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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信函 ...

  •   (一)

      中国深圳,云海大厦A座24层顶楼天台,北京时间约6月15日下午13:00。

      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人站在天台边缘,用高倍望远镜向楼下的街道扫视着,他的视线不停地在搜寻着什么,耳中的无线通讯器传来了声音。

      “报告,收到请回复。”

      “收到,请说。”

      “发现目标,正在往云海公园移动,开始行动。”

      “收到。”

      (二)

      中国深圳,云海大道,北京时间约6月15日下午13:00。

      林栖低着头向外跑去,一场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争吵结束后,她只想把一切的情绪甩在身后,但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像汗水一般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只知道她的心现在像泥石流过后的山体,被混杂着各种情绪扫过,留下的只有是千疮百孔的痛。

      林栖右手的疼痛因为大幅度的跑动刺痛了起来,她只能放慢脚步,用左手扶着右手的肘关节。

      今天不是周末,也已经到上班时间了,公园里的人还比较少,但林栖凌乱的头发和走路姿势还是引起了一些路人的关注。

      她钻到公园里因为两旁有茂密的树林阻挡,所以即使在早上也没有人经过的石头小路,她口袋中的手机掏出来,用左手单手操作,查了查离这里最近的诊所地址。

      对于林栖来说,现在她首要并不是为了解决脱臼的右手带来不断的刺痛,而是因为这样的姿势走路实在是太碍事了。林栖确实不爱护自己的身体,身体不过是行动的工具,当身体不能完成意志所需求的意愿时不过是一堆废物。吴依依不过是想要留下这具躯体,这令林栖甚至厌恶自己的身体。她的灵魂和身体以及境遇不能达到同步,也许这就是真正令她感到痛苦的事。

      她找到了目标,自己正处于找到她的路径的正方向,便加快了步伐。突然,身后的树林的阴影下伸出了一双手,一只手封住了她的嘴、一条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还没等林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拉到树林的空地里了。这个全身都是硕壮的肌肉的男人很高,林栖的头被他用手臂揽在胸前,林栖的脚踩刚好被拖到地上,一路扫着落叶,拉着她的男人快速地踩在落叶上发出“嘎吱咯吱”的声音,林栖没有挣扎,除了是因为之前防身课上所学的那些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是用不上的以外,她现在完全没有想要反抗的念头。

      “就这样发生点什么,不是挺好的吗?”

      男人拽行的速度很慢,竟让林栖觉得这并不残忍。男人停在了另一个穿着黑色夹克和工装裤的男人面前,林栖自然的习惯于在第一次见面时就仔细地观察对方。大概是因为抱着淡然的心态,林栖心里完全没有紧张。面前的男人交叉抱臂、两脚打开的挺立着,显然是有在提高防御的警惕,他的胸前除了多挂着望远镜,着装和林栖背后的男人完全是一样的,并且都是全身黑色。统一的着装,即使没有什么突出的特征也能说明,这两人有着相同的来头。

      “放下她吧,不丁。”

      面前的男人一开口,揽着她的大个子立刻就放松了,林栖的脚才能踏到实地上。

      大个子把腰弯到近90度,右手摸着后脑勺,用有些大舌头的粗旷声音说道:“对不起啊,林小姐。”林栖竟觉得这傻愣愣的模样有些好笑。

      “你好,我叫刘君旧。”面前站的笔挺的男人伸出了右手,林栖又把头转回来,仔细看了看他。虽然他穿着干练,看上去训练有素,有着特殊的精气神,但他温和的五官加之面带微笑的样子,意外的让林栖觉得温柔和放松,特别的倒觉得他有几分不该有的阴柔。当然,这样形容他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过分妖娆的行为和身材,而是林栖感受到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柔”,或用一个不适合男生的词是“媚”。这种特殊的感觉,让林栖感到很温柔。

      “你好!”林栖微笑着回应道,并艰难的把右手迎了过去。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一塌糊涂,但不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怎样一场对话,她也尽量不想要自己显得过于狼狈。

      林栖握完手,想要收回,谁知刘君旧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放,林栖无奈也不敢用力,只得抬头看着刘君旧暗示他该放手了。然而刘君旧对着她轻轻地笑了下,那微笑既温柔又狡黠。林栖还没反应从这不可思议的微笑中爬出来,右手就被松开了,随之传来的是一股剧烈的刺痛,刘君旧两手分别抓着林栖的肘关节两端,很熟练的向着正确的方向一用力,在一瞬间的疼痛感溢出后,林栖很清楚地感觉右手的脱臼感消失了。

      刘君旧很果断地丢开了林栖的右臂,林栖举起手稍稍放松了一下,右臂便恢复正常了。林栖笑道:“谢谢!”,她原本就无用的的警惕心已经荡然无存了,反而产生了感恩之情。此时,不论林栖如何不愿承认,她只是一个还未真正长大的孩子,会为了疼痛被镇压而感到快乐,还会在她那还未崩溃完全的天性中找到天真。

      刘君旧从夹克内侧的口袋取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林栖,林栖接过来一看,竟然格外有设计感。磨砂红的纸被叠成了信封状,上面隐约装饰着金色线条的各色花朵的暗纹,林栖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因为右手刚刚恢复,还有些木讷,林栖只好放低了左手,稍抬起右手轻轻地打开纸扣。大概是因为样子有些费力和搞笑,林栖注意到刘君旧偷偷地笑了一下,放松下来的林栖倒有了余力起吐槽这两个“绑架犯”:竟然这么放松,要是我现在大喊一声估计这两个人都得“落网”,不过也不一定,这两人一个看起来力大无穷、另一个身手灵活的,估计最多也就是让他们“战略撤退”。

      林栖意识到自己不对之后,才再把注意力又转回了手上的信,最上面一排用楷书白底黑字写着“邀请函”三个大字,接着就是楷体的正文,当然每一行字下面还非常国际化的附着英文。

      林栖这才开始阅读,信的内容是:

      小姐/先生,您好!
      本次暑假决定于今年6月18日至8月25日举办夏令营。望您能够参加。
      联系人:林君旧 7200612260
        G

      林栖读完整封信,反而增添了更多的疑惑。本来严谨庞大的绑架团体,在她眼里这下功夫变成了不良的传销组织。说到底,这封信里没有任何信息,落款处也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母“G”,全然还是个谜,论是谁来看也不觉得是个奇遇而是个犯罪组织的低劣阴谋。

      她茫然地抬起眼,懵懵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之前的什么印象现在脸上都被盖上了“广告推销”的印章给完全遮去。刘君旧读到了林栖眼里的鄙夷,低下头咳了两声,名叫“不丁”的大个子当然是没有理解其中的深意,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习惯性摸了摸自己的头。刘君旧便开口打破了三人各自尴尬的局面,“林小姐,明白了吗?”

      林栖实在忍不住便无奈笑道:“我……”林栖拿左手拎着邀请函的一角,实在不知做何回答,“除了这个还做的不错……”林栖甩了甩右手,感觉舒服了不少,心想,这家伙正骨还是不错的。“……但是,还是希望你们不要再做这种非法勾当了。”林栖已然失去了兴趣,不想再做逗留了,她转身便要离开。

      大个子一把抓住了林栖的胳膊,林栖的身体也跟着惯性转了回来,“怎么?”

      林栖抬头看到大个子正瞪着她,不过林栖倒也不为此所惧,她拧过头对着还站在原来位置上的刘君旧,他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边笑着说:“别对林小姐这么凶嘛。不丁,我早就跟你说了这样做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他顺手牵起林栖的右手,把邀请函拍到了林栖的手中,对着她笑道:“虽然我们确实是来发广告的,当然我也不想在路边发这种看起来很低劣的传销广告,不过这就算是给这个帮你治好手的恩人一点面子吧。”他压下音量在林栖的耳边说:“你一定会去的,你的眼中有那抹光。”

      他放下林栖的手,“记住,想通的话,18号下午13:00,机场,打这个上面的电话,说我的名字。”

      “可以走了。”刘君旧说道,林栖搓了搓右手还紧紧地攥着那张邀请函,看着刘君旧严肃的神情,突然想要问些什么,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问什么,最后只发出了一声,“好的。”便转身了。

      “记得要好好对待自己,你并不是一个没有心肝、逆来顺受的怯徒。”在林栖远离的背影后,刘君旧留下了这句话,语气异常的难以捉摸,就好像里面藏满了秘密。林栖一时有些语塞,“那你还真是看错我了……”,她揪着心回头想看看他是用怎样的语神情说出这句话的,可她只看到刘君旧和不丁离开的背影,用看不出任何情感的姿势。

      林栖呆站在原地,风吹来吹去,单调的反复反而有些无常。她享受站在风中的感觉,仿佛正在用灵魂呼吸,洁净着自己的灵魂。她静静地拿着邀请函反复地看,刘君旧和被叫做不丁的大块头的影子在脑中不停浮现,直觉在告诉她这邀请函里一定隐藏着什么。足足十几分钟,她直站在风中翻来覆去地翻看,却怎么看都只是一张折叠起的精装卡纸,她终于注意到一种熟悉感正在慢慢地在她心中被挖掘出来。就在第二十八遍合上卡纸的刹那,她意识到,这张卡纸对她来说不只是熟悉,而是处在永远也不应忘却的那部分记忆,她应该早就把它刻在最为坚实的石块上,没有想到,那块石头竟在多年的风吹雨打中风化了刻印。她嘴角勾起一丝哼哼的冷笑,她觉得自己现在可笑至极,曾经为了坚守和忍受发下的誓言,如今却忘记了找到他最为关键的线索。

      林栖笑了,随风发自灵魂的微笑着,她抬起头透过高耸的树木望着交错的叶间留下的那点蔚蓝色的天空,只是单纯的、过分的喜乐,却疯狂得像彼此争强斗胜的天风和海浪一样。

      (三)

      中国深圳,云海天地花园,北京时间约6月15日晚上19:30。

      天已经完全黑了,林栖这才敢回家,她不知道吴依依有没有回来,但她必须得去面对。

      她像以前那样偷偷打开家门,灯没开,里面一片黑暗,吴依依没有如往常的无数次一样坐在沙发上大哭,看着寂静黑暗的客厅,她心里不由得生出些许庆幸,即使她知道这不应存在。林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了进去。走到房门边时,突然接连不断的低声啜泣从另一端传来,她扭头过去,发现对面的房门下亮出了一道光,

      “妈妈……”

      林栖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晚,和那时一样,愧疚、后悔、无奈等等一系列的情感在哭泣声中越来越清晰。

      再向五年前的那一晚之前倒退10小时,约莫是那日的上午10:00前后,也是林栖初二转学报到的第一天。因为老师要求,陪同林栖前来的吴依依不得不离开她左右。年少不谙世事的同学对林栖的母亲对于女儿的“特殊关注”感到好奇,等吴依依一离开便不谙世事地围上了林栖,之后又不谙世事地直接开口问当事的那个女孩,同样年少不谙世事的林栖也直接将一切吐露出来。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那时的不谙世事究竟应不应该,但接下来,不谙世事的同学给不谙世事的女孩起了一个糟糕极了的主意,一个不谙世事的他们觉得正义和绝妙的主意。

      “不如,我们去告诉你妈妈,你不见了,然后我们再偷偷带你去那些你没玩过的地方。”

      一个稚嫩、可爱的女声不谙世事地轻轻响起,散发着善意和正义感。

      “对呀!”

      “太可怜了!”

      “是呀!”

      “那里很好玩的!”

      不谙世事的赞同声、怜悯声、怂恿声同时在不谙世事的女孩耳旁想起,看着一张张不谙世事的善意脸颊闪灼着友好的光芒,不谙世事地女生笑了,她剔去了心中丑恶的女人所占的全部阴影,现在她的心中挤满了快乐、天真和美好的遐想。

      在老师方才关于安全的严厉训话从全班同学的右耳倒干净后,不谙世事的男孩、女孩们就开始行动了。林栖躲在教学楼的大圆柱子后远远地看着那个叫做点点的女孩拉着她的好朋友表现慌张地跑向在校门踱步的吴依依。

      10秒后,两个女孩手忙脚乱、手足无措地在跟女人讲些什么。

      30秒后,女人惊慌地开始搓手顿足。

      40秒后,女人拿起手机,不停地按着键盘,拨打老师的电话,但未接通的铃声持续着响没有停过。

      60秒后,一个女孩的手被女人狠狠抓住,大声地怒吼。

      70秒后,女人的神情恢复平静,她放开女孩的手,掩面让两个女孩离开。

      80秒后,两个女孩手牵着手欣喜若狂地向大圆柱子跑来。

      90秒后,谋划这场冒险的孩子们围成一圈庆贺着他们作战胜利。

      躲在柱子后的女孩默默地看着,她现在有些犹豫了,她左右摇晃着脑袋。一边是掩面离去的妈妈,一边是象征自由的朋友们。就在她马上要放弃这个计划的时候,和点点一起的女孩——林栖已然忘记了她的名字——似乎发现了什么,凑近林栖的耳朵,悄悄地问:“你妈妈是不是打你了?伤口……”女孩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她偷偷地递去一个腕带,让林栖遮去伤口。林栖想起来了,从手腕处的伤口到背后的淤青还有腿上的疤痕,她从这些疼痛里看到了另一个吴依依。突然,“点点”女孩笑着拉起了林栖的双手,说:“走吧!”,林栖一晃眼看见了那个灿烂的笑容,那个女人从不会露出和这些朋友们一样的笑容。

      不谙世事的林栖并不是想要吴依依给予她什么,那是她的妈妈,她想要的只有最普通最普通的“爱”而已。

      那天下午,朋友们没有带林栖去那些孩子们都爱的游乐园或者商城,只是在附近的街道上不停地走、不停地逛、不停地和人打招呼、不停地聊天、不停地笑……林栖已经很满足了,其实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十分害怕朋友们会嘲笑她,但他们没有,只是把这当成“新手任务”一般愉快去完成。事实上,“满足”只是林栖腼腆地说法,她第一次看清了她住的这条街道,这条在繁华的都市中藏匿着的繁杂街区;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里条街上生活的人,真真正正热爱着生活、扮演着不同角色的人们。林栖心中突破了满分线的愉悦已经不能用任何比喻句、排比句、反问句来表达,不谙世事的放声大笑已经不能让其它人感受到她的心情了。

      这些不合适的快乐已经完全掩盖了真相。林栖忘记了,忘记了她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那天,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她才想起回家,她问道:“我该怎么跟妈妈解释?”。女孩告诉她不要担心,父母只会训斥一两声或者打几下便会放过孩子的,毕竟那是自己的孩子。

      是呀,她们只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已。怎么会责难他们呢?

      林栖和同学们分别后,她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只得踩着夜色和路灯昏黄的光往家走。突然,身后出现了熟悉的脚步声,拉着长长的影子到她的脚下。过度而突然的愉悦刺激让她坚固的铠甲刹那变得脆弱,经受不起锋利的长矛的袭击。她的大脑装满痛苦的那一部分才开始苏醒起来,可已经来不及武装起自己的全部。那个哭红了双眼、散乱着长发的女人如丧尸一般侵袭过来,那一幕溢出的恐惧如同《闪灵》中的血液浸没了她,林栖浑身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她冲刺般地向有光的地方跑去,挤入人物中,直到整个人都笼罩在霓虹灯和LED灯光中,也再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不停地放慢节奏,深呼吸的舒缓了下来。

      林栖慢慢地走回家,一步、两步……像是数着倒计时,难以缓和。

      她轻轻地推开半掩着的门,就看见吴依依缩在沙发的一角不停地啜泣,眼圈像是被擦伤般透着血红色,眼泪已然无法再挤出,但她还在支支吾吾地痛哭着,哭得像全世界都化为灰烬一般绝望。林栖心中才刚刚生出的光彩和美丽一下被浇灭了。吴依依看到了僵在门口的林栖,却没有像往常怒气冲冲的对着林栖,将她的痛苦转化为林栖的伤痛来发泄,也没有紧紧地抱住林栖,抓住救命稻草般闪耀起眼中的光芒。吴依依只凝视了一眼,随之而来的更大声的哭泣和呢喃声。

      林栖越发感觉那刺耳的哭声,如地狱的业火灼伤着她拥有的和曾有的感情。她不想去面对,她低着头,快速地跑回了房间,逃避是她相出的唯一办法。

      可是,关房门的那一瞬间,将最后一缕灯光挡在黑暗之后的那一刹那,她发现只是她的眼睛逃避了那个画面,她的心无比清晰地直视着这一切。太耀眼了!这一切不如说其实是她生命中的太阳,无时无刻不在“照耀”着她,在她拥有的全部中占着最大的那一块。

      林栖的泪涕不可控地流下来了,在黑暗中,她整个人软在地板上无声地大哭。

      每一次大哭都是一次成长,对林栖来说也是的,她诀别了今早才燃起的真正的不谙世事,还温存的美好和希望,才学会的遗忘。但那时那刻,她用眼水腐蚀出的唯一“世事”掩盖了所有。

      其实,她与同学们,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不谙世事,即使是现在的林栖也无法作答。

      这部分记忆并不是从深处涌出来的,只是翻动了下最表层的泡沫。林栖活生生地将泡沫破碎释放出的心情咽下去了,她的理性告诉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再关上了房门,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林栖靠在木门上,掏出了放在背包最外层的那张红色的信封。整整一个下午,这张信封独特的样式就在她脑中一直循环着,熟悉感带着她找到了唯一的可能性,那个让她嘲讽自己的遗忘曲线的地方,是记忆里最敏感的部分,那段最不想忘掉也最是想让自己去埋藏的回忆——关于哥哥的那部分。

      她拉开衣柜的门,从衣柜最内部一叠叠衣服的最底下摸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制小箱子,拖了出来,箱子因为常年被埋在衣服里,显得还是尤为崭新。林栖把被胸前的衣服盖住的项链坠饰拿了出来,是两把钥匙,其中一把是哥哥与某次的礼物一起寄来的,另一把便是这个箱子的钥匙了。箱子很重,里面放满的是关于林栖与哥哥或是与当年哥哥离开有关的线索。

      林栖自从那次后就将这些旧物件锁起来,不再看了。她快速地拿开放在箱子上层的娃娃、工艺品之类的物品,下层就露出了一叠信件,林栖把左手直接伸到了信的最底下,抽出了压在最底下的一张暗红色的纸。林栖的右手顺势拿起来被放在跪坐的膝盖右侧的那张今天拿到的信封,她的思路一下被打通了。

      这两张信封的外面竟一模一样,从暗红的底色到金色的暗纹都是毫无差别,唯一不同的是哥哥那封邀请函的内部除了标题的三个大字以外的其它字都全部消失的模模糊糊了,没有一个完整的字,自然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没有。但这已经足够了,这是唯一的线索、也是最好的线索。6年前,正是这封邀请函带走了林息,今天它又来了,把谜题放在了林栖的面前,等着她来解开。

      林栖突然想起了今天刘君旧的话,“‘……眼中的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林栖没有多想合不合适,她打开自己的邀请函,便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电话在响了30多秒后意外地通了,对面传来一个粗旷的声音,“你他妈谁?”似乎是喝醉酒了,脾气暴躁得很,声音显然不是早上那个温柔的男人,林栖刚以为自己打错了,突然想到除了这些奇奇怪怪的组织谁还会用这么奇怪的号码,她才记起刘君旧的话,便在噪音中挣扎道:“您好!我找刘君旧先生。”

      这句话一出,对面的噪音和说话声一并停止了,没有了酒街闹市的热闹,气氛一下变得异常的安静,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但音色并不粗旷,“你是谁?”

      “您是?您不是刘……?”

      “当然不是。你是谁?”

      “今天他来找过我,林栖。我想找他。”

      对面愣了一下,继续说道:“请稍等。”之后电话里传来一阵电磁干扰的噪音,“额……他……现在不太方便,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他。”

      “您是?”

      “既然是林……的……啊!既然是找他,那我就不作隐瞒了。”男人咳了一声,“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青凡。”

      “嗯?”林栖对他莫名的话感到诧异,但自称为“青凡”的男人并没有停下,继续道:“现在你要找的人不在,实际上,他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18号下午一点,机场,你会如期见到他的。”

      “对了,别忘了多收拾些行李,像什么毛巾呀、牙刷呀、衣服呀……”话还没说完,那边的噪音越来越大,突然“哎呦!”一声,青凡的声音在电话那头突然断掉。

      电话断了,林栖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口,刘君旧也没有找到,她不放弃继续打过去,这个号码就变成了空号,再打不通了。

      林栖停下了,不知为何她的大脑突然有些空旷。这是迷茫吗?是那些复杂的情感抛弃了她,还是她跟不上世界觅食的速度了。她似乎被自己的大脑跑了出去。神秘的黑衣人、来源不明的邀请函、跨越时间的线索链接,她完全找不到凌乱的毛线的线头,就像是屋外的雨水的来源,一直追溯下去不过只是个莫比乌斯环。她想,如果是哥哥,一定不会想我一样愚蠢、弱小。她本能地这么想,就像是哥哥已经成为了她大脑的一部分。

      她无时无刻不在惯用着这个本能,直到这个本能真的成为了她的“本能”。

      现在,作为“本能”的“哥哥”是这么说的:“也就是说,我必须去见他们,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询问出线索,哪怕那么一点点回答也是可以的。”林栖感觉自己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前,那是哥哥所在的世界。她拿着那张邀请函令大门为她打开一丝缝隙,而她必须抓住、不得不抓住、只能抓住,因为哥哥也是……

      “若是永远畏惧于深渊的黑暗,又怎能知道其中还藏有的希望之花多么耀眼。”

      哥哥这么说过。

      那是一种无源的兴奋冲上大脑。她并不是一个容易情感用事的人,但此时“本能”永远大过自身的理性。即使这是离危险最近的悬崖,她也必须冲下真相的谷底,深渊的最底下有她渴望的答案和那个人。

      林栖跪在地上,仰起了头,凝视着屋顶的吊灯,光线直直地射进她的眼睛,她也不眨眼,仿佛祈祷的一样在乞求什么。这里不是最顶上,也不是最底下,她的家在24楼,但这并不是原因、也不是答案。

      (四)

      中国深圳,宝安机场,北京时间约6月18日中午12:40。

      林栖不记得是多少次来机场了,不过那都是哥哥在时的回忆了,已经6年前没来过这里,新的航站楼和模糊的记忆让林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何况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要坐什么航班,更是无从下手。

      林栖在前一天晚上就收拾好了行李,因为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头脑中所预计到的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她认为实际上可能只会出现在电影中。所以她只带上了日用品、衣服、学习用品和最重要的那个上了锁的箱子。之后她便在床上翻来覆去,全然抓不住睡意。她到现在还不能平复这几天自己的心情,甚至她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那大概是“本能”与恐惧的挣扎。毕竟这个“本能”并不属于林栖自己,而是她以为她应该有的而让她自己的意识生产出的她的“本能”,恐惧才是属于她自己的意识直接分泌物。这导致她的心情机能在这几天一直处于故障之中,无法平衡、无法调适、无法吸收……

      接连几个晚上,林栖都在做同一个梦,梦里的场景是相同的,以至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梦是反复的还是连续的。有这样一种梦,在保留梦境的同时,人的思维活动仍会继续进行,梦里的场景、事故是来自潜意识的,同样的在梦里也会意识到一些事实及想法,即使在醒来后,那些事实及想法依然会留存在意识中,指引意识的下一步选择。林栖感觉自己站在一口井中,脚下却是是一片沼泽,她的双腿深深地陷入沼泽,不断地被向下拖去。她努力地挣扎着但毫无效果,这时,她会慌张地抬起头向上张望祈求着谁来拯救自己,她会看到一双眼睛,一双黑色的眼睛在进口凝视着她。林栖这时会张开口想要大声呼救,可是她一开口就被狠狠地灌了一口水,她猛地闭上嘴巴,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原来正没在绿色的水中。她害怕地举起手不停地在水中摇晃,想要激起波澜引地那双眼睛的主人注意。那双眼睛只是愣愣地在向着井下看,眼中没有一丝别的痕迹。林栖并不知道那双眼睛是把她丢入水中的凶手,还是拯救她的朋友;也不知道那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到底在求救什么?向谁求救?正因陷入井底而慌张的那个是否是她?林栖在梦中疑惑着。

      直到昨晚,她的梦在她在水中失去意识之后突然变化了场景。她突然来到了一片大海,她漂浮在一叶扁舟上,周围是无际的大海连接着无垠的星空,她紧靠着点点微弱的星光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即使她明白自己正在梦中,却生理反射似的把浸入水中的手缩了起来。

      “沧海一粟”

      俯视着自己,她仅能感觉得到这一个词。

      她从未俯视过大海,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在她的梦里,自然也不可能,那不是一片大海,而是潜意识中的自己。这是前几晚的梦的来源,因为她看不到自己真正陷落的原因。

      她是一只透明蝼蚁,爬行在苍穹之下,她渺小得毫无意义。这么多年来,林栖一直想要追逐哥哥的脚步,为了什么她没有想过,意义也没有想过,这也许是一种盲目的行为,她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越接近哥哥的那个世界,林栖就越觉得自己脆弱,不恰当的比喻为就像是“近乡情怯”的那种心情,越要去靠近熟悉的人、事,越会害怕自己会对他产生陌生的情绪。林栖在大海上流浪着,畏惧着曾淹没过她的绿色的水不敢动弹。

      哥哥和她,已经像柏林墙两边的居住者,她从不了解他,只是远远的望着、远远地追着他的身影,曾经的她以为这样就够了。危机,或说是机遇,才会让林栖深深的陷入了这无力。所有的复杂抓住了这个缝隙涌进她的心。用铜墙铁壁包裹了自己多久,不想让自己露出一点点弱小,可内部被啄食得如此空洞。心那么的小,却承担着一切的沉重,怎么会不累呢?

      直到今天早上,她面对着行李箱,大脑中还不停的重复着那个梦境、那片大海、那叶扁舟。

      林栖不是一个勇者,即使是“本能”也掩盖不了这点,她其实是个懦夫,因为是个懦夫,她反而无法阻止自己“本能”冲向危机的冲动,她连自己也阻止不了。

      她给吴依依留了一封信,写信的时候,令她自己都惊讶的是她笔下一点抱怨或恨意都没有留下,反而却满含着担心。她知道,在自己的遭遇里她并不在怨恨任何人,不论是母亲、父亲、哥哥、还是自己,都只是生活、无奈和压迫下的流水线上产生的各形各状的行为体。

      林栖约是凌晨五点的时候就离开了,悄无声息地快速收拾,把信放在桌上,连钥匙都在关了门后,丢在了门口的信箱了,“这算是永别吗?”,林栖知道邀请函上写着的是“夏令营”,写得如游学活动一样轻巧,可想到未知的前路和哥哥,她便无法联想到两个月就能结束的事实。也许是在那个梦中找到了答案,她才要出发时意识到,“死亡”真的值得她害怕吗。一次次的灾祸逆运都在令她更加厌倦于生活,她不像再沉浸于懦弱之中,这一次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博,或者从此找到呼吸的意义和生活的希望,或者了结了她的一生。

      一到办理登机手续的地方,林栖终于可以又拨打那个电话了。电话在焦虑的等待中终于通了,没等对面开口,林栖就说道:“我到了。”,她没有用上一直以来习惯的敬语。意外的是,对面马上传来了刘君旧的声音:“我在安检入口前等你。”还没等喘口气,电话马上就被挂掉了。林栖确实的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只任人摆布的羔羊,不过无力反抗还有求于人的现实再提醒着她,便只好乖乖地去找安检入口。

      大约在50米距离,林栖就发现了刘君旧的身影。她勉强地挤出了微笑,举起手招了招,刻意地来表示自己的友好。刘君旧带着黑色的墨镜,视野有些暗,不过依然一眼发现了林栖,还没等林栖靠的很进,刘君旧就开口说道:“我就比你大一点,说话不用那么礼貌的。”刘君旧的语气稍稍带了些嘲讽,被林栖捕捉到了。林栖意识到自己不该反驳什么,但她向来不在嘴上吃亏,便反驳道:“那不,您是前辈,刘先生。”,尤其说到敬词的时候她还加重了声音和语调。

      刘君旧带着林栖往前走,但没有往安检口的方向进去,林栖疑惑着便想喊下刘君旧,让他停一停,“刘……”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不用喊了,还有呀,记得叫我前辈。”刘君旧停下,有些无奈地转过身对她说道。

      “我只是想说,我们该过安检了…”刘君旧侧过身去,林栖的眼前现出了一个立着“快速登机”牌子的大门,“这是?”她疑惑问出,刘君旧并没有理会她,径直往前走去。她意外的发现今天刘君旧似乎有些提不起兴致,不仅脸上标志性的招牌微笑消失了,而那些原本该是俏皮的调侃的话今天从他嘴里冒出平庸、无味的感觉。

      走到门前,刘君旧从他的怀里掏出了一张卡在铁门旁的卡槽里刷了一下,林栖没有看清,这是刘君旧的ID卡,输入身份信息以此获取进入这条秘密通道的权限。

      “门后会是什么?”林栖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期待。

      过了这扇大门后的短通道,竟然进入就是平时的候机大厅,林栖心里的期待不免落空了。手里拖着的箱子愈发沉重,但看着与刘君旧的距离越拉越大,不得不加快了步伐,三步做两部地才勉强追上了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的男人。好奇的林栖还是对这样多此一举的方式疑惑不解,毕竟她没有坐过几次飞机,难得来一次机场,还期待着影视大片里的经费场景。

      不知不觉的,她突然没了昨晚和今早英勇就义的紧迫感。也许是她的潜意识里默认了刘君旧的身份。她也毫不遮掩地直接问出了口:“这不就是候机大厅吗?原来机场还有这种快速通道!”

      “哼。”刘君旧冷笑了一声,显得尤为冷漠,没有丝毫想跟她解释的意思。

      林栖盯着刘君旧的表情,她肯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便说了声“明白了。”

      刘君旧的烦躁顿时爆发出来了,他突然停下,一个转身:“明白就闭嘴!”可能连刘君旧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尽力忍耐的脾气怎么会因为这句“明白了。”突然不可抑制地倾泻出来。

      林栖也被吓到了,这样的表情并不像是她印象中的刘君旧会做出的——即使她之间了这个男人一次,但他是个把温柔的特质写在脸上都无法隐藏的人——但此时已经完全没了第一次见到的温柔。林栖方才意识到刘君旧这几天怕是发生了很糟糕的事,便连连对自己恼人的态度感到后悔才说出了那句“明白了。”,却意外的引爆了这颗炸弹,她自然也很是不解。但表面上只得弱气了下来。林栖再没有说话,只默默跟着刘君旧走着。

      最后刘君旧在79号登机口停了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坐在这儿等我。”男人平稳了自己的语气,内心对自己把脾气带到工作中感到愧疚,但那口闷气依旧塞在喉咙里喘不上来。经过林栖身旁的时候男人停下了,他缓缓开口了:“你相信过一个人吗?”他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林栖转向了他的脸,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她想自己能够果断地回答“有!”,可她连这般勇气也没有。刘君旧也不好意思地回避了林栖的目光,没有道歉出口的意思,便匆忙地逃开了。

      刘君旧的背影一下就消失在人潮涌动中,林栖还是注意到了刚才那句话他说的很淡,但不是原有的温柔,而是和刚刚回避的那个眼神一样,带着忧伤和黯然。

      林栖向延伸的候机大厅望去,她并没有看繁杂的人,只是单纯的在放空自己。她有些后悔,是对她过分的言行惹恼了刘君旧,是对自己没能及时发现自己的错误,是对刚刚没有勇气去说出想要说出的话语。但比起对于刘君旧的悔意,她无法掩盖更胜之的是对自己的后悔——今天过于兴奋不正当的状态——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她反问自己。自己真的有抱着所谓意识前来吗?没有感觉到心中的勇气,反而是悸动,不该有的激动。她必须要正视这个问题,放松并不是逃避,而自己却把这些当作了掩饰。大多数了在遇到真正的暴雨骤风之前,是不会相信乌云的存在的,正如那句中国古老的谚语“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们会带上一把伞,心底里却不相信这片乌云的威力远远大于这把木质雨伞能够抵御的程度。直到灾难真正来临,他们躲在树下哭泣着、嘶吼着、求救着,心底里都没有再想起今早天上那片厚重的乌云的警告。

      她坐在了一个靠边的位置(人总是热爱选择这样的位置,说到底只是缺乏安全感),无事乱瞟的视线忽然望到了不远处的登机口指示的地图牌子,她自上而下的扫了一眼,就在视线划过最后一行时,意外的发现让她转回了视角。上面的最后一行竟然是“50-78”。

      “78、78、78,79!”而自己所在的是79号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但在反复验证中确实没有错误。这是一个不应存在的号码!

      “怎么会?”

      她把手伸进口袋想摸出登机牌看看背面的地图,可是什么也没有摸到,她根本没有领登机牌,或说她根本没有买机票。

      她快速的扫视四周,看到刘君旧消失的方向,林栖这个人难道就会这样没有痕迹的消失在不存在的登机口,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脚步声?”

      林栖在紧张之中还没有反应出脚步声的来源,只是下意识地凭直觉猛然回头。突然感到侧颈一阵刺痛,透进了她的皮肤,不过几秒她的眼前就变得模糊,眼皮也沉重起来,甚至喉咙还来不及发出声响,声带和手脚便已失去了知觉,最后传来的是耳旁自己的身体狠狠摔在地上的闷声。

      只剩的一片黑暗……黑的像落入了深渊。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到此就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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