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120、心魔（五十五）

　　天气湿热，临水处尤闷，到得午间，更是难耐。早起已不耐妆容，这会索性将发髻也解了，沿水而行，不到几步，忽听宫人报：“陛下……”
　　婉儿便懒懒地看她一眼，笑道：“陛下怎地？”
　　小宫人为她的笑意所惑，大胆地道：“陛下起了，说是想婕妤……”说到一半，小奚已起叉腰来，被她拦住：“想我，又怎地？“
　　小宫人看着她的笑，倏地胆怯起来：“想……想婕妤……大约是要见……见……”
　　婉儿笑意吟吟，据水而坐，两腿垂下，慢慢荡起：“不见。”
　　小宫人语塞，半晌，才道：“那……那妾……”
　　婉儿依旧是温和地笑，两脚在空中斜转一圈：“就回陛下，不见。”
　　小宫人不知所措地站着，不及言语，身后已有人笑道：“知柔好台阁，倒似阿龙。”
　　不必回头，已从身周的行礼声中听出来人是谁，待要起身，又听人道：“长乐公主。”方讶然回头，扶着人起身，向韦欢一礼，又向李太平一礼，韦欢坦然受了，李太平却忙作一手道：“上官师傅。”偏头又看韦欢：“阿龙是什么梗……意思？”
　　众人在侧，韦欢不好白她，便拂了拂大袖，含笑道：“东晋王导，小字赤龙。”
　　李太平还道：“是王谢之王？”
　　此刻侍从们既已离开，韦欢便假装没听到一般，看婉儿道：“上官师傅好兴致。”
　　婉儿一笑，将手一合，点头道：“失礼。”看李太平，又笑道：“王氏之最兴，便在王导劝明帝移镇建康，自立为帝。王与马共天下，便是他。”
　　李太平方恍然：“是他！”说完这句，忽地明白过来，脸上微红，却束了手，挺着胸，笑嘻嘻道：“王谢名士，很好，很好。”
　　婉儿忍不住捂嘴而笑，韦欢翻了个白眼，径自坐下，也学婉儿方才那样，将两腿平平荡起，婉儿亦垂足而坐，李太平则靠在廊柱，叹气道：“我不和你们比文采……“
　　韦欢斜眼笑道：“我们也不和你比文采。”
　　李太平被她一句话噎住，盘了腿坐下，故作不乐，然而作不得一时，那两只眼睛，便已直直跟在韦欢缓慢荡漾的双腿之上，不及须臾，已道：“阿嫂，你这样，不怕被人看见，说你失仪态？”
　　韦欢不答，只是将眼望向远方宫城，婉儿看看李太平，又看看她，轻轻笑道：“有什么喜事？”
　　韦欢道：“没什么喜事，不过难得有一日闲暇，想邀知柔一道垂钓。”
　　婉儿颇有些意外：“洛水之上？”
　　韦欢笑：“只要有鱼，洛水又何妨？”
　　婉儿挑眉：“你忘了，自从河图出后，洛水便禁渔猎了。”
　　“那是周时的规矩。”
　　“儿子焉得弄母亲之法？”
　　“三年无改，只说于父，可不曾有母亲。”
　　婉儿歪头道：“父亲给予精血，母亲孕育哺养，要论亲疏，怕未可知。”
　　韦欢正色道：“父是礼法，子女之辈，皆依父阶。”
　　“《礼》说：子以母贵。同父之子，未必同分。同母之子，方是同胞。”
　　“你休假一日，就为了与我清谈辩道？”
　　“难道你来寻我，不是辩道的？”
　　韦欢忽然停住，定定看她，一笑：“我是来垂钓的。”说话之间，也不知从哪上来一个内侍，身形矮小，着灰衣，不仔细看，竟如在阴影中一般。手捧鱼竿，轻轻献上，钩饵皆备。韦欢只管接过杆，随意投下，婉儿阻拦不及，只好叹气：“你将杆放那里，一日夜也不会有鱼。”
　　韦欢一怔，婉儿已喊：“小奚！”待小奚出现，扬声道：“渔具。”
　　小奚便转身而去，韦欢看着她笑：“你倒熟稔。”
　　李太平好容易得了说话的机会，忙道：“阿娘闲来无事，常常垂钓。上官师傅陪着，想也有些心得。”话才说完，被韦欢一看，只好挤眉弄眼，婉儿看得好笑，故意将她的手一牵：“走。”
　　引二人沿水而下，至漩涡处，向其中道：“有漩涡处，鱼儿才多。”伸手接过钓竿，以指拈饵，投入水中，不过片刻，便有一条小鱼上钩，牵引上来，颇有几分自得，韦欢却偏偏将杆甩在旁处，淡淡道：“大鱼一条即可，那么多小鱼有什么用？”
　　婉儿笑道：“小鱼尚不得，想要大鱼，哪有这种好事？”偏头看李太平，道：“二娘也来。”
　　李太平看看她，又看看韦欢，壮着胆子，将杆甩在这头，过不一会，也有鱼上钩，欢欢喜喜地一拽，牵得太早，那鱼挣脱了。再看看韦欢，又看看婉儿，也作高深道：“还是布局好了，再收杆为上。”
　　婉儿含笑摇头，伸出手去，替她拈饵：“早了晚了，都不为宜。鱼儿上钩，咬实，用力……”却也失手，又挣脱一条小鱼。
　　李太平踮脚探看，嘟囔道：“还是拿网来，管他什么大鱼小鱼，一起网了，省得费力。”
　　婉儿与韦欢俱白她一眼，婉儿道：“下网也有讲究……”韦欢道：“你这是打草惊蛇……”
　　李太平得二人责备，不觉悻悻然，挠头道：“那你们钓，我看。”坐不一会，忽似开窍，道：“那怎么才得大鱼呢？”
　　韦欢转看婉儿，婉儿将杆一沉，轻笑道：“要钓大鱼，首先要沉心静气，称之为守钓。次要往那鱼去处，用大饵，沉底钓。次则竿线要对，竿不必太好，务必结实。线不必太硬，务必合用。再次则是钓饵……”感觉水面上有动静，凝神细看，慢吞吞道：“钓什么鱼，便用什么饵，一定要有它不得不上钩的东西。”手上用力，鱼钩出水，倏然悬空。
　　却听背后慈和的老声：“你就只管唬她们罢！要钓大鱼，首先要静，所以最好一人独钓。若是三五好友，也必要宁心守静，不可喳喳切切……”
　　韦欢面色微变，又立刻从容，与太平一道起身束手行礼：“阿娘。”婉儿面色不变，含笑起身，道：“陛下。”将鱼竿递在武曌手中，轻笑道：“若论垂钓之道，自然是陛下最通。妾等拍马不及。”眼看韦欢，却又笑道：“不过，妾以为，钓大鱼也好，小鱼也好，都不过是顺势。一是水势，二是鱼势。鱼势逐水，水势逐天。应水而为之，是逐鱼之所在。应鱼而饵之，是逐鱼之必咬。既得鱼水，或用竿线，或用渔网，殊途同归，倒也不必细究。”
　　武曌笑道：“不会钓鱼的，偏有长篇大论！”一面摇头：“谬论！谬论！”
　　婉儿只是笑，抬眼看李太平，见她若有所思，再看武曌，却见她也似有所悟，立在水边，忽而叹道：“鱼势逐水，水势逐天……逐天逐天，哪里才是天呢？”心头一颤，抬眼看武曌，见她双目中晶晶一闪，似有泪光，仔细看时，却又是老眼昏昏，执婉儿之手，道：“你说得很对，不是你不通，竟是我不通了。”
　　婉儿伸手将武曌一抚：“我在说钓鱼，你倒想到哪里去了？”
　　武曌笑着回执她手：“释者传经，听者悟道。经是一条，道却有千万。你说钓鱼，我自悟道，又有何不可？”
　　婉儿含笑道：“陛下说的，自然都可。”
　　武曌亦笑：“水势逐天，人势岂不逐天？既是天道，便无关凡人。陛下也好，臣仆也好，天可方可，天不可，又能如其何？”一面说，却将婉儿的手一松，笑道：“你难得有一日松乏，不搅扰你。”转身去了。
　　婉儿熟视武曌的背影，良久，方才觉得心头一热，再抬头时，只见韦欢盯着自己，轻声道：“我竟羡慕你。”
　　婉儿看着怔立在一旁的李太平，轻轻一笑：“天可人可，天不可，又如其何？”
　　韦欢将嘴抿紧：“我偏要叫他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