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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d20-18 ...

  •   (三十三)

      “要我给你讲床头故事吗?”

      ——来到海军本部马林梵多已经三天了。目前截止,罗宾连见到自己的收养人们的次数都很少。

      第三天的傍晚,冷清清的饭厅里,难得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塔图和罗宾。

      吃完饭,觉察到了罗宾的恍惚,塔图这样问着。

      “诶?床头故事……?”

      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待遇的罗宾愣了一下,“可是,我已经八岁了……”

      她原以为自己会被歧视,会被监管,会被疏忽,会被冷待,会被要求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正如她在奥哈拉上被舅舅舅妈一家收养的那时候,而且因为她遗孤的身份,环境大约只会比那个时候更加的严苛。

      罗宾能以八岁的稚龄通过博士考试,成为考古学者,并不是因为她运气好。她是聪慧而又敏感的。

      那份敏锐让她能够自由又愉快地与各种晦涩的文字嬉戏,却也让在冷暴力寄生家庭中成长的她只能用冷漠早熟的外表来裹藏自卑不安的心。

      “八岁,是小孩子的年龄,就有听床头故事的权利。你不想听吗?”

      塔图和罗宾一起朝着二楼的卧室走,她看着罗宾迟疑的侧脸,“你想听。”

      “……”罗宾试探性地回答,“如果不麻烦您的话。”

      “不会。”

      塔图难得的有耐心,“不过,我大概不怎么会讲故事。这样吧……”

      看着罗宾乖乖地把自己埋进了被子,塔图坐上了床的另一边。柔软的床微微一沉,罗宾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

      罗宾低垂下眼睛,她对自己的境况感到陌生又困惑,她咬着唇,“只是,以前从来没有……”

      这样的遭遇。

      入夜了,同性的长辈和自己躺在同一张床上,哄自己入睡——明明这个人是毁灭了自己故乡的人有关的人。但罗宾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她知道自己能活下来是谁的缘故,也朦胧地感受到罪魁祸首究竟是谁,甚至,海军本部马林梵多的氛围实在过于友好了,即使有人见到她无意间多长出来了手或者耳朵,也不会有人喊她妖怪,朝她扔石头或者吐唾沫。

      这一切都让她留恋。

      而塔图现在的举止过于柔软了,柔软到——

      “说出来吧,”塔图低声地说,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犹如古老传唱的神秘歌谣,蛊人心神,“来,告诉我吧。罗宾,你是怎么想的呢?”

      “稍微有点,”小女孩做梦一般地呢喃着,“好害羞……”

      “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可以多提一些要求。小孩子都是有任性的权利的。”

      塔图回忆着曾经所见过的母亲们的言语,“那么,继续我的故事。曾经,有一个小女孩儿……”

      她有着白群色的眼睛……啊,就是和你的眼睛一样的颜色。

      她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她是独自一人在贫民窟一路摸爬滚打长大的。被欺骗过,被出卖过,被背叛过;为了生存,她也欺骗过别人,出卖过别人,背叛过别人。

      因为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她既被人恐惧,又被人需要。一边被人渴求着,一边被人排斥着。

      逐渐长大的她辗转在各个组织之中,有时她不幸被看不惯她的人绑架,囚禁在一个小黑屋里,遭遇过对人类而言十分糟糕差劲的事情……但是她都挺过来了。她是个坚强的人。为了活下去她能做一切可以做的……她拥有一颗嗤笑万物的铁心,却也没有丧失对人的最后一丝希望。像是一颗沉睡了很久的种子,但仍然保有生机。

      因为,在她的小时候,在她还没有进贫民窟之前,和她的母亲住在一栋小小的房子里,偶尔会有一个大人物来看她。那时她不被允许和她的母亲待在一块儿——她说,呃,我是说,她应该对自己早亡的母亲没有什么记忆。想来她的母亲并不十分爱她,也并没有虐待她,应该是和她陌生人一样相处着,导致她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寡淡。

      每当那个大人物来的时候,她会跑出去和一个差不多和她一样大的、应当是那个大人物的随从的小男孩儿聊天。她听他谈到贫民窟、平民街、贵族中心之外的广袤世界,听他谈到她从未关注的天空与森林的美丽,听他谈到欺压、迫害、歧视、不平等,以及他总有一日要改变那不合理的一切。

      他和她那样乡野出身的小女孩儿不同,祖上是贵族,所以他年纪轻轻就是大人物的见习骑士了。但是他不同于其他歧视平民的贵族,待她就像小妹妹一样真心的温柔友好,分享他的所见所闻,他的梦想。

      所以小女孩儿也想,有朝一日能够摆脱束缚,可以看看他理想中的世界。

      那是她孩童时期中最鲜艳的色彩,因为她老是提——呃,那个时候她谁也不信任,所以她经常喃喃自语那些回忆。还有……遭遇不幸的时候,她也是靠这点心愿在黑暗里坚持下来的。

      ……后来?

      后来,小女孩儿因为灵——独特的才能进了一个大组织,进而被发现了身世。

      是的,她的确是那个大人物的私生女。不过流浪的野狗——她常常这么自称,尤其是身居高位之后暗地里这么自嘲——并没有成为贵族,即使大人物并没有直属后代。大人物暴毙不久,他的领地很混乱,据说要被他远在西班——就是很远地方的远房表妹的舅舅的三侄子的次子继承。

      啊啊,笑起来了啊……不过,的确,贵族老爷们的确比赛马还要讲究血统。他们不会承认身为私生女的小女孩儿,她只是个污点,一个不应该出现的错误。

      小女孩儿本来也只想着活下去,并不在意遗产,但是那些人却想要她死。幸好她对危险一向敏锐,她都躲过去了。好女孩儿。就在这时,她遇见了她的星星,就是故事开头的那个小男孩儿——她的光。

      他认出了她——不过他以为她早就死了,就和她那被处理的、“病死”的母亲一样,所以没有找她……没有阴谋,小男孩儿没有参与其中,他后来才知道“处理”那件事的。他的随从在小女孩儿的试探下无意中提过当时他很伤心很愤怒……啊,这是题外话。咳。

      他没有变,小女孩儿除了活下去,多了一个心愿,和他一起改变当时的那个社会。所以,在小男孩儿的帮助之下,他们两个人经历了很多,努力了很多……终于小女孩成为了领主,也在这之后拿到了合法的继承权。顺序没有颠倒。

      啊?没有,期间他们在一起了,但是,不是因为男女之情。

      在一起时因为他们志向相同,都想改变无秩序的社会,让它变得美好。而小女孩儿——她常常自嘲自己是野狗——她改变不了护食的性格,她无法忍耐自己的星星,自己的同志,自己的友人被另外一个她不能信任的人占有……所以她提出了婚约。

      提出她就后悔了。因为她曾经有过那么糟糕的经历……所以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不过小男孩儿答应了——一方面因为他没有喜欢的女性,而小女孩儿又需要他,一方面是结合当时的形势,他们两家的姓氏需要结合——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的退缩和失落,并且鼓励了她。

      小男孩儿和小女孩儿在一起了。小男孩儿是天生的理想者,慈爱又包容,小女孩儿则追随着那样的他,两个人朝着共同的理想迈进着。

      ……但是,不久,小男孩儿就死了。留下了小女孩儿和他们的孩子。为了他们他中毒死了。

      小女孩儿很伤心,但是她还是活着。因为她想要活下去,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抛弃她自己的性命;也因为她想要实现他们共同的愿望。

      又过了几年,由于小女孩的声望和成功,她遭到了更多的针对和打压。

      ……但是后来功亏一篑。在一次赌博中,她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她带着她年少的、被她娇宠得不知世事的孩子迈上了逃亡之路。怨憎她的不止是上位者的人,还有她曾经试图解放的人。后来他们还是被主使人捉住了,被逼迫着吃下了毒药。

      是让小男孩儿死去那种毒药。

      背后主使人恶趣味地留下了一人量的解药,小女孩儿看着解药思索了很久。之后……她的所作所为连我——让所有人相信,她会选择让自己活下去。但是最后,她棋差一招,在主使人的游戏中输给了她的孩子,所以活下来的,是那个孩子。

      ……啊,没了哦。到此结束了。因为到这里,我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塔图草率地结尾了。没有再接着讲述这个故事。

      讲述的如此简洁枯燥,是因为故事发生的时间过于遥久,细节部分她也记不清了,她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因为自己的别的什么心情美化过……但是遗留在记忆中的就是那样。

      但是,真的是那样吗?她棋差一招,败给了久居高位的上位者,却不可能输给自己教导的孩子;那个孩子,虽然不知世事,却也并非愚蠢,难道最后真的不知道母亲的用意、会不知道,无论如何,上位者都不可能让母亲活下去东山再起,却可能如戏耍耗子的猫一般,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怨憎对自己痛下杀手的母亲”的孩子网开一面吗?

      那个孩子,最后是隐姓埋名,还是扬名立万,是选择复仇,还是选择逃避?

      ……之后的事情,她不知道。

      因为,那个时候,她一心只想问她,只是单纯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因为她好奇了很久——她究竟想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而没有选择转移。所以,她沉睡了好久。

      只是,大概活下来了。

      她记得她常常抚摸她的孩子的头发。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她摇摆过。她真心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却也对他产生过确实的杀意。她不清楚,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再像几年之前那样还会对隐约觉察到的她自言自语,还带着笑意戏谑试探地呼唤着“Tatoo(刺青)”了。

      失败之后她谁也不信了。

      假如那个时候她选择了她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为了正确的道路不择手段,舍弃自身为人的最后一丝羁绊,成为正义的愉悦罪犯吗?

      杀人变成理所应当的行为,不过罪犯是意识到自己是恶还故意行恶,她如果舍弃人性,变成正义犯,就是精神上无死角,道德上立于不败之地,意识不到自己行为的可怕。

      就像萨卡斯基。或者说……萨卡斯基像她。他们都认为舍弃少数,拯救多数在人类利益上是正确的。

      塔图一直认为像他们那样的,坚定、残酷、一心一意的人知道更好的结果。但是他们一定会从“往更好的结果努力的人”,变成“不认为更好的结果能够达到的人”。

      她见证过很多那样的人,有的人是她曾经的宿主,有的是宿主周边的人;有的“更好的结果”只涉及几分钟内的一件小事,有的“更好的结果”波及了好几个世纪,范围以国家为单位。

      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而现实,这远比任何小说都要来的黑深残的玩意儿会不断,不断,不断的追加条件,不断,不断,不断的把他们往牛角尖里逼。

      更好的办法?

      能想出来二十次最小代价解决问题的绝妙主意,现实就会哑然失笑着抛出第二十一个难题。

      而你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又第二十二个,二十三个,二十四个……

      所以,“我没别的办法了”,会这样想着,“这是最好的办法”。

      塔图认为,那个她是这么想的,萨卡斯基也是这么想的。

      道德标准被降低,痛苦被减少,到最后会觉得正义不是什么值得在乎的事情了。可能心里还会将正义奉为圭臬……但是实际上已经陷入疯狂。正义依然可能是口号的一部分,但只是个借口。但是自己觉察不到。

      但……她最后选择了信任自己的孩子,让他活了下去。她没有背叛自己的道路,却也为了自己的孩子放弃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赴死的过程中,她的双眼中有为了了血缘相关之人而燃烧的光,迸发的光芒能将自己从绝望的泥潭中挣扎着自救出来。成为了塔图无法看懂的东西。

      在曾经烈火一般鲜明的她也被历史的沙砾淹没,成为众多籍籍无名的一个影子之后,很久很久,久到塔图只记得她的眼睛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有着白群色眼睛的人,她从前宿主的后代,也是那时的宿主。塔图能感觉到那色素之间微妙的熟悉味道。

      ……人类遗传的神奇性,简直让她惊叹。

      那是个男性,他有一个孩子。他的那个孩子很特别。具有魔力。异常。

      他不希望自己孩子的能力伤害到普通人,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因此被歧视、伤害——比起小女孩儿,他更像那个小男孩儿。为此他使用他那套独特的特殊才能,那能力别人无法做到——他成为了□□姬金会雏形的奠基人之一。

      随着姬金会的壮大,他做了许多可怕,但的确是有利于世界上的大部分人的事情。他远离光明,从黑暗中保护人类,使他们不至于因为无法理解的未知而陷入恐慌。同时,他的孩子也开始逐渐地沦为了工具。用来保持他对组织的忠诚。

      于是这个人开始思考。于是他开始策划。于是他开始计划怎样才能把他的孩子从他自己设下的陷阱中解救出来,让他们两个都得到自由,又不至于破坏已有的规矩。

      然后——诅咒一般的,不同又相似的情形在她的后代上重演,又在他的后代上再度重演,即使他们不再是白群色的眼睛,关系也不限于父母子女,而是兄弟姊妹。

      真的,像是被诅咒了一般。诅咒沿着血缘代代传承。

      这个故事只发生过不止一次,但她却始终没有读懂那种……她甚至不懂如何形容……倘若答案在特殊血脉的他们一族的身上的话,那么她大约是懂不了的。毕竟她是二维的,存在方式俱与人类不同。

      更别说,她后来还到了另一个世界。追寻答案追寻许久,就算是她也会感到疲累的。

      她看到了萨卡斯基。

      那时的小男孩儿因为血缘相关之人,双眼中烧起了愤怒的火光,却荒诞地开启了他人类的失格,使他的一部分朝着残酷机器的方向进化——这样的,截然相反的。

      他的行为无比理性,很好理解,堕怠如她也能轻松看懂。为了大义,为了未来,然后用自成一套的公式加减乘除……

      ……可是后来,又有新的、原本被压抑到只剩下火星的火焰死而复生,在他的眼眸中一发不可收拾地熊熊腾起。

      塔图只知道因为她。

      但为什么?

      血脉她尚能粗浅明白一二,毕竟人类自古以来对血亲就极为重视。可她与他,物种不同,存在方式也不同,更别说血缘了。

      拟似人形的身体像普通人一样,她的大脑不断释放出一组特定的化学物质,包括神经递质激素、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5-羟色胺和□□释放相同的化合物,相同的化合物刺激大脑的愉悦中心和导致的副作用如心率增加、食欲减退、失眠,和强烈的激动。

      ……这是脑科学所表明的爱情。

      这是她人形的身体展现出来的结果,说明,她喜爱着萨卡斯基。但是如同无法切身体会血脉的那种延续一般,塔图没有办法切身实地地、发自内心地、感知到充沛的爱意。虽然她会在相处的日常中偶尔一次抓到那种朦胧的玄妙感——但是那往往一闪而逝,根本无法捕捉下来慎重地解读。

      就像是身体和意识的脱节,她能根据激素的调节意识到自己爱上一个人,却没有办法产生相应的反应。这种情况有些像高位截瘫的患者,有行走的意识,却无法指挥自己的腿脚。

      ……总感觉无论如何描述,都非常的干巴,而且只是在重复。

      铩羽而归,塔图有些低落。

      她再次地——并且比起前一次的游刃有余和耐心,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想要解开对她而言不应该出现的困扰。

      而根据人类神奇的遗传性,罗宾会是她的答案。而且罗宾和萨卡斯基的遭遇那么像……都是幼年父母双亡,故乡因为外界的强权毁灭。如果能理解罗宾的全部,那么想必对萨卡斯基的解析、包括他对她产生的异常影响也能得到解答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d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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