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使他面目全非》黎欢

5、喜欢……

　　程欣走出大楼，太阳刚出头，地上像已着了火。
　　津芜的夏天，紫外线灼热、刺痛，无处不在，不做遮挡的话，很容易得皮肤癌。

　　程欣撑开伞，走在路上，迎面的风似热浪扑来，几乎要把她融化。

　　所幸，快递超市开在小区里，跟着导航走很快就能找到。

　　可是，怎么刚来津芜没几天，就碰到了她呢？

　　周晓凡，周新野的妹妹。
　　程欣记得，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八年前周新野的葬礼上，周晓凡不顾别人的阻拦，硬是冲到她面前，把她的手抓咬得血肉模糊。

　　伤口引发的痛楚让程欣至今都对小姑娘眼中的恨意镌骨铭心。

　　当时，周晓凡不过是个刚上初中的半大孩子，现在都快和她平齐了。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周晓凡的长相并没有太多变化，五官就像等比例放大似的，鹅蛋脸、杏仁眼、玲珑鼻、柳叶眉，清秀中带着点学生的稚气，丢在人群里，就是个邻家小妹妹。

　　唯一让程欣诧异的是，她的眼神变得沉稳了许多。就像一帆风顺的人生猛然遭到重创后自我重组了一样，坚毅又倔强。

　　程欣收起伞，百无聊赖地站在队伍末尾，看周晓凡帮前面几个人找包裹。

　　快递超市不算大，二十平左右，摆放着十二组货架，墙角落里堆着杂乱无章的快递盒，这么多东西，只有周晓凡一个派送员，好在她动作熟练，挑拿包裹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快递超市里就只剩下程欣一个人。

　　程欣走上前，念了一串取货码。

　　“4-3-2032。”

　　周晓凡一愣，抬头瞥她一眼，转身走到四号货架前，弯腰从第三层搬出一个大纸箱。

　　【嘀，取件成功，请拿好您的包裹～】

　　扫描完成，周晓凡沉默地把纸箱推到程欣面前。

　　“谢了。”程欣淡笑。

　　周晓凡盯着她的脸，突然说：“你晚上睡觉会做噩梦吗？”

　　直白到没有寒暄的开场。
　　程欣无所谓地点头：“偶尔会。”

　　“呵。”周晓凡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隐忍，“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自以为是。”

　　“性格这种东西，不是说变就那么容易变的。更何况，我也没想改。”程欣双手一使劲，将纸箱抱起。“走了，拜拜。”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朝门口走去。

　　周晓凡望着她的背影，眼尾一片薄红。

　　几年前哥哥死了，母亲患上重病需要很多钱治疗，家里变得异常穷困，周晓凡从大一就开始勤工俭学，没课的时候就在学校里当快递派送员，导员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后，把她介绍到小区里做暑期兼职。

　　周晓凡自己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程欣。

　　她还记得，小时候她被混混同学围在小巷里欺负，这个女人就像救世主一样从天而降救了她。

　　对那时的周晓凡而言，程欣实在过于耀眼了。她留着齐腰长发，穿漂亮的裙子，长得比电视里的妖精都好看，会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大方展示自己的美，是她最欣赏和憧憬的漂亮大姐姐，也是她从小就想成为的那类人。

　　年少时，周晓凡忍不住模仿程欣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把她带回家介绍给妈妈和哥哥认识，后来……这个女人毁了他们家。

　　眼看着程欣已经走出超市门口，马上就要消失，周晓凡回过神来，咬了咬唇，冲着她的背影脱口而出：“程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程欣脚步轻顿，眨了一下眼，最后也没有再回头。

　　纸箱死沉死沉的，程欣费了老大劲才回到家。

　　她把纸箱平放到地上，从包里摸出钥匙开门，发现有个陌生阿姨在客厅里。

　　阿姨看见她，也怔了一下，表情懵懵的。

　　程欣先开口：“你哪位？”

　　“我？”阿姨立起手里的拖把，解释说：“我是负责打扫房间的阿姨，每周都会过来打扫一遍。”

　　“噢，这样，那你忙。”

　　程欣把纸箱搬进次卧，关上门。

　　清洁阿姨盯着她房门思考了几秒，越想越不对劲，连忙丢下拖把，抹了抹手，从包里取出手机，躲到走廊外，打给沈织。

　　“夫人，不得了，小景屋里有女人！”

　　“什么？！”沈织定了定神，说：“张姨，你先别激动，和我慢慢细说一下。”

　　张姨是沈织给景铭雇的清洁工，平时除了打扫房间，还顺便帮沈织监视景铭的恋情情况，凡是有异性到过景铭的住所，她都要向沈织汇报。

　　她在这里工作了三年，以往，景铭屋里别说什么女生，就是个雌苍蝇也不一定有的，突然间来了那么一位活生生的大美人，她和沈织如临大敌，都很紧张。

　　张姨咽了咽唾沫，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今天照常上门打扫房间，这个女人就自己开门进屋了，她应该就住在次卧。”

　　沈织：“你上回可是跟我说，次卧住着一个可爱的男同学。”

　　张姨：“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可能是换租了？”

　　沈织：“新来的女人好看吗？”

　　张姨：“好看，长得跟个妖孽似的。”

　　“既然这样……”沈织嘀咕了句，突然就问：“对了张姨，你下次上门扫房间是什么时候？”
　　张姨：“七天后。”
　　沈织：“好，到时候我替你去，你在家休息吧。”

　　张姨：“啊？!”
　　张姨：“夫人，这不太好吧，怎么能让你来干这些粗活？”

　　“我去探望一下未来儿媳妇，没什么不好，你听我的，下周放心在家休息。”沈织说完没给张姨拒绝的机会，单方面掐掉通话。

　　“唉，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确定人家是你儿媳妇了。”张姨叹气，收起手机，回客厅继续拖地。

　　次卧里，程欣打开抽屉，找了把剪刀剪开纸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模拟画像师的工作是以画笔为刀，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准确画出嫌疑人的肖像，需要相当精湛的美术功底，和一定的想象力、观察力、逻辑推理能力，平时要做大量练习。

　　程欣没事的时候喜欢宅家，每天画十几张人物肖像，出差了也不例外。

　　屋里光线不好，又闷，她将三角支架搬去阳台，架上画板，搬来椅子和画画工具，屁股刚碰到椅子上，卫生间突然“砰”的一声。

　　张姨丢下拖把，举着受伤的手指冲出卫生间，期期艾艾地低声问她：“美女，有创可贴吗，我的手指被地漏铁盖划了一道口子。”

　　“我看看。”

　　程欣放下笔，起身。
　　张姨拘束地把手指递过来。
　　程欣检查了一下说：“伤口不算太深，但流了很多血，你稍等。”

　　她回卧室翻箱倒柜，找出家用急救医疗箱，仔细帮张姨清洗包扎伤口。

　　张姨见她动作娴熟，不由问：“美女，你学过医啊？”

　　程欣：“没有，朋友教的。”

　　“噢。”

　　张姨还想继续说什么，程欣打断她：“好了，你坐着休息一会，近期先不要打扫卫生了，以免伤口发生感染。”

　　“那怎么行，我卫生间还没清理干净！”
　　“没事，等下我帮你清理。”
　　“啊，那谢……谢谢你。”
　　“不客气。”

　　程欣坐到画架前，拿起笔，不再理会张姨。

　　张姨在推拉门边站了两分钟，干脆搬了张椅子到阳台坐下来和她闲扯。

　　“美女，你什么时候住进来的啊？”
　　“昨天。”
　　“怪不得我之前都没见过你。”
　　“你是美术生吧，哎哟，这人脸画得真好，鼻是鼻，眼是眼，跟活人似的。”

　　程欣点头：“之前是美院的，已经毕业好几年了。”
　　张姨惊：“那不就成姐弟恋了！！！”
　　程欣疑惑：“什么姐弟恋？”
　　张姨差点说漏嘴，哈哈笑了几声掩饰：“没，我胡说八道的，你就当我是放屁好了。”
　　程欣：“哦。”

　　短暂的沉默过后，张姨看见阳台上张牙舞爪的食人花和长势良好的大葱，忍不住吐槽：“人家都喜欢种些好看的鲜花绿植，偏小景爱捣鼓这些丑玩意，也不知咋想的。”

　　“噗～这不挺可爱的？”程欣轻笑，仰起头被阳光晃得眯了眯眼睛，“要知道，个性可是无价的。”

　　张姨头一回听别人说景铭可爱，觉得很稀奇，“我们背地里都叫他不长嘴的闷葫芦，也就你觉得他可爱。”

　　程欣嗯哼一声，没搭话。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许久，天空开始变得阴沉，像罩着一层灰暗的薄纱，不多时，一道闪电凌空劈下，远处传来一声雷，震耳欲聋。

　　下雨了，雨势来得很凶，灰白、磅礴、连绵不绝。

　　程欣赶紧将画架搬进屋，拉上玻璃门。

　　张姨有些忧愁，转眼见程欣在昏黄的灯下整理画纸，细微光芒衬得她越发肤白貌美，优雅迷人，不禁问：“对了，美女，你有男朋友吗？”

　　这个问题有点敏感突兀，程欣倒不在意，直接回：“没有。”

　　张姨趁热打铁，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这个嘛……”程欣尾音拉长，正思考着，开门声“啪嗒”一下传入耳，她循声看去。

　　雨天的走廊是黯淡的深灰色，景铭忤在门口，头发濡湿，唇色发白，周身雾蒙蒙的拢着层水汽，像只被人泼了水的狮子，从头到脚都写着狼狈。

　　程欣打量他一眼，说：“喜欢下雨天知道打伞的。”
　　张姨注意力全在景铭身上，没仔细听。
　　景铭倒是一字不落，嘴角抽动，抬手抹了把脸，随口叫了声“张姨”。

　　张姨哎了一声：“小景回来啦，外头雨那么大，怎么不打把伞？”
　　“忘记带了。”景铭抬腿进屋。

　　张姨又说：“可以打电话让室友给你送去啊，万一感冒了不是又遭罪！”

　　景铭瞅了程欣一眼，没说话，直接回了主卧。

　　“唉，这孩子就是脸皮薄。”张姨感慨，在客厅逗留了一会，等雨渐小，和程欣告别，“那我先回去了。”

　　“嗯，你慢走。”

　　程欣送走张姨，折回客厅。

　　景铭猛地拉开门，手里抱着几件干净的衣服，不经意道：“她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程欣唇角微弯：“没说什么。”

　　“那就行。”景铭径直走进浴室，没一会，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这场雨直下到夜里都没停，程欣画了一天画，身体有点乏，吃过晚饭，简单洗了个澡就伴着雨声合衣躺下。

　　睡之前，她回想起白天遇见的人，一入梦，又看见了那副《镜中少女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