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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姻亲 ...

  •   再见崔明德之前,我先拜访了武三思。更符合游戏规则的,本该是我们原本采取的办法,一种贵族式柔和而循序渐进的交往:元日后偶遇、上元时看灯、初春赏梅,然后再是正式的会面——就像我们之前的商谈,那一次轻微的勾引之后,彼此又往来了一阵子,他以隐晦的语调述说了些许不满,而我则试探地释放出些许风声。那些来往都很好,只是很慢,慢得像是天边的月亮。
      我几乎是卡在朝会之后便直奔了武三思的宅第,以他的习惯,往常都要在宫中省中逗留些时辰,但我的车与他的车却几乎同时到达,相遇在门前那一刻,他扬马而来,轻轻敲我的车窗,我推开窗,喊他:“三哥。”
      没什么寒暄,能与我同时到达,必是在宫门接了消息,立刻轻骑快马而来。这么一想,我与他之间,倒也不必多绕:“三哥觉得,这么些年来,我们之间的交情,如何?”
      武三思显得有些吃惊——时间其实是在我们这一边的,我知,他知,全宫中都知。我于此刻造访,暴露的是我们的问题,但他稳稳地接住了我的造访,微笑着道:“二娘自小便有主意。”顿一顿,道:“多年相知,感蒙看拂。只有一事,始终不得其解。”
      “何事?”
      “魏王兄实不算是辱没了二娘,二娘当年,为何宁可绝食,也不肯与魏王兄结亲?”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的心一紧,挤出微笑:“三哥的意思是?”
      “李氏、武氏,本是盟过誓、歃过血的交情,你我多年相交,同经患难,也情同兄妹。唯一的憾事,是不曾有姻亲。”他看我,“若能结为姻亲……岂不是亲上加亲,好上加好?”
      我垂眼:“阿兄的儿子……”
      “我有六个儿子,不知可否配你的女儿?”
      “阿思的亲事,怕是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是么?”武三思调转马头,依旧贴在我窗边:“二娘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寻我,事先却未想好这件事么?”
      我抿嘴:“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淑柔已许崇训……”
      “他二人还未完婚。”
      我的手一抖,抬眼去看武三思,此人在母亲朝代,一贯以温和面貌示人,而今看来,却如王莽未篡,心实源深,但反倒是这种机敏,使我确信他于政治投机之中,更选择了我们,轻轻一笑,道:“太子也未婚配,三哥不觉得太子取三哥之女,更般配么?”
      他道:“亲上加亲,总不嫌多。”
      我道:“若果能如此,倒也是一桩美事。”
      他只是笑,又问:“二娘愿与一宴否?”
      我道:“尚有要事,恕不多留。”
      他亦知几,掉转马头,擦身而过,我便命车直行,取道阿绍之宅。
      阿绍自被褫夺差事,向来早起锤炼,午后补眠,至傍晚则在长安市巷中优游,今日想是为了等我,这时辰也不曾出门,且难得地衣冠端正——观她宅中之客,倒明白她所为何来:迎出门外的,第一不是阿绍,而是独孤美娘。此人之夫乙弗氏,已于前年病卒,长子乙弗明,承袭父亲之爵,现为岐州刺史。若非亲眼所见,我总忘记我等之同辈,竟已近于老封君的地位,虽然这位老封君,保养得远不及后世电视剧中那位贾母,年才五十,视之颇如六十,圆圆脸蛋,圆圆身材,两颊红润,声气洪亮,一双圆圆眼睛、高高鼻梁,打量人时,烁烁有光。
      老封君之侧,有独孤绍,则是独孤敏。这姊妹三人都着红衣,不过独孤美娘是寻常华服,缀以胡儿彩裤,独孤绍、独孤敏都着了一副似软甲非软甲、似衣衫不是衣衫的半臂——虽不是甲胄,于太阳光中照耀,也晶亮如红莲战神,飒飒生辉。
      老封君另一侧携着,乃是她心爱的长孙,乙弗吕东,此子不过十二三岁,生得高挑白皙,唇红齿白,不似鲜卑儿,倒似是关中美女。乙弗吕东之侧,乃是骆逢春和独孤忠。这父子二人一贯沉默少言,如标枪般笔挺而立。两个小子都穿了绯衣,作文秀装扮。骆逢春着胡服软甲,一手按在腰间,仿佛还在摸刀——刀是没有的,只有蹀躞带,七事也去了凶器,只有火石、绦带,看得出来,他不大习惯这种装扮,黝黑的脸上透出别扭,跟他那位好夫人独孤敏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独孤家的人在这一侧,另一侧是崔氏。除了崔明德,崔秀,尚有一位崔定崔松原。此人是崔明德的从叔,前些年从清河入仕时,与我见过一次,去年经我之力,选为同州长史,此次当是因圣驾还京之故,还朝庆贺,多半也存着谋一职缺的心思。
      与武三思火速还家一样,这些人在阿绍的第中出现,便已说明了一切。除开崔定,也都是常来常往的老熟人们,因此我也不多寒暄,径入正厅,阿绍就拍手叫人送宴,行云流水,好像一切早于数月前就约好、尘埃落定一样。
      倒是崔定还有些拘束,与崔秀同坐,一双警觉的眼将骆逢春那边上下打量,又看我。我笑:“我们都是老妇人,故不设帷幕,崔使君见谅。”
      崔定笑道:“亲朋小聚,尽兴而已,也不必太拘泥。”
      我径向崔明德一看,她微笑:“我父亲知公主邀约,居远不便,恰好九叔在京,便央四叔代为出席。”看崔定一眼,又道:“父亲自祖父之后,无心仕途,唯率子弟,耕读而已。家中大小事,多委四叔、九叔。四叔在江南,九叔离得近些。”
      她到底还是延用她爷爷的老套路,两边下注,好笑的是,不但套路,便神情语气,也与崔老儿神似,说不定等她老了,就是个女版的老崔——独孤要叫什么?老独孤,阿欢自然是老韦,我就是老李了?这样一想,心上的抑郁竟散了些,咧嘴一笑,崔明德敏感地发现了,将眉一挑,并不开口,崔定倒是拱手道:“公主怕还不曾见过大哥、四哥。”那双狐狸眼睛怀疑地盯着我,像极了崔氏一门祖传——看来我这边下的是重注。
      我笑,举杯:“我们相熟的这些,私下都唤我二娘。崔九丈也莫要生分。”
      崔定道:“年轻德浅,不敢当‘丈人’之称。公主若不介意,唤某‘崔九’即是。”
      我道:“莫如以字号相称,譬如我号乐仁,唤我乐仁即可。”这又是阿欢新出的花样,非要我与她取一个同字的号,我想来想去,乐山乐水皆非我趣,乐韦又不可说,莫不如乐人,她又嫌这字有乐人之讳,添为乐仁。她这改名字的癖好倒与母亲一模一样,母亲新又给自己添了几方印,还要将殿中名堂一一更改,使阿欢大为烦扰。
      独孤美娘朗声笑道:“你们这么文邹邹的,叫我们这些粗人好没趣!”
      崔明德欠身道:“大娘子大雅似俗,不拘这些礼节,我们还是按行第称呼,以别先后。”
      独孤美娘道:“不行,我也要得一字号才好。小六你书读得多,你看看我怎地有一个?要好听些。”
      独孤绍挠头道:“阿姊,我也是个粗人……”被她姐姐一瞪,便噤声,苦思冥想,崔明德道:“大娘子子孙满堂,福禄双全,何不便以‘无双’为号。”
      独孤美娘笑道:“这名儿倒是威武,只怕太大了,我卑官人家压不住。”
      独孤绍拍大腿道:“阿崔说得是,阿姊子孙满堂、福禄双全,莫如‘五福’,五福还不足,不如‘六福’,这名儿好听么?”
      独孤美娘道:“不错不错,从此我便也有一号,叫六福便是。”将眼看崔定、崔秀:“二位崔郎君,你二人以为如何?”
      崔定、崔秀皆笑容不变,都道极好,只有我扯了扯嘴角,不带偏见的话,这名儿倒的确不错,配着独孤大姐胖墩墩的脸,也的确合适。一群人嬉笑喝酒,乱起字号,像极了从前,我们在宫中开女人社的日子。
      可毕竟不是从前。
      像是看出我的不愉悦,独孤美娘挑衅般向我笑:“乐仁娘子以为如何?”
      我忙收束心情,笑称了一句好,又道:“六福娘子。”又道:“以后多多相聚,都以字号相称。”
      有了这样一番来往,众人也就不卸下一半的装模作样,一面喝酒,一面说些风花雪月的话题,酒意上来,崔定也顾不得他清河崔氏的风范,上前与独孤美娘寿,独孤美娘也不自居小辈,大剌剌受了,再命乙弗吕东敬酒。骆逢春、独孤忠亦上前敬酒,几轮之后,还是独孤美娘开启了最重要的话题,问我:“万年郡主,怎么不见同来?”
      我垂眼:“她也大了,慢慢地要守些妇人家的规矩,学些……针黹之事。不好在外乱跑。”
      独孤美娘意味深长地仰头,笑嘻嘻道:“却不知许了哪户人家?”
      我笑看她:“正要托诸位帮忙物色。”停一停,道:“当然,她现在还小,也不用那么急。倒是太子的婚事,皇后已经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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