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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辩论 ...

  •   我们燃灯讨论至晚——其实说话的主要是崔明德与婉儿,我和阿欢,不过坐着听而已。阿欢还时不时插两句话,给些臧否,我的心思,却全在别处。
      母亲的衰老使我神伤,感觉强悍如她,终也变成了一个孤独的老太太。倘若她都无法冲破桎梏,则我们到底又能做什么呢?阿欢和我,所执一新政,扶持些新人上台,造就了一些新的势力,但这些势力,真的是“好”的么?到后来,我们会不会也如前人一样,屠龙者终成恶龙,我们自己,会不会成为历史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过去我的所作所为,真的会让世界变好么?还是说反复挣扎,最终却也和母亲一样,逃不了一个灭字?
      毋怪阿欢念经,总说什么寂灭寂灭,人之终结,是不是也就是这个寂灭?
      一面出神,手上忽然一痛,龇牙喊:“阿欢!”
      她目不斜视地望着讨论逐渐热烈的崔、婉,口中道:“商量要事呢,发什么呆!”
      我道:“既然崔湜都想好了,我们又担什么心……”
      她横我:“那也不能就这么信他,万一他才不配位,或者包藏祸心呢?”
      我甚不以为然:“就一个避讳……”换作前世,国家领导人的名字,不说张口就来,也不至于这么忌讳,更别提一个副国级的人物,随口提一句,就要受此大过。但这话和她们说不明白,哪怕她们能理解,也说不明白。
      阿欢忽地挑眉,伸手,在我脸上一掐:“你又腹诽我。”
      我叫冤:“岂敢。”
      她道:“就是!”
      室内静寂,那两个人都停下,齐齐转头看我,我脸上通红,慌忙把阿欢的手按下去:“两位说得都很对。”
      婉儿一笑,崔明德却道:“公主,妾主张以母同父仪的伦理来论证,上官主张沿前朝故事。”
      我若无其事道:“所以说都很好。”
      婉儿笑道:“崔二娘以为,若依前朝故事,难免引到吕后、则天皇帝身上,恐群臣惊惕,不如从伦理上确定太后、皇后国母之地位,但妾以为,若是从大处定,牵涉过多,易引起多数人反对,譬如考进士要为父讳,已使时议诟病,若再加一母讳,岂不更添烦扰?且祖、父、不祧之祖皆避讳,则祖母、母亲、不祧之祖之妻氏,要避讳否?女子的闺名,从此流播中外,是否合适?女子闺名,不同男子,许多都是通用俗字,避讳困难,又怎么办?”
      我被她问倒,不觉去看阿欢,阿欢却哼一声,道:“依我之意,还是就按前朝的例,简单些——前朝也不止吕后、则天避讳罢?”
      崔明德道:“西晋太康元年,以宜春改宜阳,就是避宣穆皇后的讳,梁简文帝时,亦为郑太后避讳。”答了阿欢,却又看我:“依例是简单,但若真要尊崇革新,自然是要从礼法上解决,世人男子,无论讳字之难易,都能想办法克服,怎么到了女子身上,就又是嫌俗字,又是嫌流播?则天皇帝是皇帝之母,功在天下社稷,当今太后亦是皇帝之母,功在天下社稷,则天皇帝之讳是宗庙讳,当今太后之讳怎么不是宗庙讳?还是说今上比之先皇,会差远么?”
      这就是胡搅蛮缠,偏偏说得我与阿欢都眼角一跳,唯有婉儿温婉如初,不紧不慢:“我知你不服气,但礼法大事,岂是意气用事之处?而今之计,是步步为营,稳稳胜出每一步,一簇而就,激怒宰辅,于太后并无好处。”
      崔明德道:“时局渐稳,正是锐意进取之时,该进时不大进,与退让有什么分别?”
      我倒不想她也有此激烈之时,左看右看,心不能决,阿欢却已拍手道:“说得对,该进时就猛进,方是攻取之道。”向婉儿笑道:“我意已决,此事还要多劳你二人与两位崔卿。”
      婉儿倒也不恼,浅笑道:“太后既有决断,妾等自当尽力。”
      崔明德也揖受命,我看着她们,不知怎的,想起母亲,张张口,又坐回去,阿欢假作不觉,等她二人走了,才问我:“你从进来,就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我笑:“去阿娘那,讨了个闭门羹。”看阿欢面色一沉,忙道:“玩笑罢了,阿娘见我,高兴得很,说了好一会话,一起用饭。我看她年老,总吃些大鱼大肉,于身体不利,以后还是多备些时令蔬果,对心脑血管好。”
      阿欢不语,手指捻在掌中,到底露出些不悦的神色。我就怕她这神情,转移话题道:“踩踏之事,有报了么?”
      阿欢道:“一样的疏奏,你不会自己看么?”
      我道:“白问你一句。”因她有气,思量不如出去避一避,一下又不知找什么借口,想一想,道:“好久没看见阿思,她可长进了?”
      阿欢道:“昨日在紫宸殿疯了一早上,回来倒头就睡,现在还未醒呢。”
      我更惊奇:“玩得什么,这么高兴?”
      阿欢白我:“你不是去过,怎么不问问你那好阿娘。”
      我摸摸鼻子,道:“小孩子多跑多玩,也不是坏事。”
      阿欢道:“下午睡了,半夜醒来,又闹人!一天天,白日猛睡,夜里疯玩,日夜颠倒,你说过的什么生长节律,岂不都断了?”
      我无言以对,半晌才道:“那……把她叫醒?”
      阿欢冷哼道:“那你去叫,她哭了,你哄。”
      不知她这股无名之气从何而来,但我这几日,实也有些心事,被她一闹,心上亦不爽快,口道:“那我守着她,半夜起来,我陪她玩。”一意向偏殿去,又被阿欢叫住:“疏还未看完呢!”
      我不欲与她纠缠,敷衍道:“你们都看过,肯定是不错的,叫我签的,我写字就行。”逃也似的出去,至廊下,方长舒一口气。身边无人——王仙仙、崔二、兰生、婉儿,甚至阿宝都不在——竟无端生出几分寂寞,对着月看一阵,果然听见阿思醒了,趋步入内,这小家伙光着脚要穿球衣:“要去祖母那里打球!”
      我哭笑不得:“什么时辰,看都看不清,打什么球?”
      阿思道:“看不见就点灯。”怕我不同意,抱着我道:“则天陛下那里就是点灯踢球的!”
      我的头直要爆炸:“那是不对的……”且不说彻夜点灯,一贯是被当作奢侈无度来批判的,只说安全问题,也足堪忧——不仅阿思的安全,陪她打球的侍从,也极危险,他们没有那么多护具与照料,一不留神,便是伤损。
      阿思不肯:“祖母陛下怎么会不对呢?”
      我耐着性子道:“就算是你祖母陛下,当然也有不对的时候……”
      她偏不信,趴在地上,两只小脚打着地板:“不对不对,祖母陛下是皇帝,永远都是对的!”
      我灵机一动,道:“那阿盼也是皇帝,也永远都对么?”
      阿思一怔,道:“祖母和他不一样……”
      “都是皇帝,怎么不一样?”
      阿思眨眨眼,那小脑袋瓜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思考,索性决定,以坐地大哭来解决。我被她闹得头疼,交代乳母绝不可放她出去,转身出来,看一眼天上的月,叹一口气。
      旁边听得阿欢冷冷道:“怎么,逗着玩的时候好玩,真哭了,就不哄了?”
      转头看她,这样温暖的天气,她却抱个袍衫,缓步过来,到门口,听一听里面的动静,又回头:“你在宫外,和那些读书人喝酒、作诗、游船、骑马,还有你那些什么大臣讨论国家大事的时候,你这宝贝女儿,就在宫里,这么胡闹。”
      我苦笑道:“那不也是你的宝贝孙女儿么?”
      她冷笑,把袍子丢在我怀里,我一怔,顺手接过,见是我自己的外袍,心中温暖,口中还道:“不冷。”
      她瞥我:“谁管你冷不冷?今晚不许你睡贞观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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