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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


  •   桑芷琰一人提着剑去了言府,又一人提着剑回来。剑尖垂在地面,扬了一路的尘沫,无人敢阻拦。

      桑芷琰一走,言海亮就瘫倒在地,冷汗直冒,心下戚戚,对桑芷琰又恨又惧。

      他早年觉得这位富家女涉世未深,行事之间带着一些傻气,有些配不上自己的小儿子,现在又觉得桑芷琰还是傻一点好,也不至于给他使了如此大一个绊子。

      言家如今看起来蒸蒸日上,只有言海亮才知道言氏根基有多么虚浮。他战场上没赚到多少战功,到了官场脑子里也不见得有多少真材实料,所依仗的,不过是早年借桑姣仙丹救了赵王长子一命,外加和桑家千丝万缕的关系。

      桑芷琰在、神血在、财富在,赵王就需要言家,若这些都不在了,本是卑贱马车夫的言海亮哪能入得了贵人的眼?

      言海亮心中浮起了一个可怕的预感——言家所有的光鲜在婚礼到来的那一刻,就要灰飞烟灭了!

      他在赵王面前夸下的那么多海口,此刻都化作了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头晕脑胀,有一种想要昏倒在地的冲动。

      他想到若娶了桑芷琰的不是言澈,赵王的礼遇便要换给其他人,心中浮起诸多惶恐,又想到那人是寄居在自己府上的孤儿、自己下属的儿子,原本的惶恐就变成了恨意。那么多好处就要被这个无父无母的天煞孤星夺走了?言渊怎么这般好运气?这叫他如何不恨?

      言海亮强打起精神,招手示意高管事进来,眼中闪过了一线阴翳,道:“等桑府的侍女来了,你也一道前往言渊那里……我和他本无血缘亲情,养他这么多年,他也该懂得知恩图报。”

      言澈听见这句话,骤然变色,不可思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又环顾四周,屋中所有人的脸色皆入眼底,秦氏、言平理所当然,言柔希仅仅蹙了一下眉,便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

      言澈神情有些恍然,他第一次察觉到,家人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光风霁月。

      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两分,想说一句“这不合适”,可反驳的话被卡在咽喉,死活说不出来。隐隐有个念头让他对家人所作所为缄默不语。

      他扶着椅子站起来,低声说道:“儿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然而所有人都心系桑府送来的几箱财宝,根本无人在意他的离去。

      *

      桑芷琰不知道言府众人的这一番心理变化。回到桑府之后,她就下令封闭了联通两府的小门,将一刀两断的决心摆在了明面上,又差六名侍女前往言府。

      人走之前,她又叫住了侍女,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米白色的宣纸,皱眉在其上书写。

      当年她是真心对待言澈,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嫁妆”的清单,送出去的宝物于桑家财产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不值一提。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她本人一概不知。

      不知道,也没有关系,现编一个清单出来不就成了。

      就算对不不上号……啧,她就说是言海亮这个老匹夫弄丢了,大度如她通过言海亮折成黄金还回来。

      桑芷琰揣摩着自己的大方程度,又在可能数额上上浮了三分,生怕剥不下言海亮一层皮来。

      她也不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引起赵王室的猜疑。在神血未被夺走之前,他们只得小心翼翼地供着她,不能让其他人在知道她的身份。因为中原那么大,也只剩下她一个神族。

      人族的变革时时发生,却总在巨变之后回顾传统,作为步入全新时代的内心安慰。哪怕一开始对神族唾弃鄙夷,到了一统天下的时候,神族又成了最好的招牌。

      皇权神授。

      没有了神,凭什么让世人相信你就是人皇呢?

      将这张金纸前前后后都写满了之后,桑芷琰才随手将它丢到了为首的紫衣侍女怀中。

      她看了侍女一眼,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行礼,回答道:“家主,奴婢映月。”

      她的面容沉静,为人温和,以至于让人疑心她缺少一点棱角。但是桑芷琰分明记得,她当年背负着背叛的恶名,是被凌云处决的第一位侍女。

      那是一个烈阳天,她躺在屋内,病得昏昏沉沉,抬眼往外看了一眼,只看见侍女正盯着自己看,眼中除了被冤枉的怒火之外,还有难过和担忧。见自己看过去,她的嘴张开,脸上浮现出一线决然。

      下一刻,凌云手中的利刃就没入了她的心口。

      鲜血冲刷过梧桐居的地面,后来的很多次,她梦里还出现过这位喜欢紫衫的侍女,在梦中,那日的场景变得分明。

      她当时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桑芷琰放下玉笔:“等这一次差事办完,你就到我身边来吧。”

      年纪不大的侍女猛然抬眼,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兴奋,连忙行礼,大声道:“我一定不会辜负家主的期望的!”

      其余五个侍女看起来和她的关系挺好,都露出了真诚祝愿的笑容。

      桑芷琰抬了一下眉,心道,真傻。

      人走了,她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枚青色的玉简,所谓凤凰神祖的祖训就刻在其上,仅一行八个字。

      “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桑芷琰定定看了两秒,忍不住笑了一声。

      桂诗情曾严肃地将桑姣对这行字的释义教给她,末了又忍不住皱眉,对这番话也不见得多么认同……

      灵石,打最响的水漂;
      入赘,选最帅的男人;
      实力……能花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亲自动手?

      这可算得上石破天惊的先进理念。当年听的时候,桑芷琰只觉得好笑,过后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却觉得人生就该如此。

      忠诚于自己的快乐,做自己所想,图自己所欲,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哪管世人如何想?

      这样想着,桑芷琰又想起桂诗情来。她的眸光一暗,心中的温情冲散,变成了沉甸甸的恨。

      言澈一家不仅连她不愿意放过,连桂诗情也不愿意放过。这一次桂诗情出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一月一封的家书在她婚后半年之后也了无踪迹。桂诗情就这样没头没尾的消失了。

      言澈安慰她或许是桂诗情得到了什么奇遇,耽误了功夫,无法准时返回。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推移,桑芷琰不得不考虑最坏的结果。

      一年之后,终于寻得桂诗情的尸身。

      不,那已经称不上尸身了。那是一截白骨,大腿往下全部被碾得粉碎,手腕和肋骨都能看见深深的刀痕。

      桂诗情死得并不痛快。

      哪怕是死了,最终也没能魂归故里。

      言澈说:“路上遇到了劫匪……尸身,落下了山崖。”

      桑芷琰闭上眼睛,前世的痛苦将她席卷。

      什么劫匪,什么落下山崖!不过是路途遥远,言府不愿意花费这笔搬运尸骨的钱,任凭桂诗情烂在了荒山野岭之中。

      甚至,桂诗情的死亡,背后都有他们的手笔!言澈怎么能狠下这个心的?难道桂诗情只是她的师父,不是他的师父了么?!

      *

      言府愁云惨淡,坏消息一个连着一个。

      六个侍女从言府大门大摇大摆地闯入,若有人阻挡,便毫不客气地直接动手。和桑府侍从不一样,言府请不起这么多修炼之人看家护院,凡人护院虽然强壮,但哪里是修炼之人的对手,只能如同惊弓之鸟,一哄而散。

      侍女先将言府库房洗劫一空,大笔一挥开了巨额借据。借据送到言海亮的面前,将他气了个仰倒。

      什么南海珊瑚,什么七彩琉璃珠……这些条条款款,他可是见都没有见过,谈何挪用!

      桑芷琰还十分“善解人意”,将言海亮拿不出来的宝物都换算成了黄金,足足两千两!宰了他当猪肉去市场上贩卖都还不起这个数目啊!

      桑芷琰根本是借题发挥,言府却不能到街上喊冤。一来男方挪用了女方的嫁妆本就不光鲜亮丽,二来言海亮打点官场必须掩人耳目,不好公之于众。他解释不清楚这些缺口到底是怎么来的,又怕桑芷琰留着后手,就等他反驳之际,再甩出真正的账目,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咽,哑巴吃闷亏。

      后又仔细想了想,债多不压身,既然已经欠了这么多钱,他死活都还不起,桑芷琰大约也做不出扒他衣物变卖的丢人事情。那就拖着吧,能拖一天是一天,难不成桑芷琰还能杀了他不成?

      想到这里,言海亮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但难得的平静没能持续多久,下人又报:言渊看着软蛋,竟然是块硬骨头,和桑家的几个侍女一唱一和,管家硬是一分钱都没能从他手里抠出来。

      孝道一搬,他便谈恩情。直言,若不是自己的父亲,言海亮这个赶车夫早就死在人生中第一次战场之上了,哪里能爬到如今地位。好心的抚养变成了报恩,言渊从头到尾只孝顺自己没见过多少次的爸妈,可真是厉害!

      言海亮无计可施,只能在房间里唾骂:“不愧是没有爹娘养的东西,没皮没脸,钻钱眼去了。不要脸,真的太不要脸了!!”

      完全忘记到底谁才是更不要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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