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过华家岭》柳宝丁

6、逃亡教师

　　走着走着又出现意外，车子快到跟前才发现，大灯照射下，白灿灿的雪地上横梗着一个长鼓包。鼓囊囊的横躺在路中央。这回是死活也绕不过去了，卡车紧急制动，停了下来。
　　按照习惯，一停车，刘学文就要下车。薛师傅说：“等一等。”
　　等了一阵，周围没有响动。那地方还算平缓直畅，虽说左右都是深沟，路边却是成排的杨树参天。没有人烟、没有车辆，只有风声刮过响起尖利的呼叫，掀起路上的雪花。
　　“拿上摇杆，下去看看，小心。”
　　刘学文举着摇杆，慢慢接近了那个东西。是个人。雪盖的不多，衣服鞋帽都能看得很清楚，看来是刚倒下不久。脸朝下趴着，戴着帽子，不知是死是活。叫薛师傅下来。
　　薛师傅下车一摸脖颈，有脉搏，有气息。半死之人，戴的是那种带耳舌的军棉帽，凭经验不像歹徒。两人把那个人抬进驾驶室，盖上一件大衣，倒上一杯热水。还能自己吞咽。不多一会儿，缓过劲来。睁开眼睛，问：“有吃的没有？”刘学文把买的熟食，带的干粮，都拿出来了。那人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看来是饿的几天没吃东西了。还没等学文问他，他倒先问起他们来了。“你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搞运输，拉货的。”
　　“你们有派别吗？”
　　“我们都是工人阶级。”
　　“你们单位有造反派吗？”
　　“早就没有了。”
　　“你们这是往那里去？”
　　“回西安呀。”
　　“唉，西出阳关无故人，天要绝我呀。”
　　一看两个救命之人，是慈善好人。才说出缘故：
　　本是一大学青年教师，出身有问题，又有反动言论， 。在学校监督劳动了好几年，本已放松监管，自由活动。还是不安分，四处写信告状， 。学校 就把他又给关了起来，要送公检法受审。 。这小子是个能折腾的主， ，瞅了个空子就逃出了学校。在外东躲西藏漂泊了一些日子， 。这期间，坊间流传说有个北大的青年老师（雷光汉）从新疆逃到苏联去了， 。于是这个青年教师也往西走，想通过新疆逃亡苏联。从东南沿海走到这里走了大半年，不敢坐车，不敢走大城镇，不敢白天行走。没有身份、没有粮票、没有钱财，没有衣物。困顿潦倒，饥寒交迫。在这华家岭上再也走不动了……
　　听他说完，刘学文说：“别往西走了，回去吧，世道变了。”
　　“怎么回事？”
　　“□□被打倒了。”
　　“谁是□□？”
　　“就是中央那四个大坏蛋！”
　　“有那个女的吗？”
　　“那妖婆子已经给关押起来了。全国人民都庆祝呢！”
　　这青年一下子坐起来：“太好了，我就是被她整倒的。点名批评了几句就往死里整。”
　　这青年大半年来尽走荒无人烟的禁地，不敢接近文明，因此不知天下大变，就像陶渊明写的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跟我们回西安吧。逃出去就是叛国，不但名声不好，还一辈子见不了家乡父老。”
　　那青年犹豫再三，还是不敢和他们回去，说：“我下山看看，如果真像你们说的，我再回去不迟。”
　　刘学文把一件工厂送的工作服大衣送给他，把剩下的干粮给他包起来，又给了他几斤粮票，几块钱。那青年问，你是哪个学校的，等我有了出头之日，一定加倍还你。刘学文说出学校专业，不为还钱，只想知道他今后的结果。
　　“呀！你们专业的老师XXX和我是同学，他现在怎样？”
　　“他就是我的专业老师，学问可大了。人家可是好好在那里教书呢。”
　　“唉，他就是个认认真真读书，清清白白教人的好教书匠。代我向他问好。”转过身和薛师傅告别。
　　薛师傅叮嘱他：东边最近的有华家岭气象站，西边就是华家岭驿站，别离开公路，这里几十里都很荒凉，还是白天走路吧，碰见劫道的说点好话。早点回去，案子一定会平反的。
　　那青年说：劫道的看见我都不搭理我，嫌我穷酸潦倒。
　　那青年并无大碍，就是冻俄体弱，吃喝穿戴后，活泛起来，已能下车走动。
　　车已熄火，刘学文去摇车，死活也着不起来。那青年说：我来看看，掀起机头发动机大盖，检查起来。问，你有万用表吗？还真问着了，刘学文是学电气的，自第一次实习就见过工厂的技术员一块电表就能解决所有电气问题，教研室的老师在实验室里用的最多的也是万用表，应此就自己花钱买了块微型万用表，随身带在身边，对他学习专业实践帮助极大。赶紧拿出来递给那个青年。那青年趴在机器上，刘学文拿着手电照着，又递钳子、又递改锥。不一会儿，起身说，电瓶没问题，电压满满的。就是电气线路全接乱了。现在好了，启动一下吧。
　　薛师傅问：“能电打火啦？”
　　刘学文高兴的说：“不用摇车啦。”
　　“试试看吧。”
　　一点火，发动机还真有响动，吭哧了几声，还是没转动起来。
　　那青年又爬上去拔出油管吸了几口，又把热水瓶里的水都倒上去了。一点火，着了。
　　那青年是个机械系的专业教师，主攻方向就是汽车设计，运动前正在研发我国下一代新型卡车，要比解放牌先进许多。真是碰上了大拿，幸运之极。刘学文再不用摇车了。
　　与青年挥手告别，薛、刘二人又开始上路。车子一修好像轻快很多（可能是心理作用）。风也小了，雪也停了，月亮高了。两人都想问几点鈡了，都没有表，看看星星月亮，估计快过午夜了，开始走下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