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下》林格啾

30、30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有如当头一棒。

　　梁然怔怔望着眼前满面淡然，半分失落也不曾写在脸上的少年，努力张了张嘴。
　　半晌，却依旧是哑然无话，大脑空白一片。

　　那一刻，她甚至不敢问池戬究竟知道了多少。

　　知道日记里九月份王军来学校闹事？还是知道未来无可避免的众叛亲离，又或是——他最终凄惨丧命的下场？
　　只是在这短暂数秒里，蓦地想起自己遗落的手机，想到前一晚莫名其妙从墙头栽倒的怪事，以及入睡前，池戬安慰她时说的那段有如认命般的自白。

　　环环相扣的因果，恍惚便要浮现眼前。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嗫嚅一句：“池——”

　　没来得及道出后文，话头忽哽。
　　梁然抬头，茫然地，眼睁睁看着池戬退开半步。

　　他却只指了指躲到后排的李思琪，低声向她确认：“等会儿怕不方便，先去和班长换衣服吧？我在宿舍楼那块等你。”
　　很是顺畅的，就此转开了话题。

　　“是啊是啊，”李思琪见势不对，也急忙凑上前来，打起圆场：“七中校服出去怪不方便的，你穿来那件，我临出门的时候已经放洗衣机洗了，我再找件差不多的漂亮裙子给你穿呀？”
　　似乎是怕她不开心，又连忙放低声音，在她耳边轻语：“池戬的事就让他自己处理啊，我们也、现在也帮不上大忙的。”

　　话音落地，也不等答复，梁然就这么被热情的李班长连拉带拽的带离现场，错过了最好的追问时机。

　　远远再望，只能看见其他同学如鸟雀四散，留下相熟的兄弟几个，围着池戬，脸上表情一个赛一个的凝重。

　　“老大，今天的事……”
　　“要不让老四去说说，他成绩好，老师都喜欢他。”

　　七嘴八舌好一会儿。

　　无奈身处暴风眼的少年，却仿佛丝毫没有半分感同身受，更别提什么“大难临头”的危机感。
　　等一群人话到末了，只起身，独独抽出那本被梁然写写画画的历史书，小心放进老二递来的书包里。

　　复又抬眼。

　　“王军是个定时炸弹，而我是那条引线，不把我踩灭，大家以后都得心惊胆战——不止是你们，学校也一样，”他拍了拍低头不语的蒋老四肩膀，视线逡巡一圈，“能做的都做了，结果我也接受。别一个个的臭着张脸，我还活着呢，嗯？”

　　=

　　不多时，放学的铃声敲过最后几遭。

　　梁然脑子里尚且一片懵，不住扭头往教学楼那头看，大大咧咧的李大班长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只领着她一路往教职工宿舍跑。

　　上楼，开门。
　　门一推开，里头冷冷清清——明明已经下课很久，老李却不知道跑去哪，两父女都没有开灶火做饭的意思。

　　李思琪倒一点也不意外，只兀自到自个儿房间里翻箱倒柜，从衣橱里找出件樱桃粉的小裙子，一把递到身后梁然的手里。
　　“穿这件试试，这还是我初三的时候买的，那时候也就差不多一米六……只穿过一次，我一直放防尘袋里收着呢，你不嫌弃吧？”

　　梁然忙摇了摇头，应声：“不会。”
　　李思琪笑了笑：“那你试试。”

　　说话间，目送梁然扭头进了洗手间，却不自觉沉下脸来，没忍住，叹了口气。

　　直等到人利落出门，眼瞧着那小身板儿，愣是把一件普普通通连衣裙穿出点金贵气，如瓷娃娃似的百般雕琢。

　　李思琪看得发愣，好半天才回过神，又开口夸道：“挺好看的，”她伸手拉过梁然，夸奖得真心实意，“果然这裙子还是要挑人，当年我穿得就像个冬瓜，你穿确实不一样。”

　　梁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顿自嘲下来，陷入沉默——似乎努力在心里字斟句酌着什么。

　　末了，李思琪莫名其妙问了句：“梁然，那你觉得，老五……就是陈旸，是不是会比较喜欢你这种女孩子？”

　　脑子里还在想着池戬的事，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梁然险些没吓得来个平地摔。

　　“啊？陈旸？”
　　这是哪跟哪？

　　“我感觉他对你很好，”李思琪笑得有点艰难，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床角，“从你第一次来，我就感觉他很积极，以前他都……对别的女孩子不怎么积极的，我很羡慕你。”

　　梁然：“……？”

　　“但我！”李思琪见她表情不对，急忙把手一摆，黝黑的小脸上隐约泛红，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补充，“但我绝对不是说你什么，我也觉得你和池戬好好的，你家里条件也好，池戬，池戬长的也挺好，你们很般配，陈旸根本不搭边，只是我就是，就是突然想问一下……算了，是我没话找话。”

　　越说到后头，似乎越发底气不足，她索性便放弃，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手中却没停，三下五除二，把梁然换下来的校服齐齐整整地叠好，塞到一旁的洗衣篮里。

　　梁然起先也没说话。
　　只悄悄打量着人沮丧神色——像她这样不太会同人交际的人，平时一贯都懒于解释什么，可偏偏李思琪待她很好，那样简单率真的姑娘，叫人不忍心看到半分委屈难堪。

　　于是，想说的话在喉口过了几趟，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思琪，你想到哪去了，”说话间，梁然冲李思琪挤出个友善笑容，“陈旸是因为池戬的事，才跟我说过几次话，其实别的时候也一样不怎么理我，而且——”

　　“而且？”
　　“……”

　　原本应当底气十足说出口的真心话，因为这一天下来的风云变幻，这时反倒满句飘摇，没个落点。
　　可她顿了顿，还是真心实意地说：“我是因为池戬才来这里的，对我来说，如果不是因为他，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更别提去和另一个，本来连遇见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的人摩擦出哪怕半点微妙感情。

　　一语说罢，两个女孩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可你……我也不知道方不方便问。”
　　话都说到这地步，李思琪盯了她半天，眼睫扑扇扑扇两下。

　　好奇心仿佛一下被调动开，忽而换上副八卦专用脸，往她这头凑了几步。
　　“就是，我感觉第一次见你来找池戬的时候，你都不是特别熟悉他这个人，好像以前也没听他们那些人提起过你——梁然，你为什么喜欢池戬啊，因为他帅？”

　　作为全校公认的帅绝全市四大中，独有一套又正又痞又酷风格的大帅哥，如果是这个理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梁然没想到话题会突然从李班长的单相思感情危机，突兀地过渡到这种恋爱问答题，不由被她问得一愣。
　　眨巴眨巴眼，当真仔细回忆一下……好像又确实有那么一点。

　　毕竟，她不得不承认，记忆中的雨幕沉沉里，池戬回过头来时，生得那样倦懒恣意的眉目，英气凛然，也曾叫自己心脏漏跳一拍。
　　如果不是手执利刃，那本该是一副足以仅凭色相便诱人心动的好皮囊。

　　——可她原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了，身边把自己拾缀得俊美英气的少年也不少，又怎么会仅仅因为一张脸……而惊世骇俗地，喜欢上声名狼藉的杀/人犯？

　　“如果非要说个理由的话。”
　　思索着，撑着下巴，梁然满面郑重其事，仿佛仔细斟酌着原由。

　　李思琪被她那阵仗吸引，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而后，便迎上女孩没头没尾的一句：
　　“大概是，从好奇开始，越走越近，我想看到他有好的结局，越希望……就越是喜欢吧。”

　　梁然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喜欢，但是我希望他……我希望他会有很好很好的人生，好到别人都羡慕，好到……”

　　“嗯？”
　　李思琪看出她神色中的若有所思，满脸好奇地凑更近。

　　然而谁又能与此时此刻的梁然共情呢？

　　她不可控制地，又想起那一夜的瓢泼大雨。
　　想起那个毫不留情挥刀的少年，想起他，想靠近却无法靠近的眼神。

　　“好到，”梁然说，“好到过得不好的他，看到得到美满的他，也会很开心很开心。”

　　那个在树上扔下石子提醒她离开、在雨夜里挥起利刃，用束手就擒换她和母亲最后一面的少年，拥有世上未经雕琢却温柔剔透的灵魂。

　　老天也怜惜他吧？所以给了自己改变一切的机会。

　　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
　　李班长看着她那兀自出神的秀气小脸，嘴角抽抽两下。
　　末了，老成的叹一句：“唉，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人的理由都奇奇怪怪的呀——”

　　但是，奇怪就奇怪吧，无所谓。
　　能在学会去喜欢人的年纪，喜欢上值得的人，是对青春最珍重的回答与留念。

　　=

　　换好衣服，梁然向李思琪简单交代完几句自己离开学校后的去处，便同人告了别，扭头下楼。
　　到了楼底，视线环视四周几圈，蓦地顿住。

　　“池戬！”
　　伴着清脆一声喊，梁然小跑几步，跟上不远处单手拎着书包、正低声和老五陈旸叮嘱着什么的少年。

　　她来的晚，只听得他说了句掐头去尾的：“那事情就交给你弄。”
　　“好，我会再跟我哥好好说，”平时一副吊儿郎当做派的陈旸，悄悄抬头打量一眼她表情，却无故放轻声音，“……要是有什么情况，池哥，我马上告诉你。”

　　“行。”
　　而池戬应了一声。

　　说话间，很是顺手地接过一旁梁然手里的小粉书包——她下来太急，只顾着拎在手里，瞧着背包带都快拖到地上，他冲老五摆手，“我先带梁然走了。你让老二他们安心。”

　　“知道，池哥。”
　　陈旸挤出个笑容：“你们注意安全。”

　　四目相对，两人碰拳，却也没再多话。

　　梁然伸手，想去接过池戬手里原先提着的那黑书包，却被他轻松避开，逗人似的。
　　心情似乎仍轻松着的少年，只一边单手提拉着肩膀上的粉色书包，任由肩上一个，手里一个，又一边回过头，冲梁然提了提嘴角：“走吧。”

　　一高一矮、并肩而去的身影，就此在无数或讶异或探询的过路同学目光中，渐行渐远。

　　“不重吗？”
　　“没什么要带的，只收了两本书。”

　　她被他稀疏平常的语气唬得一愣。
　　下意识地，便如倒豆子一般试图劝解：“其实池戬，今天的事肯定还有办法，你别放弃读书呀。实在不行，我再让我哥给你——”

　　“明天是不是你妈妈的生日？”

　　梁然话音一顿。
　　看向眼前骨节分明、纤长五指，背手伸来，不偏不倚到面前。

　　“我们先去给你找房子，然后去给阿姨买一件生日礼物，明天去看看她吧。”
　　“……”
　　她指尖颤颤，还是试探性地，握住了他的手。

　　没回答。
　　唯独手掌温热，被刻意慢下步子的少年轻轻反握。

　　“我知道你想改变什么，可就像我……就像那个女人的人生，我外婆做的事，已经证明了不可行，对你来说，一直去用不喜欢的身份求人，也够辛苦了。”

　　四处行人匆匆，却仿佛一点痕迹不留，有如万籁俱寂。
　　唯有轻飘飘一句，落在耳边。

　　池戬说：“偶尔也多为自己想一想。”

　　他握紧她的手。
　　“我的事，我会好好解决的，该忍的，该去做的，我都明白——但是，不如趁这个机会，也去看一看你想见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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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在已知的命运面前咬牙坚持，是他应当承担的人生。
但对越过时空的齿轮、向他伸手以求救赎的女孩，他也有，想为她做的事。
阿戬还是阿戬，总有让我突然一下被温暖到的魅力5555
但是！但是温柔都会有回报的，快去见岳母娘啊！！岳母给阿戬准备了礼物（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