借口仪仗不备,与我同乘一车。这一日一夜下来,早已疲惫不堪,上车之后,不知不觉便倚着壁睡了,到半路醒来,只见人已横躺,肚子上盖着薄衣,阿欢却还端正坐着,凝视车窗。我卷衣起身,爬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隔着帘障,不推窗看,便是车辆摇晃,也看不见外面,但她偏偏就看得很入神,待我在她面前摆手,也依旧是一眨不眨,问她:“想什么?”
      她就一笑,摸摸我的手,又摸摸我的头,道:“再睡一会?”
      我摇头,车里没有冰,闷得很,她却似无所觉,趴到窗边,推开一线,天已黑了,长长的队伍举着火把,蜿蜒在漫漫的山路上,夜风从缝隙里吹进来,散开汗臭——一夜冒雨,又没有洗澡,这会再出了汗,黏得实在难受,寻一把扇子,再坐回来,开着窗猛扇扇子。
      阿欢便皱眉:“一会冷一会热的,别感风。”看我回头,又道:“婉儿都病了,你安生些。”
      我一吓:“严重么?叫医生看过?”
      她摇头:“张太医没跑出来,已命从优抚恤。”
      我怔住,虽知伤亡难免,但这还是我听到的第一个死者。虽说是天灾,但人命在这个时代好像格外地不值钱,却不知这一场山洪,死者又有多少?
      这么想着,天好像更热了,用力扇几下,不解暑,衣裳已无可解,便将足衣蹬开,叉腿坐着,阿欢看见,隔着门喊人,不多时,捧进来一个盒子,上层是一盘寒瓜,新摘了在盒中,水灵灵很诱人,下面一层都是冰块,打开都冒着寒气,吃一大口,才觉得凉快,笑向她道:“难得这时节还有这个。”
      阿欢道:“是咸阳令进的,知道车驾不驻,备了酒水瓜果。”
      “有酒水瓜果,没有单独进冰么?”
      她道:“有,看你睡着,没叫他们拿进来。”坐着看我吃了一片瓜,又道:“吃点解解暑罢,别闹肚子。”又叫人把盒子收走。我恋恋不舍地看盯着盒子,想一想,道:“单只你有,还是别人都有?”
      她知我意,淡淡道:“你阿娘那里有。”
      “阿思呢?”
      “都有。”
      我笑:“都说男人不懂体贴,我看是没有当官,当官儿的,对着我们,好像个个都很善解人意。”
      她失笑:“分内之职罢了,有什么。”
      “昨日备物件是分内,谁知今日就回城?就算是畿县,短短时间,备这么多,也很难得了。”
      她一笑,我见她心情好些,凑过去,拽拽她手:“刚才想什么呢?”
      她的笑意便略收:“想赏赐过卫士,如何安排其余赏罚。”
      “等登了册,宰相们提议,再决定不好么?”
      “不是那些。”
      “那是什么?”
      她不言语,好一会,才道:“今年事多,说不定有人借着天灾,妖言惑众,须防着些。”
      我知她说什么,每到有什么灾异,便总有不长眼的跳出来,劝天子修德云云,今年一次踩踏,一次山洪,说不定又有谁要上疏进言。依我父母的性子,笑一笑也就罢了,有时候捏着鼻子小认一两次错,惯例赏一赏上疏之人,博个广开言路的好名头。在我看来,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阿欢却很认真:“若无关痛痒,自然不必理会,就怕有人借此生事。”
      我挑眉:“那你想了一路,要怎么预防?”
      她垂眼:“与其叫别人上疏,不如我们先叫人上奏。”
      “奏什么呢?”
      “国有灾异,必是主政之人德行有失。主政之人,除了天子、太后,还有宰相。”
      倒是个好主意,我摸摸头:“宰相们数量不少。”心中已有一人选,但不知阿欢的心思是否与我一样,只好先小小试探一下。
      她看我一眼:“宰相中最年高、最有威望的,莫过于张柬之,近来政事堂亦颇以他为首。天降警示,自然是首领担责。”
      果然与我所想不同,我的本心,这两次事件,都与金吾有关,不如借势贬斥敬晖,但阿欢显然有她的想法。细细琢磨,也能理解,张柬之毕竟威望重,除了他,宰相中便再无人可与阿欢作对,那几个人,也不堪用了。
      只是有些可惜老张。观他执政,并无甚不稳之处,有些举措,还颇令我敬佩。我们这边,私以为只有崔秀、崔明德可比,他二人又太年轻。但阿欢深思熟虑,心意已定的模样,又使我犹疑。要是从前,我一定毫不犹豫地跟她表白我的想法,此时此刻,这些话却都说不出口。
      时光如果停留在昨夜,事情似乎还好一些,昨夜她在狂风暴雨中握我手的手那么有力,让我感觉我们的心通过手连在了一起。就算早上,我们互相依偎时,那种感觉也还在。
      可风雨过去,炎热的车内,彼此的思虑,便偏向了两端。我想起踩踏的处理结果,无端心闷,半晌,还是道:“老张已经八十多,也干不了几年了,让他体面致仕,落个善终,不好么?”
      阿欢淡淡道:“八十多了,占着位子,阻碍别人上进,不如回家养老。”
      总觉她话中有话,又不好问,闷坐一会,不停地扇扇子,她又看我:“还热?”
      我点头,想叫人拿冰块进来,她却只命人又拿了一把扇,与我轻轻扇风。我道:“你不热么?”
      她道:“不热。”
      我只好不提,心烦意乱,坐得一会,又道:“我出去骑马。”
      她皱眉:“天黑了,一会摔了怎么办?”
      我对自己的骑术也不甚自信,闻言又罢,脑子里转来转去,又问:“婉儿病得重么?回了宫,找个太医去看看罢。”
      她道:“已经叫人送了药,又送了冰块,回宫都到晚上了,太医入宫不便,明早再叫罢。”
      “宫中不是有值宿太医?”
      她的语气忽然严肃:“婉儿是先帝的妃子。”
      我一怔,盯着阿欢,她面不改色:“后宫中人,用太医已经是破例,更没有让太医时刻守着的道理,除非是帝、后,不然,谁敢深夜召见男人?”
      说得很有道理,但这不是婉儿该有的待遇,婉儿……不对,从前的婉儿,病过么?印象中她不曾有过“生病”的时候,又或者,“生病”的时候,像其他人那样,被挪开了。
      阿欢看穿了我的想法,嘴角上扬,嘲讽一笑:“记得有一回,婉儿病了,你阿娘特旨恩许,不遣出宫,而是在宫中将养,当时已经以为荣宠。掖庭之中,议论纷纷,都说陛下为美色所迷,从此上官才人,宠冠后宫的名声,内廷传遍。”
      我道:“此一时彼一时……若真是病得很,不如接到我府上,叫太医在我那里看看,别耽误了。”
      她又笑:“只要你那好阿娘愿意,我就准许。”
      她提到母亲时,嘴角的嘲讽更深,我顿时疑惑,不知母亲又做了什么事。但想一想,若真是病重,母亲一定会派人来找我,既不找我,料当无大碍。放下心来,脑子里不知不觉,又绕回朝堂之上——阿欢的想法倒也没错,借此机会,让张柬之罢相,从此那些人,就翻不出水花了。如此看来,虽是天灾,总也是危中有机,过去的事无法更改,只好着眼未来。
      只是可惜老张,不过朝廷之中,可惜的人,好像也不止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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