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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拜见 ...

  •   这一夜家宴的所有人都宿在了上阳宫中。
      所有人,即意味着名正言顺如太子、太子妃,半名正言顺如我、崔明德,还有根本就不该宿在这里的周王李旦和周王妃,以及其他所有人。
      这一夜我睡得很浅,不断做着噩梦,早上醒得很早,两眼青黑,倚栏凭望,远远看见太子的从人在下候着,下到庭院中为朝觐人等所设的茶室中,却见李暅、李旦夫妇四人都在里面。见了我,李暅先就一步踏出来,握住我的手叫:”太平,阿娘起了未?“
      李旦却从从容容地行了一礼,笑问我:“阿姐这几日好些?弟新集了一坛鹿血,已遣人送到仙仙娘子处,据说极为温补。”
      我以为自己需要费极大力气才能对他微笑,然而真见了他时,却甚泰然:“三郎上次送的补中丸,我都还没来得及用。这次又劳你费心。”
      李暅的脸骤然一沉,斜看李旦:“你住在阿娘跟前,还能短了你的药?若有,必是下人怠慢!告诉阿兄,阿兄替你治他。”他回京也几个月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李旦是个威胁,我也是服气——但我也怪不了人家,连我自己,都不曾料想李旦会有这种手段…
      我垂了眼,不想去看李旦的脸,他却偏偏还要凑上来,一番诡辞说得貌实诚恳:“阿兄睿教极是。只是宫中供应归宫中供应,旦牵挂阿姐安危的心意,却又是另一回事。”
      李暅的脸因这无声的指责而慢慢胀红,我倒是冷静下来,觉得李旦如此,实是背水一搏的姿态,不愿看他,却偷偷去看阿欢,阿欢本来是坐在李暅之侧的,这会慢慢扶着人站起来,轻声道:“三郎的心意倒是好的。”李暅转头看她,目光甚是不善——他从前不会这样看阿欢的,哪怕阿欢忤他的意也不会。
      我不知他与阿欢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向阿欢迈进一步,阿欢却已自踏出来,拦在李暅之前:“但殿下的顾虑却更深远。”定定看我,拿捏着语气慢吞吞道:“太平住在陛下眼前,得到的看顾供应,自然都是最好的。三郎偏要独出一帜,另送丸药,是觉得陛下待太平不好,还是觉得你的药,比御药的还要好?”
      李旦脸色不变,便要开口辩解——这实也是好辩解的,我已先打断他,看着李暅笑道:“三郎年轻不懂事,阿嫂多教导教导他也就好了,不必太过较真。”
      李暅总算聪明了一回,立刻接了话道:“旦儿年小不懂事,阿欢你不要太苛刻了。”一面说,作势将阿欢搂在怀里。我与她都是一紧,李旦垂下头,拨着身上的流苏,淡淡笑道:“太子教训得是。”
      室内一阵沉默,时光像是漂浮在南极海面的冰山,一直在漂流,却不知要漂到哪里。我悄悄地抬眼,想看阿欢,看到的却是李旦窥探的眼,而阿欢始终没有推开李暅搂住她腰的手。
      像是过了冰川融化那么久的时间,才见朱明生从里面出来,向李暅传话:“陛下说今日有些不适,不见人了。”
      李暅有些失望,朱明生性子柔和,向他告一声罪,才向李旦又道:“陛下问周王,皇太孙的礼仪议得如何了?四月中有吉日,不妨先定下来。”
      李旦自袖中取出一章,双手呈送:“已有章程,恳请陛下过目。”
      朱明生接过,向李暅与李旦各自一礼,方又向我道:“大家吩咐,公主若觉得闷了,叫贺娄陪公主出去走走,只不可回来晚了。”
      李暅与李旦夫妻,四个人,八只眼睛,突然都盯在我身上,我被盯得极不自在,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领了旨,看着他退出去,太阳穴上隐隐作痛——太子和周王作为“儿子”想觐见而不得,我这女儿见皇帝却是“回家”,换了我是他们,心里不知该多难受。我确信母亲是故意的,又是她那耍弄平衡的老一套,大儿子,小孙子,小女儿…她要在后世,一定是个几何学家,三角型最稳定这件事,玩得很明白。可她似乎忘了武家。
      下一刻我就知道母亲没忘——武家那些女儿们陆续进到庭院,向母亲谢恩,旨意自然也是拒了,然而却又留武攸暨的女儿单赐了几匹绢,说是酬谢她进奉的针线。接着便是命她留宿东宫、陪伴太子妃。正好太子与太子妃在此,直接一车接了她,就往东宫去了。
      我有满腔的心事想要与阿欢说,但此时此刻,说什么也是无益的,本想叫人唤贺娄,转念一想,叫了崔明德。哪怕是熬了这样一夜,又喝了酒,她看起来也还是严整端庄,只是在我问她“骑马么”时略笑了一笑,陪着我去御厩选了几匹马,选马时忽地唤了人来,吩咐几句,待我出宫城时,就见独孤绍、独孤敏,还有独孤绍的大姐独孤美娘已候在外。
      独孤美娘已年近五十,保养得算不上好,用后世的话说,满脸雀斑、晒斑,眼纹、颈纹、法令纹也一样不少。兼以体态丰满,穿着一身红裙,颇有几分膀大腰圆的俄罗斯老妇人的模样。但是一笑开来,又使人感觉不到她的老态,只觉得可爱,独孤将军一向雄伟,在她大姐面前,却活似矮了一截。独孤美娘骑着马,她就立在地上替她姐挽缰,独孤敏一手牵了另外两匹马,身姿挺拔,看见我来,把缰绳丢给她六姐,独孤美娘却叫了一句”阿敏“,在马上欲翻身,独孤绍慌忙将她扶下来,向我见礼。
      我在马上向她一颔首,却有些尴尬,叫“姐姐“罢,似有些不妥当,叫官称罢,又似太庄重,想了想,叫“大娘子“,算是谦逊过了。独孤绍扶她姐姐在马上坐定,方规规矩矩地踏鞍上马——她为了耍帅,往往不用脚蹬,现在却是一丝不苟,恨不能将动作分解到分厘毫——与独孤敏二人一左一右夹着我护卫。崔明德在前引导,独孤美娘落后我半个马头,与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公主病好些了?”“吃什么药?”“睡眠如何?”
      她在地上时我不觉得,与她并轡才感受到了压力。都是老妇人,她与母亲在五十多岁时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母亲的温柔大多数时候像是一层面具,独孤美娘却是那种闭着眼都知道是个贤妻良母的类型。然而这种贤妻良母到了五十多岁,儿孙满堂的时节,却不知为何总会有种莫名的威压,仿佛在她眼中,所有人都不过是个小辈,是个调皮的孩子。我们这些人,这些孩子,在我们短短的人生中所经历的一切事,于她们仿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又有些迷恋这种感觉——假如,只是说假如,我将我的心事倾诉给她,给这样一个见面不多的陌生人,她会不会觉得奇怪?而我,这样的我,轻易地将心事倾诉给这样一个见面不多的陌生人,算不算是神经失常、自取灭亡?
      我紧紧地抓住缰绳,用裹着金箔、装饰更多于实用的缰绳磨砺我的掌心,使我不致头脑发昏,行差踏错。好在这一时兴起的旅途也并不算长,独孤绍已替我安排了一个就近的目的地。就在天津桥畔,开了多年的酒楼里,二楼之上,整整齐齐地坐着她的所有姐姐。
      我与她们中的每一个都见过面,但参加人到得这样齐的酒席却还是第一次。独孤绍拘谨而严肃地向我介绍她的家人,每一个人的每一个身份——夫家、封诰、儿女,都介绍得清清楚楚。她穿了裙裾,走步端庄,要不是那有力的背影和精准摆动的手臂,看起来完全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酒席的名义是什么,我早记不得,只知道这样的聚会,肯定要有一个名义。酒席的内容是什么,我却很清楚,在宫中或宫外,这样的宴会并不少见,我没少参与。
      但我还是感到了一种压力,一种将他人前程担负在自己肩上的沉重责任,假借更衣,起身离座,在隔间仰头喘息,深深吸气。
      崔明德自外进来,白衣上沾着淡淡酒气,白皙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红晕,看我时却如常:“阿绍的姐姐们都在都中,我的姊妹却分播甚远。不过六娘年内大约要回都,届时再叫她携子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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