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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上之土 ...

  •   《天上之土(The Kindom of Heaven)》
      ——南森·弗兰彻乔夫

      ……
      世人没有一位真正亲眼见证任意一次天上之土的存在,却总要口口声声传颂不着调的神话。这想必也是如今宗教正走向下坡路的某个原因。可是月亮!它庞大得能够压过故国皇城最大的圣堂,仿佛只用扔下石粒就能掀倒神的遗土,踏平所有宫殿和正邪审判;所谓人之圣贤、王公贵族,于它而言不过只是渺小得不可目视的鲜花。
      我可能仍是一位无所建树的旅行家,对于此事毫无谈资、亦无非发言不可的意义:只是任一人非得妄言天上之土不存在,我任一次也没有听从。
      我会在虚假的友善之间闭上嘴巴老实顺从地进行旅行。只是我寻找的天国永远不是那些。
      ……

      ……
      海圆历1465年初,我搭乘的西海商船遭遇海贼,九死一生之下我爬上紧急救生小船逃生。就在弹尽粮绝,心感绝望,认为自己大概会渴死在这片蓝海的烈日之下时,发现不知何时我已经接近了一片陆地。
      说它是陆地并不准确,这座一眼就能看到边际的小岛仿佛“桃源乡”一般。等我注意到时,附近的海面都已经漂浮起一大片薄薄的粉白色花瓣。
      浪漫的如同雪一般的花从那座岛上飘来,纷纷飞在我的脸上,抚摸着我的脸颊。故乡北海的我心中因此突起一种惊喜之情,从头顶揭下一瓣花来。花瓣缺了一角,形状就像螃蟹的钳子一样。
      我用手划着水,终于接近海岸,导致我几乎从船上滚下来——我从没想过我一个小有名气的旅行家会闹得如今这个地步,但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接下来的相遇,我以为,海贼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此处就是后文所描述的地方“樱岛”。
      这些来自和之国的树种在这里生根发芽,长成这样茂盛的树。小丘上漫天都是烂漫幼嫩的早樱。铺天盖地的粉红将樱花同色的发丝融入其中,远处海与澄黄的太阳逐渐消失,只剩下幽幽漂浮的粉红。
      这名女孩远远地坐到层叠粉花铺垫的土地之上,柔软的花儿簌簌零落在她的头顶、肩膀、大腿上。她就像睡着了一样,面上被头发的帘幕遮挡,一动不动。
      我双手双脚都已经无力,饥肠辘辘,口渴非常,飘飘忽忽到她身前,希望她能救救我。
      她很害怕,但还是把一个野餐盒子里的果汁和三明治都交给了我。
      一个大男人就这样缩在樱花树下,尽量和小女孩保持了点距离,安安静静地咀嚼食物。
      就在这时候,她站起来,向岛屿的中心走去。
      于是我也急忙跟着她走。
      在樱林中拐了好些弯后,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城镇的港口,还有樱花林后斜上的小丘。
      女孩继续行走,我已经可以看到居民,毕竟他们都向衣衫褴褛形貌疲惫的我投来视线。
      她将我带到一家小酒家,女孩的家人热情地招待了我。
      准确来说,酒家的经营者:一位老妇与他的儿子并非女孩真正的亲人。
      在我用茶时那位男性店长与我聊天,谈到了关于那女孩的身世,具体内容大致如下:
      店长:“她到岛上有十一二年了吧。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还不会做饭,这家店也不在。”
      我:“十二年吗?那是弃婴?”
      店长:“不是。樱花就是这样的。她这些年以来都没有变化,和我们不一样的。那天我突发奇想要试着做饼干,结果火候没有控制好全部烤焦了。我母亲大发雷霆把我赶出家门,我坐在海滩上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饼干。就看到樱花就从海里漂上来。”
      我:“从海里漂上来简直就像遭难的孩子,没有变化是?”
      店长:“最初我们以为她吃了什么长生不老的果实。海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有种什么东西吃了之后会变得力大无穷,可是不能下水。不过她和传闻的也不像,毕竟她一点也不怕水。那种果子也就是传说:什么长生不老,肯定不是这样的。毕竟这孩子除了身体没有变化之外体质也就和普通人差不多。”
      我:“是恶魔果实啊,海上很常见的传说。会游水的话基本就不是了。”
      店长:“总之当时她饿的都没力气了,我就把那些饼干都给了她。她吃了一块之后竟然对我说:‘很好吃。我会报恩的。’之后就一直留在了我家。唉。不过她好像没有办法融入这个岛。她对大部分人来说太奇怪了。以前我试过让她和镇里的孩子一起玩,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只是一个劲受欺负不说话而已。当他们发现他们长大了,而樱花完全没有,就反而开始害怕这孩子。可是除了这里之外我什么地方也没办法送她去。”
      我:“那挺过分的。可能小孩子排斥异类的表现比较夸张吧。那她怎么想呢?”
      店长:“其实她除了说要报恩的以后就基本再也没说过话。你是不是一路也试着和她讲话了?不管我们怎么问她,她连名字也不肯说,好像都没什么想要的东西。我觉得这孩子肯定不属于这个岛啊。像这样下去,如果我和我母亲死了,她要怎么办?”
      我:“没有想过要带她出海去看一下吗?”
      店长:“她一个人?”
      我:“不是。你们没有出行的打算吧?不开口说话可能是什么心理原因,旅游一下也可以。”
      店长:“我们不能抛弃这片养育我们的土地。你觉得可以的话,把她托付给你我们也接受。”
      我:“我在海上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否则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最多可以给她安排新家,也不会比现在好了。”
      说到这里,我与店长一同摇头。
      店长试着喊她去港区送特产的樱花酒,不太放心。就希望我和那孩子一起去——可能由于我比较面善又谈了一会儿。
      她一路上像来时那样极沉默——就像真的哑巴那样,也不愿意让我帮忙推小车,特别不擅长应付镇里人的视线,专挑小巷走。
      我知道的小女孩都喜欢露出额头或者梳轻飘飘的刘海,这个小女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能透过厚厚的头发看清面前,刘海和肩发一样长,让人完全看不见脸。
      她送完酒回程把小车寄到规定的地方,竟然就绕路到小丘上的樱花林去了。我狐疑地跟上去,看到她跑到停着救生船的那条海岸线上的小山丘,在某棵位置差不太多的樱花树下坐了下来——这里大概正是她的专座。
      我站在一边看着天那边落下去的夕阳,一直等到月亮从侧面抬头,实在是站不住了,蹲下来想问她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哑巴开启话题。此刻有风吹来,把她的刘海吹散了一点,我从中得以看见她一直隐藏的脸。她是个粗看貌不惊人的小女孩,脸颊上有点粉褐色的雀斑,五官小巧精致,鼻子天生微红,只是在回想起来时觉得非常可爱。唯一不同于常的是她有一双非常灿烂的金色的眼睛,迎着夕阳半垂。
      我也只看到了一瞬间,却一下子想起了诸如黄金、宝石之类珍贵的事物。于是我忽有所感,坐到她旁边,开始一刻不停地对她讲我旅行中的故事——我是一个旅行家,而且以著旅行游记闻名,这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也是我爱做的事。我可能啰啰嗦嗦对她说了有一个多小时,讲到中段时,我发现她一直望着月亮。
      “月亮上有什么吗?你喜欢月亮:月亮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据说那上面有无边无际的广阔的土地。”
      我正准备搬出我丰富的学术知识,给她说说学者们写下的书中提到的,关于月亮与古代人的一些联系。可她突然张开嘴,发出类似于“呃?”的声音,竟然好像有数十年都没喝过水张开过嘴一样,是一声嘶哑走调不成语句的音符。随后她立刻闭上了嘴,这声音一瞬间就消失了。她淑女地轻轻咳嗽了有五六声,才慢吞吞地尝试发声:“啊,啊——。嗯。啊——。”
      我很震惊,闭着嘴巴耐心地等待她的一整句话。
      “月亮上。”她说。“月亮是我的故乡。”
      接下来的数日她为回报我没有尽头的唠叨,为我还原了一个相当浪漫的世界。
      以上都还只是《天上之土》的开始而已。
      ……

      ……
      天上另有一个世界。
      那里曾有书说,有住在天上的人,也有住在地上的凡人。
      豌豆藤勇者顺着神树爬上天国,在云中眺望:而天上之国无所不有,接纳万物。
      这里的居民可以选择死亡,却不被死亡所追逐。鸟与鱼都将飞在空中,花与树开放在水里,溪流涌泉向天之下流去,白云层叠作为神殿的衣裳。飓风波涛不属于那里,峭壁山崖只是景致。
      好客的天上之国将时光宝盒送给豌豆藤勇士,好令他永久的在这里生活下去。而勇士却从云端一角滑落,重新回到人间。
      天上是诚实的、洁白的、无情的天上。
      勇士打开号称能令人长生不老的宝物,所有属于他的时光被归还。他就垂垂老矣!再也不能重登云端。
      这是一个一度掉下来,就不再能回去的天上。
      ……

      ……
      小女孩简短地说了个天上的故事。我发现她说长句时吞吞吐吐,语序颠倒,在语言上有一些障碍,其缓慢的语速也并不是因为轻慢于我,而仿佛是即使生活在人类社会、却也从没人教授过她如何说话那样的无知。
      但也因为如此,她出乎我意料的单纯,就真如同一个孩子一样,甚至连我故乡的八岁小儿都不如。
      她正如一个还恩的机械一般,温驯地讨好着我。
      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就询问她关于她自己的事。
      可她紧闭嘴巴,良久对我说:月亮,月亮是我的故乡。
      我告诉她:“曾经有人写过,一部探险队一度登上过空中岛屿,将那里称为“空岛”在记录中流传;
      伟大航路的奇妙海流将船只高举到天上,有的船只从那里跌落,粉身碎骨;
      但是总有人可以登上云端。”
      她没有吭声,但抓紧了裙子。
      我当时实在被漫天幼嫩的樱花所打动,于是下文就将这个女孩称呼为:樱花。
      ……

      ……
      第二天天气阴沉,云压得比较低。这是我留在樱岛时唯一的阴天,第三天下雨,第四天放晴,导致第三天我与樱花没有出去。
      今天我抓耳挠腮地给她想故事,把北海的大话王和伟大航路的小美人鱼都告诉她,还有别他的一些童话。
      直到我提到百年前一位残杀成性、戴着金冠的杀人魔(①)——就像名海盗开膛手杰克那样——,她终于羞赧地开口,对我说起关于她在天上的故事。
      ……

      ……
      ①:即使当时岛与岛之间桥梁尚在修筑,船与船之间不存在友谊,诸国反乱战争时期即有这样一位在西海诸岛以未知方式跳跃的杀人狂。
      它的致命法是直接以一种蛮横的枪支撕裂人的身躯。很少有人能看见她的杀人现场。
      一个夜晚,醉酒的赌徒走在浓雾笼罩的街上,在月下惊鸿一瞥,看到金色的王冠一晃而过。小巷中一片狼藉,肢体碎块四处飞溅。
      于是金冠杀人魔之名传出。
      至今为止没人查明它的真身,也不知道它的武器被如何隐藏。
      是街边的理发师?是游走的商人?是酒馆的服务生?
      西海诸多都市因它人心惶惶。
      摘自《金冠杀人魔》。
      ……

      ……
      天上居民的身份信息存档在头顶一个类似金冠一样的悬浮物里,听起来与神话故事中天使的光环一样。而樱花由于丢失了这件物品而无法回归天上。
      我猜测是否引起她兴趣的那位金冠杀人魔嗜好美丽而偷走了她的皇冠才得到了残害无辜者的力量。不过时间跨度太大,直到起笔时我才有所怀疑。
      她即使在天上也寡言少语,不善交际,一众天上之人里是最不合群的那一个,恐怕也并不被期待。
      她的生活非常单调,到天上的学校去学习,学习的内容和地下凡人所学的全不一样。经过她的反复张嘴又哑然——我从她乱七八糟的形容之中翻译了一下——学习的内容基本是审判的技术。但要具体说起来,又太复杂了,导致我不知从何下笔。
      她们能够用一种特殊的方式预知未来的节点——这个节点具体来说,就是一些特殊的凡人“永远沉睡”的时间——随后管控这些节点,保证地上的人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发展进步,达到星际级——星际级的意思是,不再拘泥于地上或者海洋,而是乘着船飞到天空、星星上去。
      而这个世界正是不知何时捅了各种大漏子的问题世界。我们头顶的月亮实际只是她的其中一个住得最久的居所。她在上面留下了太多回忆,包括我软磨硬泡后她说的被同级排挤、欺负的回忆。
      樱花是一个特殊的小女孩。因为她在她的世界里太普通了,普通到了特殊的地步。她的长相不和其他天使那样好看,也没有高个子,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小孩,性格也腼腆易害羞、受不得别人好意,会立刻就躲藏起来,从来也没有独自执行过审判。这一点就像只洞窟里的兔子一样,明明害怕寂寞,见到人却还是跑得飞快。她在同级中属于平凡中的平凡,交流能力全无,连长辈都不能和她成功沟通。如此软弱犹疑易被左右,女孩在以秩序为主的天上便因左右摇摆而被孤立,在被迫选择之中得到不合格的评价。
      但是樱花提到,她的攻击性能——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用性能这个词,我只是原封不动地转述在此——非常异常,甚至在经历了一些暴力事件后被施加了某些她说不清楚的设置。
      ……

      ……
      第五天,我终于打听到两天后去大都市的商船将到樱岛的消息。
      七天永远是一个奇妙的日期。
      今天我也跟着樱花到同一片樱林去欣赏月色。
      每次我停下,她都只会坐在地上幽幽抬头,迎着月光,仿佛在期待我的冒险故事。在那完成之前我所有问她的问题她都不会回答,所有和她说的话都被沉默所拒绝。可是一旦我对她单方面的描述我过去或真实或虚假的波澜壮阔,她后来就会尽力对我知无不言,如为了还清令我开口的恩情,与我交谈的欲望才这么强烈。
      我今天与她说到,关于我一个与她名字很相似的神枪手友人——虽然她的名字出自我——,他有一顶很奇怪的帽子的事。我自顾自说得哈哈大笑,而她只是轻轻地说:
      “我、我现在也是你的朋友了吗?”
      我连忙回答:当然当然。
      ……

      ……
      终于最后一天,我忍不住对这样的她倾吐我一些卑劣的欲望,我甚至无法将它们写成文字,却可以对她开口。毕竟就仿佛不论是多么不可见人的事,只要你真诚地对她说,她全都会接受。
      她没有再支支吾吾说点:你、你是被我驯服了。这之类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安静地背着月光,对我展开了翅膀。
      在冰冷的银色月光下,洁白的羽毛深深地嵌入夜幕,粉红色的灰尘到处飞扬,我从她金色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狼狈,丑陋,又疯狂。
      即便如此,月亮依旧无情。
      我徒然觉得无地自容,并充满了想要将她诚实的故事尽数书写下来的欲望,向后匆匆逃离了。
      这名小女孩确是月上住民。她尾椎上伸展出巨大的羽翼,渴望回到故乡,胆怯懦弱,又害怕孤独。正是这样一名过于需要飞上天空的勇气的人或天使,高度对她而言却不可逾越,令她恐惧。
      这就是命运!
      ……

      【后记】
      天上之土是一位小女孩对笔者亲口叙述,同时也让笔者见到了相应的可能性。
      关于樱花长生不老的事,笔者并没有时间亲身证实。
      不过在樱岛上,樱花近十年毫无改变的事实是人尽皆知。
      笔者只是记录所见所闻。
      但真实究竟是如何,笔者并不能给出确凿的证据。只是在这本书面世之际,笔者一定已经踏上了寻找那片土地的旅程。
      到天上之土被真正展现为止,一定不会有人相信它的存在。
      未来这片土地将会由笔者来证明。

      ——旅行家·弗兰彻乔夫

      【追记】
      海圆历1469年,在本文后追加此记。
      据友人来电,年前樱岛遭遇了一次惨重的海贼劫掠。据当地人称,海贼的目的是“长生不老的秘宝”。
      虽已经对真实信息作出模糊处理,但本文为樱岛引来了不小的灾难是不争的事实。
      笔者感到非常遗憾,也非常震怒。
      在知道有其他人曾被樱岛平和的魅力所治愈以后,笔者从不觉得将天上之土的故事告知世人是一个错误,不过低估人性之恶确实来自笔者身为旅行家的天真。
      今后笔者将托认识的海军友人在樱岛设置海军常驻基地,并已提交正式申请。
      各位读者,海上再见。

      ——旅行家·弗兰彻乔夫

      【珍藏版附言】
      南森·弗兰彻乔夫失踪于伟大航路。
      海圆历1522年,为圆爷爷遗志回访樱岛。通过好友与岛民知悉文中主人公所在,特编入此册。
      (下张贴一张海贼悬赏。照片上的海贼长着翅膀,头戴金冠。)
      ——此书限量发行,请谨慎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