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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江南 ...

  •   绫绮殿中人流如织。
      我以为望日大朝是巧合,而今才知是阿欢有意折腾——她寻了个名义,说是新皇年小,要多尽孝,免得忘记父亲,于是每日都要在太极殿中朝集哭灵,既是朝集,皇帝又在,还有祭祀先帝等名义,实际便将哭灵变成了大朝。
      比大朝更微妙的是,大臣们除了按品着装,舞蹈朝见,还得日夜哭临,以全臣节。
      丧礼本就是体力活,叠加大朝,基本属于绝地求生。不说我这样体弱多病的,就算是身强力壮的青年人,都有些生受不住。
      前几日还罢,这几日已晕倒了好些,每倒下一个,就得禀告阿欢,或在省中寻一棚,或至宫门找一地,也有遣送回家,好生安置的。到底如何,全看太后恩宠。
      这馊主意据说是崔湜出的,阿欢因此喜欢,叫他在宫门留用,赐予学士之衔。封赏的书将发出之前,忽地掩了纸,笑着问我:“我抢了你的人,你介意么?”
      我正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随口笑道:“你还和我生分?”
      她瞥我,过一会,又问:“王仙仙怎么不在?”
      我一怔,才想起昨日的吩咐,还有许多回信要看,忙一起身,头却痛——母亲下手着实不轻,砸得我眼花缭乱,昨夜略有些发烧,阿欢才到灵棚露了一面,不好说我病,就谎称皇帝不舒服,叫人把李盼带回来。
      那孩子又惊又喜,半夜缠着他娘亲不放。仙仙、王德、崔明德等俱有职使,最后是叫人去把婉儿请来,守了我半夜。
      我为什么对一切前因后果如此清楚?因为阿欢一面在前殿办事,每一柱香时间,就要派人来问一问,加上外朝往来,叫人根本就没法睡……
      我一面想,一面又觉得头疼。婉儿或仙仙或兰生在时,还能陪我念念书,讲讲掌故,现在却只有阿欢的几个近人。
      倒不是说她们不好,只是阿欢的属下,永远只将我当个瓷娃娃,说一会话,便惧我忧心劳神,看一会书,就要左劝右谏。阿欢御下既严,我亦不好多为难,因此百无聊赖。
      躺得一会,忽见殿前人影一闪,似崔明德的侍从,挣起身,喊她进来,果然是秀奴,忙问:“崔二也累倒了?”
      秀奴抿嘴笑道:“是太后宣我们娘子来问事。”
      我好奇道:“什么事?”
      秀奴道:“不知。”
      我便道:“你叫她忙完了,来陪陪我。”
      秀奴应着。过一会崔明德便来了,我道:“这就忙完了?”
      她笑看我一眼,说:“太后命我来陪你。”
      我道:“那她呢?”
      崔明德叹气:“大行皇帝的灵柩还未出宫呢。”
      我方沉默——许多天乱糟糟的,也不曾想起暅,这时候想起他,莫名又有些伤悲。既想起他,又想起母亲,接着忽又想起守礼。胸口闷闷的不知什么感觉,口道:“你若忙,叫阿思和仙仙来陪我罢。”
      崔明德却道:“无事。”看我一眼,道:“公主也不要太心急,许多事是急不来的。”
      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看着你们都忙,我心里难受。而且……我实在是什么都不懂。”
      她笑:“自知者明,公主睿智,实比世人懂得多多了。”
      她难得夸人,倒把我闹得不好意思,打岔道:“阿绍已出发了罢?”
      她点头。我又问:“这几日除了大朝、哭灵,还有论功行赏,还作什么呢?”
      她道:“张柬之使人上疏,说以前天子的一言一行,都有史官记录。但史官只能记仗内之事,如今对事,多在仗后,提议以宰相编纂时政记,每一旬一编,送交史馆。”
      我细细一品,顿觉其妙:“无非是怕我们在内廷定了事,不告诉他们!”张柬之的确是个人才,我竟有些喜欢他。
      崔明德点头,我不自觉倾身向前,问她:“可怎么办呢?”
      她道:“行正坐端,有礼有据,怕他们作甚?”
      我道:“你又来。”
      她笑:“公主若真想学习,便不要怕我们说话委婉。”
      我自己坐着想一想,渐渐悟出些道理:“名分在我们这里,只要礼节周全,他们不但挑不出刺,反而替我们坐实了。”
      崔明德含笑颔首,眼向左右一瞥,靠近来,低声道:“师出有名,于公主未必是坏事。”
      我知她之意,忽然觉得好笑。
      崔明德问我笑什么,我道:“怕是过不多久,史官的位置,就要大换一批人。”
      崔明德亦笑起来:“所以我们要想好,谁可为此职。”
      我道:“清流文学之辈,你比我懂。”
      再一想,又道:“婉儿也懂。”方知昨夜阿欢召婉儿,不止是为我。
      这一想又想起仙仙来,催人:“府中来人了吗?”回报自是无有,我不知不觉又有些焦躁,头突突地像有人在捶打,心口也不舒服,躺下去又起来。
      崔明德看着,叹一口气,道:“千头万绪,也要靠条分理析,公主且歇一歇,有精神了再忙。”
      我苦笑:“你难道一点不急么?”
      她道:“急也无用。”想一想,道:“我为公主弹一曲罢。”
      我又坐起来:“那最好,许久不曾听你的曲了。”
      她瞥我一眼,我自知失言,嘿嘿一笑,她叫人拿了琴,试几下,蹙眉道:“确实很久不弹了。”
      我笑嘻嘻道:“没事没事,你弹得太好了,也是曲高和寡。我这种俗人,就爱听弹得不好的那些。”
      崔明德道:“那我弹个小曲罢。”
      拨一阵,声音清脆,不成曲调,我鼓掌道:“好听。”
      她笑着摇头,再拨几下,才得一曲,一面弹,一面却唱起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我一贯是个蠢物,于诗词歌赋并不大通,然而她这一唱,我却突然领悟诗歌之灵气,脑中繁思一扫而空,静卧床头,畅想遐思,眼前历历,都是我与阿欢穿着江南衣裳,划着小船,穿梭于莲叶之间的情形。清晨的太阳又轻又暖,荷叶上的露水颤颤巍巍,鱼儿们随水波荡漾,我们则随船漂浮,鸟儿们在天空中自在,天、水、人相接相融,安静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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