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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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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档次不低嘛!看不出你发达了喔,赤木!”
一进包厢门就怪叫的是三井。
两手各拎一个酒瓶子。当然不是打架用的……
“多年不见,还是那麽吵。”坐在餐桌对面的赤木刚宪习惯性地揉了揉太阳穴,一副“真令人头疼”的样子,“因为生意上的关系,跟这家店的老板比较熟,所以才订这里的。”
“嘁,竟然商人本色了!”三井吹了声口哨,“还以为你是想好好款待我们这些老朋友,特意弄得高档一点……唉,真伤心呀。”
“啊哈哈哈……大家还都是老样子嘛。”木暮照例出来打圆场,“三井,你带的这两瓶是香槟吧?”
“唔,没错!庆祝就是要用……”
“庆祝啊?我还以为是用来喝呢,吓我一跳。”宫城悠闲地倒在椅子上,“我还在想,难道大名鼎鼎的三井寿也退步了,要喝这种小孩子的酒……”
“喂!找碴是不是?”三井大笑著指向宫城,“是不是酒功修炼到家了,想找我较量一下?好!等下就让你趴到桌子底下……”
“妈妈……”一个怯生生的童声不合时宜地插进来,“香槟是小孩子喝的酒吗?我也可以喝吗?”
那边宫城还在回应三井的挑衅,“较量就较量!我看看是谁趴到桌子……”
啪!啪!
一大一小两个家夥的头顶各挨了一下,是被筷子敲的。
“真是的!由恒,我不是说过出来要乖吗?还有你!在孩子面前有个爸爸样子行不行!”
“呜……知道了……”父子俩捂著脑袋,面对著女王样依旧的彩子,颇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把香槟交给木暮放好的三井随便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始幸灾乐祸,“喂喂,我看你才是最老样子啊宫城!难道十几年来一直这样挨老婆打。”
连木暮也忍不住逗趣:“说的是啊……可惜是用筷子不是用扇子,不然就是正宗的湘北名产再现了。”
宫城坐直身子,“诶?湘北名产不是动物大战麽?”
赤木还坐在那里揉太阳穴,“我看是你们这群问题儿童……问题成人军团吧!”
这群大人,他们在说什麽呀……
最可怜巴巴地望著眼前的“问题成人军团”,不知所云却又不敢问的,恐怕就数宫城的宝贝儿子──宫城由恒了。
“是啊……说起来,问题军团最主力的成员,还没到齐啊……”
三井优哉游哉翘起来的二郎腿,忽然像意识到什麽似的放下了。
方才轻快得乱蹿一通的空气如同被瞬间绊了一下,开始流动向微妙的方向。
短暂的沈默。
最先开口的是宫城,“那两个小子……不会玩真的吧……”
“咳!得了得了,我打保票不会!”三井连连摆手,好像要把有点凝固的空气重新搅匀一样,“三十多岁的人了!真能一直像十六七的时候那麽傻麽……”
“就是啊……”木暮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的时候喝得却不自然,“现在早就该……了吧……”他把中间无论如何也没想好如何组织的措词直接略去,“说不定等一下,就都领著老婆或者女朋友来了呢……没准还有像你们家由恒这麽大的一个儿子……”转向赤木,“他们……都确定能来吧?”
“嗯。”赤木点头,“樱木在电话里说一定到,流川是在MSN上给我回的讯息……时间还……”
“喂──小姐!请问1011号房间在哪边?”
那个打断赤木碎碎念的、整个房间里除了由恒小子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的、永远能以最大的音量宣告出“天才”二字却又总在播放白痴语录的嗓音,贯穿包厢沈重的木门,从走廊上直冲进所有人的耳膜。
“哎……1011?就是您身後的这间……请问是赤木先生订的吗?”
“啊对对对!──唔,果然是大猩猩订的……”
“呃?大猩……猩?”
“唉呀小姐你不用介意啦!我自言自语而已,哈哈……身後这间是吧……”
屋里除了赤木所有的人都在辛苦忍笑,而唯一的例外此时已经青筋爆起,“臭小子!居然隔了二十来年还这麽叫我……待会我要给他好看!”
三井和宫城嘲笑赤木其实也不过还是老样子的声音一同响起,夹杂著门外清脆的女声:
“1011包厢客人到──”
三井立刻摆手示意大家噤声,自己则熟练地抄起香槟瓶子。
宫城马上一副看好戏的眼神低声叫好,同时挨了彩子其实也故意压低了声音的一筷子;由恒小子不明所以地看著诡异的长辈们,大概感觉到有什麽好玩的事要发生;木暮伤脑筋的苦笑里透出一丝怀念的味道;而赤木破天荒地没有反对,代以将两只“猩猩铁拳”攥紧了搁在桌上,小声对著三井做口形:
“──给我好好教训那小子!”
吱呀──
!!
“哇!──搞什麽!”
木门开合的声音和香槟的喷射风暴搅作一团,当然还伴随著某天才人物的大呼小叫。樱木的眼睛一从香槟中解脱,马上就冲著罪魁祸首直奔而去:
“小三!你干的好事!本天才精心设计的发型呀……可恶可恶……”
精心设计的发型?明明就是二十年前一样的飞机式红头……
立刻又爆笑一片。
“可恶什麽?”三井提起瓶子,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迟到的罚三杯,我直接给你敬啦!感恩戴德吧小子,这可是我从法国带回来的香槟……”
“谁……谁迟到了!”终於意识到自己有点理亏的樱木一边继续手忙脚乱甩著衣服,一边声线明显降低了好几度,“明明是你们都来早了!说好了六点到,不信问大猩猩……”
“砰!”铁拳终於出击,“混帐!不要叫我大猩猩!”
……好吧,又一道湘北名产上桌了。
混乱结束。……也许该说,是刚刚开始?
好不容易从猩猩铁拳下逃脱的樱木,马上再次将场内气氛搅得一塌糊涂……呃不,是欢蹦乱跳……咳,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什麽?今天是大猩猩买单?哇哈哈……那本天才可要大吃特吃!”
“咦?眼镜兄你还在湘北当老师啊?真是的,小孩子那麽麻烦,有什麽好教……”
“良田你把儿子都带来了啊?喔,小家夥蛮精神的……要不要跟天才叔叔学打篮球?我比你老爸还厉害哦,当年……哇!彩子你干嘛打我……”
彩子皱著眉头打算换一双筷子,“由恒交给你教就糟糕了!”
对老婆大人的意见随声附和的宫城马上把儿子从樱木的魔爪中拽回来,自找没趣的樱木只好转向下一个目标,“小三!还没找你算账,把本天才的完美出场造型弄坏了,你打算怎麽著?”
“完美出场造型吗……看上去,嗯,是还不错。”
真的精心收拾了一番的样子……
三井若有所思的目光,忽然和笑容一起收敛。
“你这小子居然有会挑衣服的品位了?怎麽,一会儿有约会?还是这身打扮就是女朋友帮你整理的?……”
全屋的人骤然屏息静气,等樱木的答案。
这样子把问题过渡出来真是再自然不过了……干得漂亮啊,三井。
“什麽呀?小看本天才!没女朋友就不能自己设计形象了?本天才现在还是单身公害,哇哈哈哈……”
“……单身公害?”三井倒茶的手顿了一顿,“你这家夥……真的假的?”
“咳……就凭他,有女朋友早带来显了。”
宫城的话没错。
所以满桌的人一时又相对无言。
“喂……你们那是什麽脸色?不会好心到为本天才的终身大事担忧吧?”
最急的果然永远不会是皇上而是太监。
“真是的,又不是我的问题!喂,彩子大姐……你们医院有没有比较可爱的女孩子啊……”嬉皮笑脸。
“嘁。……臭小子,我凭什麽要介绍给你啊。”
“哎……别这样啊……良田,你替本天才说句话啊……”
“哈哈,我才懒得管你这小子……”
“──1011包厢客人到。”
女服务生的声音从一片嘈杂中挤进房间,伴著最後一位来客的脚步,似末日宣告般的清晰。
房间又在一瞬间静了,因为所有的人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盯到了樱木身上,也都无一例外地捕捉到了他伸出去要跟宫城推搡的手臂那一刹那的迟疑。
“抱歉,……有点堵车所以来晚了。”
久违的声音。
被关注的另一个名字,流川枫。
……答案如何?
“喂!──本天才终於抓到真正迟到的人了啊哈哈……小三你刚才说了吧?罚三杯罚三杯──”
哗啦!
樱木抄起刚才剩的半瓶子香槟,不由分说地高举过头然後浇了下去。
於是又一个人光彩的出场造型被毁。
然後……
没有然後。
什麽回应都没有。
末日审判终於来临,而揭晓的是所有人都最不愿见的答案──
因为樱木那大喊“罚三杯”时的底气不足和狂笑声明显的僵硬,也因为流川挥起来停在半空中却又无力地落回身侧的拳头。
竟然还那麽傻……竟然都那麽傻……竟然二十年来一直那麽傻?
……真的变成千古罪人了吗,我们。
默默站起身来给流川递一张纸巾同时不著痕迹地把樱木挤到座位上的彩子,在内心给了自己这样一个陈述语气的问句。
樱木拉著流川的手冲进体育馆理直气壮地宣布本天才和狐狸交往了云云的那一天,本来是没有人表示真正的惊讶的。
当时正在擦眼镜的木暮把眼镜掉到了地上,最是符合大跌眼镜的意境。
“不过我并没要求他们赔啊。”木暮後来这样笑著说,笑容有点苦。
没人在意问题儿童军团里两个最问题的儿童搞出一个最儿童的问题。
但是谁,能凭什麽,为他们的将来向全世界买单呢。
所以除了当事人之外的所有人也都在祈祷,祈祷那真的只是一个儿童问题而已。
可惜问题儿童是长不大的,所以儿童问题一直存在。
就连学年结束的那一天流川接到父母要把他接去美国的信,也一样。
那天的更衣室里吵吵嚷嚷的很是热闹,无非是樱木大叫狐狸别以为去了美国就了不起回来时本天才迟早打败你之类的无营养废话,夹杂著流川时不时插上的一句白痴。
宫城在门外悄悄碰彩子的手肘,小声地问,“他们还不打算分手麽。”
彩子条件反射似的回手一扇子,“你怎麽好像盼著他们分手似的啊?”
然後自己也沈默了。
更衣室的门打开的时候,有些不能永远任性相对的问题,终於要面对了。
宫城拉住了还在和流川腻不够的樱木。
“我们有些话跟你说。”
──说这话的却是三井。赤木和木暮也都挪了过来。
彩子收起了扇子,默默退到一边,第一次感觉到不能融入这群男人的世界。
(你们……原来都是这麽想的麽……?)
“要不然你先走好了啊狐狸,走路就别打瞌睡了,万一掉进水沟可就变成落汤狐狸啦哈哈……”
如常一样把关心的话说得无人能及的欠扁,樱木把流川推出体育馆的门,回过头来时却愣住了。
因为他从来都没见过这几个家夥那麽严肃的表情,就连看山王比赛录像紧张得要去吹风的时候都没有。
第一个说话的是木暮。他的用词还是一样的小心,他说,“樱木你和流川……你们以後怎麽办。”
樱木就愣在那里了。把刚长出来的头发胡乱抓了半天,却还是只嗫嚅出不完整的词句:
“以後……什麽以後?”
宫城的目光瞟向别处。虽然声音不高,可是像下了决定似的开口,
“这次离得远了……算是个机会。要分手的话,趁现在吧。”
如所有人预想一样的,樱木狂笑著去抓宫城的脑袋大叫良田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事分什麽手啊,良田你当是演肥皂剧越乱越好啊!噗哈哈哈……”
然而笑声里竟然有勉强。天才在演技方面是白痴的。
三井按住了笑得太过卖力以致声音和身体一起发颤的樱木的肩膀。
“不分手……不分手你们还能怎麽办?交往到毕业升学然後见家长?”
樱木甩开了三井的手噘著嘴嘟囔,“凭什麽不能见家长……”底气明显泄了。
三井迈到樱木面前让他直视自己的目光。
“凭你们两个都是家里唯一的宝贝儿子!”
声调一下子高了,导火索也瞬间燃到了终点。
“他妈的都是宝贝儿子怎麽著了啊!你们是不是觉得篮球队出了两个同性恋丢脸啊!都半年多了你们现在才想起来麽……现在凭什麽……”
挥出去一半的拳头眼看就要撞上不知谁的脸时,彩子硬生生挡在了前面。
於是樱木的拳只好收住,听面前这个就连流川都降得住的学姐质问:
“樱木……我们谁说过觉得丢脸麽?”
“没……”
早就在心里感激过这帮家夥还够义气,“那为什麽……现在……”
“你问得好,为什麽现在。”彩子的声音一样的坚定,却到底忍不住发涩,“难道你们两个……能在湘北篮球队打球打架打一辈子麽?”
篮球队容得下无论哪一个任性的孩子。
可是篮球队容得下一个世界麽。你们又能一辈子都是孩子麽。
“你自己也说,这不是肥皂剧。要是……结尾没人给你们写怎麽办。”
樱木的头垂下去,却在不断地摇著。
“跟那个……没关系!从湘北毕业了我照样跟他一起打球!我就不信狐狸赖在美国了一辈子不回来……”
宫城有些急了,一步跨前拎住了樱木的衣领,“不是没这个可能啊!你小子清醒一点行不行,你们没将来的……”
“没将来”这三个字敲碎了紧张膨胀的满屋空气,在一刹那间全盘爆炸。
“闭嘴!!宫城良田!枉本天才一直当你是兄弟……”
三井拦在暴走的樱木和宫城之间,“臭小子!你别不知好歹,不是兄弟谁管你的破事?老子毕业班的人了马上卷包走人,要不是为你好,我懒得……”
樱木气急败坏的吼,“小三你不是留级了麽?留下来看我们觉得碍眼是吧?”
“樱木,那我们……总算没有留级吧?可是我们毕业之前,担心的……到底只有你们两个的事啊。”
木暮的问话让樱木再次哑了。
赤木一直没有说话,杵在别人身後像个铁塔。然而他做了最後的总结。
“小子,你不总是嚷著自己是天才麽?天才……总该懂点事吧。”
“懂事个屁!!”樱木竟然连猩猩铁拳都不怕了似的吼回去。
“你他妈的就是不懂事!”已经开始发火了的宫城终於一脚踹在樱木小腹上,“我就不信这件事你从来没想过!不然刚才问你话的时候你不会那麽钝……想都想过了怎麽就不能听一句劝,你能不能不要白痴一辈子!樱木花道!!”
彩子急著和木暮一起上来扯著宫城,三井则赶紧挡住不断往前眼看就要够得著宫城的樱木,一边忍受令耳膜震痛的吼:
“白痴一辈子怎麽了啊!是不是你教我的有些事就要趁年轻犯傻时去做!”
“我教你的不是这种事吧!”宫城回吼过去,“那不是你被女生甩的时候……”
吼声戛然而止。
樱木顺著对面所有人僵直的目光回头。
流川站在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关好的体育馆大门口,眼神有点涣散。
“……我东西忘拿了。”
那个晚上所有人都不知怎麽出的体育馆,包括樱木和流川。
樱木把手插在兜里在流川的单车另一侧晃啊晃的瞎走一气,也不管是不是朝著两个人任何一个家的方向。
流川没说话,他也就一直开始胡思乱想,却不知该想些什麽。
比如说好像从跟良田那天一起同命相怜大谈失恋史之後就再没动过手了。
今天是怎麽了呢。……是因为天才的行事风格不能总循规蹈矩的吧。
或者比如说是大猩猩怎麽今天都三八起来了呢。
……不过他好像也没说什麽建设性的话,猩猩果然是猩猩麽。
还有为什麽一向最喜欢拿本天才和狐狸的事开玩笑的小三也和他们一气。
连彩子大姐也……
不过他们为什麽把本天才单独留下来,难道是因为觉得本天才比狐狸“懂事”麽?
呸!去他的,凭什麽听他们的话就是懂事了。
可是狐狸……对了,狐狸?
樱木终於想到了重点似的回头,才发现流川不知什麽时候早在身後停了。
那只狐狸倚著单车看他的距离差不多有二十步开外。
樱木一边急步往回跑,一边总算组织起关键性的问题。
“狐狸……刚才他们说的话,你从哪里开始听到的?”
流川垂下眼睛,“从一开始。……我不知道他们要跟你说什麽,但是猜的到。”
……猜的到?
搞什麽搞……难不成这狐狸也想过……
流川忽然抬头,“白痴,你觉得他们说的……没道理麽?”
从字面上理解就像狐狸预谋好了要甩自己一样的欠揍,但是声音里的涩让樱木连抬手都使不出力气。
“……那个,我觉得……”
“……我们没将来的。”
樱木忽然连声带都没了反驳的勇气,他说,“我知道。”
流川放开扶住单车的手,单车像坏了被丢掉一样的倒在地上砰响。
他走过来抱紧樱木,脸埋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把嗓子里的哽咽都一起埋住。
“白痴……我们……分开吧。”
樱木大声回答“好”,手臂却圈上来紧紧箍著他。
多年以後樱木倒在双人床上仰望著天花板,没头没脑地来了这麽一句:
“当时如果狐狸说的是‘我们有将来的’和‘我们不要分开’,估计本天才也会说‘我知道’和‘好’吧。”
流川却为这没上文没下语的话红了脸,抡起枕头往樱木脸上砸,一边骂白痴。
他们的初吻并没像肥皂剧似的发生在告白之前,而是那天说过分手之後。
那个吻粗暴得就像谁都不用为对方负责一样,却也缠绵得像谁都要为对方负责一辈子一样。
粗暴和缠绵都在流川给樱木的一个肘撞後结束。樱木习惯性地回了没轻没重的一拳,大叫死狐狸你干什麽。
流川扭过头说白痴我快憋死了。
樱木就笑话说笨蛋狐狸不知道接吻要换气的啊?
难道你知道?结果自然是换回流川一个白眼。
然後他们在岔道口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都回过几次头却不知该说什麽。
於是那段本来像是预告美好明天的吻後互嘲就成为他们的最後对白。
二十年前的最後对白。第二天流川就飞去了美国。
後来也不是没有联系。只不过不是用嘴说的,是用键盘敲的。
因为嫌电话费太贵,樱木开始在狐朋狗友的教导下笨手笨脚地学用MSN。
好不容易倒了几次时差等到两个人都在线上,樱木敲过去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狐狸本天才养了个盆栽。
──喂兔子麽?
──你个蠢狐狸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这叫分手盆栽,分手的人都种的。
──怎麽种……
──浇水啊!分手後只要是没找到新对象的就一直给它浇水。什麽时候两个人都不浇水了,它就枯死了,就是新生活到来的标志……
──……
──嫌麻烦是吧?嫌麻烦就赶快找个女朋友,这盆栽就没你的事了。
──……
──你个狐狸网上比真人还懒!一直点点点的算什麽意思?
──白痴种的盆栽比白痴还白痴。
──你说什麽?!
──我在美国拿什麽给你在日本养的盆栽浇水……白痴白痴白痴……
最後一句话敲在屏幕上却没按下发送键,流川砰的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往身後的沙发上一仰,望著对面白墙上并不存在却红得晃眼的影子,一边狠狠地咀嚼“白痴”两个字一边发呆。
而地球的另一边,樱木军团围著樱木的“分手盆栽”也在发愣:
“花道,你这盆栽活不了多久吧?就算流川没找个女朋友,他也不能从美国天天回来浇水啊?”
樱木舒服地靠著电脑椅背,一边晃著鼠标找他断线的狐狸一边得意。
“没人浇水它才会死呢,本天才一个人浇不就得了。”
今天饭桌上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倒是没人知道什麽分手盆栽的说法。
不知这算是个遗憾还是幸运。
只不过流川擦身上的香槟的时候空气还是那麽滞,彩子出去喊服务生再拿一条毛巾来,其他人在大眼瞪小眼,樱木在望著还没上来一道菜的桌子发呆,直到三井用胳膊肘捅他叫他挪一挪位子他才跳起来发飙:
“干嘛?椅子多的是,凭什麽要本天才给这只狐狸让位子……”
跳起来落地之後才发现一屋人从互瞪改为哭笑不得的一起瞪他。
三井摊手叹气,“谁说让你给流川让位子?你坐的地方正好是一会儿服务生上菜的,不挪也行,等下脑袋洒上菜汤别怪人。”
宫城大笑著附和,“连香槟带菜汤,今天直接可以吃红毛酒蒸猴子了!”
大夥立即跟著一起狂乐,气氛再调不回来吃什麽都白搭。
樱木於是像二十年前被大家取笑一样一边噘著嘴挪位置一边在心里诅咒为什麽不是黑毛酒蒸狐狸,明明那家夥跟本天才都被淋了一身香槟。
也不管万事起源跟流川有关没关。
幸好除了三井被浪费的香槟外还另外有正经红酒,加上“经济滑坡,三菜开喝”,有了酒作挡箭牌後,问题成人团马上开始借机胡说八道。
胡扯的范围毕竟因为年龄上浮想象力下落而缩减至靠谱范围内,主要话题还是围绕本次聚会根本原因亦即第二天湘北高中的五十年校庆。赤木老大问及“明天什麽打算”时各人自然纷纷表示是一起回学校缅怀一下青葱岁月,只有流川不作声,赤木只好额外多问一句:
“流川……你明天不回去学校看看麽?怎麽,急著回美国?”
樱木一边把送到嘴边的酒杯僵在半空一边偷眼往旁边瞟忽然想惨了惨了要是跟狐狸目光撞上怎麽办。
结果没有。流川不是没考虑过这问题,而解决方法就是压根不往白痴那边看。
“……没有。我明天也去。这次回来,就不再走了……”
樱木把手里剩的半杯酒一抬手照著嗓子眼就倒了进去,然後听到流川的後半句:
“……家里安排了要跟人见面……”
宫城没大脑似的就接上了,“是要相亲吧!”
彩子连筷子都没法往桌面上举了,直接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宫城刚发觉有点不对头赶紧夹菜堵自己嘴的时候,流川已经应声了,“是。”
樱木忽然觉得刚才的酒在慢慢往上涌了。
该死的,不是没多少度数的红酒麽……丢脸。
算了醉就醉吧……
其实的确只是低度数的红酒,所以樱木到底也没能真的醉,最多也就是荤七素八乱夹菜的时候有一句没一句地应著别人问的话,最後一句好像是木暮问的他什麽时候打算回北海道。
“嘁!是我老爸喜欢那地方,又不是本天才喜欢。……这次给老爸送过终……我以後还是回神奈川来混好了。”
三井当时就大笑著拍樱木的肩膀说小子你回来混就找我罩著你。
樱木撇嘴大叫,“算了吧小三!本天才在北海道两年都没要人罩,回自己老家反倒要靠你?我才不要加入不良集团!”
三井郁闷地重申是三井财团不是不良集团的时候,已经有另一个人一口气干了半杯然後开始怀疑杯里是不是低度红酒了。
……两年……北海道?
白痴。
那你的分手盆栽怎麽办。
……哼,无聊……
白痴养的盆栽就算天天浇水难道活得了二十年麽。
聚餐有一个还算圆满成功的打分,喝得半多不少的问题成人军一一道过明天见後暂时分道扬镳。
宫城在回家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不著边际地问了一句:
“阿彩,你说二十年前那个时候……傻的究竟是谁呢?”
彩子心里说其实最傻的是我们这群人吧。
“……都够傻的。”她这麽答。
宫城嗯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理解正确。
校庆是个滑稽透顶的玩意儿,可怜的小女生们顶著寒风捧著鲜花穿著短裙在催人喷嚏的大清早艰苦奋战,然而除了色大叔恐怕没人会对她们多顾及一瞥。
问题成人军团直接绕开唾沫飞溅讲解湘北校史的学生代表,齐声嚷嚷著要回去体育馆看看。宫城拿出多年前的队长派头说要以前辈的身份给这帮小鬼们狠狠操练一下,三井则开始琢磨训话的腹稿。樱木自然是大叫要给小子们秀一下带领湘北称霸全国的天才大灌篮,流川也就很顺口地跟一句白痴然後把目光转向别处。赤木没明确反对只是说你们不要给我影响篮球部学长的形象。只有木暮开始沈默,犹豫了几次却一直没开口。
一群曾经为害湘北一方的家夥吸引了一路眼球,终於到体育馆门前的时候又不约而同停下了。宫城伸手按在门上却没用劲推,回过头冒出一句:
“不会又被网球部占了吧!”
彩子立马给他一记,“占你个头啦!乌鸦嘴!”
“……抢用体育馆不也是湘北名产麽。”
没人注意木暮说这句话时眼神如忽然失明一般的涣散游离。门还是开了。
──劈哩啪啦的对打声。颜色鲜 的圆东西前赴後继地往地板上掉又弹起来,看多了晃得人眼花。──网球。
宫城的乌鸦嘴绝不是无中生有。
虽然可能生疏多年,但也许刚才开门那一刹那每个人心跳都漏过一拍──
那扇还未完全开启的门後,根本就不是篮球的味道。
三井一脸郁闷倒在关闭的门上,“嘁!木暮你说对了,真是湘北名产!”
“爸爸……”熟悉的童音依旧怯生生的从人高马大的问题成人堆底层传来。
“……没关系,由恒。下次爸爸一定带你来看……”
宫城蹲下身来摸儿子的头,一边回头跟队友们征求意见。
“嗯。……改天再来看好了,反正你们都留在神奈川的麽。”
赤木这话是对樱木和流川两个人说的。
三井正在表示“我什麽时候都可以再来”时被木暮打断了。
“不用改天了。……湘北高中,已经没有篮球社了。”
“眼镜哥你说什麽?!”
第一个吼出这句话的理所当然是樱木,“什麽时候?本天才上次来还……”
“……去年解散的。你在北海道的时候。”
赤木按住差点要跳起来的樱木,“怎麽回事……”
木暮把眼镜摘下来,擦上面已经开始氤氲的雾气,“社团主任说的是,学校的精力……和经费是有限的。安西老师过世以後,也再没有找到值得依赖的教练……解散的意见,很早就提出来了。去年才正式决定而已……”
他把眼镜戴上,刚擦的镜片瞬间又起了一层雾,但他显然没有再拿下来擦的心思。
“……校方给篮球部的评价是,不值得培养,因为……没有将来。”
没有将来。
这四个字怎麽这麽熟悉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樱木将二十年就想过的话愤然狂吼出声。
“去他妈的没有将来!将来怎麽样不是他们说了算!”
留下这麽一句震耳欲聋的话,他转身向来时的小路奔了过去。
彩子最先反应过来,“糟了这家夥去找社团负责人了!木暮学长……社团办公室还在老地方吗?”
很快一群人急三火四追过去以防樱木拆了社团办公室,没人注意流川一个人杵在原地怔怔地望著体育馆并不透明的大门。
将来怎麽样不是他们说了算……
那为什麽他们说没将来就真的没将来了呢。
至少湘北篮球部是如此。
……那我们呢。
我不知道……你知道麽白痴……
社团负责人已经不再是当年因为问题儿童军全员挂科而差点把他们从全国大赛揪回来的那位了,换了个模样干练的戴眼镜女人。虽然不是樱木“年轻时候”喜欢的那种可爱类型,但是至少对方是女人这个事实足够把他的暴力气焰打消掉一半。
於是本打算捶人脑袋的拳头捶在了桌子上。
“……为什麽解散篮球部?”
女人淡淡地抬眼,给出的回应很简洁,“你是谁?”
樱木差一点就把“本天才”三个字干净利落地报上,然而马上想起自己已经是三十六岁而不是十六岁。
而面前这个女人也不是跟自己相熟多年的队友或死党。
“……我是湘北篮球队前任队长樱木花道。”
“校方的精力有限。”女人略去了木暮说的经费这另一个“有限”之处,“而且,很久都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把球队指导到令人满意程度的教练……”
……早知道了,跟眼镜哥说的一样。
那麽,为什麽还问?
“湘北篮球队没有前途。”女人下了结语,却换了关键词。
“湘北高中……不能投入同样精力去支持一个没有前途的社团。”
这个“同样精力”的标准是指谁?网球部麽?
武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这一点樱木应该是在三十岁以後明白的。
“没有前途麽……好,我给你看湘北篮球队的前途在哪里!”
社团办公室的柜子上摆得有所有社团参加重大比赛的记录。然而樱木的手伸向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位置时,扑了空。
用武力外的力量解决问题的经验他显然比对方欠缺,所以他只能回过身,茫然不知所措地望著对面的负责人。
对方却显然知道他的意图,“你在找篮球队以前拿过全国大赛冠军的记录麽?已经留档到电脑里了,实体本……早就被丢掉了。”
“我们习惯说的是‘称霸全国’……”樱木忿忿地碎念著。
你那个什麽拿冠军的一大串一点气势都没有。
“称霸全国麽……”女人笑得像听见小孩子说长大要当科学家一样,“很好……很有气势啊。不过,那已经是……”
“十多年以前的事了是吧!”樱木气不过的接下话。
“是的。──十八年两个月……零五天。”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摘下了眼镜。樱木不知道这是眼镜一族眼睛湿润时的习惯。
“啊?……”
“我知道你是樱木花道。湘北篮球队称霸那一年的队长。”
“你是……”
女人戴上了眼镜,“安西随子。……湘北篮球队已故教练,安西光义的次女。”
“哎……”
樱木暂时不知该说什麽了。
随子坐回办公桌後的扶手椅,声音和眼神一瞬间轻柔而无奈。
“我记得那一天,你们称霸全国的那一天……也知道你很强,那一年的湘北队很强……可是怎麽样呢?你们能留在湘北……为一个高中社团打篮球打一辈子麽?”
怎麽又是这麽熟悉的话呢。
二十年前不是也有个女人这样问过,你们能在湘北打球打架打一辈子麽?
那时候本天才是怎麽回答的,……不记得了。
反正一辈子的承诺真的就那麽难给啊。
流川一个人在热闹而寂寞的校园里闲晃。
刚才慢吞吞挪到社团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一个人都没见。不过奇妙的是社团办公室倒是完好无损,於是也就想象到人都去干什麽了。
白痴不知是什麽原因没有把这里给拆了,而其他人找到这里之後便因此而担心他去拆了别的什麽地方──所以又去别处找了。没准还兵分好几路。
得出这个结论之後流川才开始心安理得地闲晃,却不知道为什麽闲晃。
反正自己好像从来没这麽渴望热闹。
以前,嫌吵。现在,越吵越好……
分散了精力就不会想些不该想的。
……小孩子的哭声?
吵也该有个限度吧?
如果没记错,那哭声应该是来自宫城学长和彩子学姐的儿子。好像不知为什麽和父母走散了……都怪那白痴。……哼!不去想。
流川站的远远的看著那坐在路边哭的小孩子皱眉。对付小孩子是件颇有技术含量的事,三十六年来他一直没有学会。
然而他低下头去想辙的时候,那哭声忽然停了。
……不祥的预感……
“──天才叔叔!”
果然。──可恶,为什麽这小鬼真的以为这白痴就叫作天才?
“哎?这不是……小家夥你叫什麽来著?由恒……宫城由恒没错吧……”
流川终於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
那白痴竟然有做思考的样子,──真是不适合他透顶了。
“啧……名字听起来不错嘛。良田那脑瓜,居然懂得起这样的名字……”
“是妈妈起的。”小家夥抬起头纠正。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这孩子其实也不总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
“那还差不多……”樱木摸摸由恒的头问了他怎麽和父母走散的,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喂,良田?你宝贝儿子在我这里……什麽叫我的口气像绑架犯啊!嗯嗯,天台楼梯这边。行了你们该去哪逛去哪逛吧,等一下我就带他……”
大概那边太吵或是信号不佳的原因,他往对面走了几步。流川下意识地闪到墙後,然後开始在心里骂自己怎麽白痴到要躲著一个白痴。
樱木挂上电话然後做出一副“这里我老大”的样子,“走,由恒!天才叔叔带你参观一下湘北!”
“可是……”小鬼不十分领情,“爸爸妈妈带我参观过好几次了耶。”
“嘁!他们带你参观什麽?他们当年约会的地方……准确来说是……呃不……算了。”
本来想说“当年你老爸追你老妈屡屡受挫的地方”,算了还是给良田留点光辉老爸形象吧。“天才叔叔带你去个秘密基地!他们肯定不知道的。──啊对了!还有顺便去看看我儿子……”
“诶?天才叔叔的儿子?”在湘北上学吗?是哥哥还是弟弟,“他多大了?”
“唔……”樱木挠挠脑袋,“这个……二十岁了吧!”
“……好大哦。”对年龄辈份概念还不甚明确的小由恒傻乎乎地点头。
二十岁的儿子……哼!
流川的心脏猛地一震。──分手盆栽?
外面的脚步声刚远离,他顿然决定跟上去看看。
……两年没浇水的盆栽……你也该放弃了吧,白痴?
新生活开始的标志是不是马上就要出现了。
流川渐渐犹豫是不是现在立刻转回去。
樱木在前面已经开始和宫城由恒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喂,小鬼!长大之後想做点什麽?”
“想做NBA总冠军!”男孩抬头毫不迟疑地答。
樱木大笑,“那很难的啊!傻小子……”
“妈妈也这麽说。”男孩噘嘴,“不过爸爸说,人小的时候都会想做很多傻事,可是如果到长大了还这麽想,就不是傻了……是执著。”
“喔。”樱木漫不经心地嘟囔一句,“满会教育小孩子的嘛……”
忽然停住脚步,沈默两秒锺之後笑出声来。
“嘿……哈哈……混蛋良田……你明明是最没资格训斥本天才犯傻的家夥嘛!”
流川在後面望著由恒被他吓到、不解地抬头看“天才叔叔”的样子,心里叹气。
误人子弟的大白痴……
不过,那个傻和执著的分别,……原来就这麽简单麽。
刚才那点停下脚步转回去不去看那个“分手盆栽”的念头瞬间打消。
通向湘北天台的楼梯从樱木毕业那年就被上了锁,然而校方不知道的是,那被他们自认为挂了二十年的锁其实被樱木拆了也有二十年了。
樱木向由恒做了个“嘘”的手势,轻手蹑脚地取下那把锈得不像话的破锁。
久违的天台。角落里那个一别两年的小盆儿,──也久违了。
“嗨──好儿子,你还活著没?”
儿子?由恒睁大眼睛看著被樱木捧宝样捧在手心里的那个“二十岁的哥哥”。
“叔叔……这个是不是像变魔术一样的?可以把这个盆栽变成人?”
“……”樱木第一次发觉小孩子有时很令人抓狂。
“那个,叔叔倒是不会把盆栽变成人……不过,叔叔可以给你变出一只狐狸来哦。”
……居然被发现了……
流川小心翼翼地往刚才那扇“锁”了二十年的门後缩起身体,一边没好气地听著那个白痴对另一个小白痴循循善诱的“咒语”:
“呐!就在这扇门後喔,般若菠萝蜜多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什麽乱七八糟的……真受不了。
“──变!……哇,好痛……”
门!啷一声敞开,樱木呲牙咧嘴地捂著被一脚踢个正著的腹部向後退了几步,而身边的宫城由恒则目瞪口呆,一脸不可思议地望著眼前这只“会踢人的狐狸”。
(天才叔叔真奇怪,为什麽把盆栽叫儿子,把人又叫作狐狸……)
“你个没想象力的死狐狸不会配合一下啊!”樱木直起腰来气急败坏地对流川嚷。
流川把头扭向一边,“无聊……”
心里忽然开始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白痴演技还是一样的烂,明明就像早算计好自己会出这一脚似的……
不知别人看不看得出,自己都一眼发现他连接招的方向距离都算计好了。
不愧是不良少年出身的白痴,预测得真够完美……
只是,为什麽不干脆闪开呢?
“由恒?──喂樱木你们在哪边?”
彩子的大嗓门从楼下传来,樱木赶紧在小鬼屁股上轻拍一记,“快下去,你老爸老妈在找你啦!──对了秘密基地的事要保密哦。”
“喔。”小鬼有点莫名其妙地点头答应,什麽秘密基地嘛根本什麽好玩的都没有。然後一溜烟顺著楼梯跑下去。
流川轻嗤了一声,“白痴的秘密基地……嘁。”
“嘁你个头。”樱木心虚似地背过身,“你个死狐狸怎麽跟二十年以前一样爱偷听啊。”
嘴上在翻旧帐,身体却刻意地移动著像在遮掩什麽。
要遮掩的就是流川在找的那东西。──那个被叫作儿子的所谓分手盆栽。
流川从来没想象过自己会如此期待那种与红相对的颜色。
──两个人都不浇水了它就枯死了,就是新生活到来的标志……
白痴这是你要的新生活麽?我的美国的二十年,你的北海道的两年……
你就为了新生活连你儿子都不要了麽。
绿色。──竟然是绿色。──干巴巴硬生生却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绿色!
“看什麽看!”樱木手忙脚乱地捧起他的“儿子”,“臭狐狸没见过盆栽啊!”
流川嘴角泛起一个促狭的弧度,“你儿子难看死了。──遗传的麽?”
“去死……难不难看关你屁事……”
樱木把“儿子”放回墙角,转身再次把後背对著流川,嗓音里沥不净的酸涩,
“你个马上要相亲的家夥了……我儿子早不关你的事了……”
流川轻咬了下嘴唇,“二十年了……你就一个女人都没找过?”
“我找女人了我儿子怎麽办。”装不在乎的回答,却貌似搞反了主次关系。
“……那你凭什麽催我找。”
“拜托你不找女人打算玩单身公害啊?”
“单身公害不是你吗大白痴!”
“单身公害怎麽了……我喜欢的人是个男的所以不能继续喜欢……因为他们说没将来所以不能喜欢……然後我他妈的又惦记著一只臭狐狸所以没法喜欢别人……现在连单身公害都不行你要逼死我啊死狐狸!”
流川怔怔地看著嗓子嘶哑满脸泪水转过身来的樱木,嘴唇翕动半天,却一时感觉说什麽都是错的。
“那种眼神什麽意思啊!!你觉得本天才傻得可怜是不是!狐狸!!”
樱木挥手在脸上用力擦了两下之後忽然一步迈了过来。
“唔……”
流川开始後悔刚才没有狠狠地骂几句白痴,现在竟然暂时没法出声了。
樱木的拥抱比二十年前那个说分手的晚上更突如其来,而亲吻却如二十年前一样的,粗暴至极缠绵至极毫无技巧毫无喘息之机。
快憋死了……要换气麽?关键是,至今还没学会……
……被放开了。
迅速捕捉新鲜空气的时候他听见樱木轻声说,对不起啊狐狸。
“刚才我忘了……你已经有相亲对象了……忘了。”
然後那双手臂在轻轻把他从自己怀中向外推。
然後樱木愣了。
那个推力竟然一时无效,因为流川用同样的力回抱著他,没有松开。
“白痴……我没觉得你傻得可怜。傻不可怜,可怜的是……一个人傻,没有人陪。”
樱木的瞳孔急剧聚光,闪了一刹那的亮然後黯淡下来:
“胡说什麽呀……难道本天才犯傻还用人陪麽……狐狸你忘了我们为什麽说分开的了?”
流川迎上他的琥珀色眼光,深黑眸子透出的色彩异常坚定。
“我没忘。没有将来是吧。……是说那时候我们还不能为将来负责吧?”
十六岁的所有作为都被认为是不负责任的傻,可是三十六岁也是麽。
“别傻了狐狸……”樱木的口气软了些,一边再次试图把流川推出自己怀抱,“你不是还要相亲麽,你父母都安排很久了吧,别让他们……”
流川依旧留在他怀里没动,声音忽然泛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狡黠味道。
“如果你在乎的就是这个……那我告诉你,是骗人的,白痴。”
“!!!”
迅速拉开的距离让流川条件反射地攥起拳头。预计不错的话,白痴要暴走了……
而樱木只是手足无措颠三倒四地捏了自己一通大概证实了不是做梦之类,然後忽然咧开嘴傻笑起来,一边重新把两个人的距离归零,一边感受著怀里的真实一边低声在流川耳边轻唤:
“狐狸……狐狸狐狸狐狸……太好了……狐狸……”
流川像全身力气一下子泄没了似的枕在樱木肩上轻声回应,吵死了白痴。
──喂狐狸该不是为了本天才从美国回来的吧?
──少臭美!是校庆聚会……
──嘁!鬼才信你个外交障碍的狐狸会为了校庆跑回来!
──不信算了白痴。
──……哎,狐狸,我们现在够为自己的将来负责了吧?
──嗯。
──那现在我们有将来了吧。
──嗯。
──你父母知道会怎麽想……
──谁说要给他们知道。
──哎?
──哪有三十六岁的人生活还要父母管的。
──啧,原来你要搞私相授受的啊……
──什麽破词……你不想的话就算了。
──本天才什麽时候说不想了!
──白痴……
……天气真不错。
没想到二十年後还能这样把白痴当靠垫在天台上睡午觉。──不过,那个白痴能不能像二十年前一样老实点?
“干嘛!”流川没好气地推开樱木凑过来的脸。
“练习啊!”樱木一脸坏笑,“狐狸我们到现在才接过两次吻耶……每次都憋的要死,你不要练习一下换气啊?”
见鬼,怎麽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脸还这麽容易发烫……“谁管你。”
然而手臂却不听话地缠了过去。
换气……真是很有技术含量呀。
等终於试到一次比较成功的,樱木却好像没有休战的意思。
“狐狸别想逃喔……二十年空白期耶,本天才要亲够本!”
流川忽然扭过头,声音低了下去,“白痴……你怪我浪费了二十年是麽?”
樱木只是轻轻伸手揉著他的头发,把那颗狐狸脑袋转回来对著自己。
“谁说浪费了……没有二十年怎麽知道我们不是在犯傻啊……”
流川把头垂到他胸口,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我不是看手机短讯来著麽?良田那家夥发短讯说对不起。连小三彩子眼镜哥大猩猩他们的份都算的喔。”
“……然後呢?”
“我给他们回了个讯息说谢谢,不知道那帮家夥看不看的懂,哈哈……”
“……白痴。”
“再说本天才二十年来可都攒著呢。”
流川皱眉,“攒著?什麽?”
樱木清了清嗓子,以极其坚定执著的目光和他对视,“喜欢你。”
流川浑身一颤,一时间竟没法做出任何回应。
樱木拉他到自己怀里,在他耳边一遍遍低喃,“喜欢你……喜欢你……攒了二十年的,喜欢你啊……狐狸……”
流川用力回抱他,轻声跟著他念,“喜欢你……”
那个从初次告白後就再难为情说出口的字眼竟然不腻。
不知是单纯的重复,还是重复的同一种单纯。
“狐狸……”
“嗯?”
“要不要继续练习换气啊……”
“……”这个也是攒了二十年的麽?白痴……
走下天台楼梯的时候樱木忽然回头问,“狐狸能不能再陪本天才一起干件傻事?”
流川立时明白,“……你要重新组建湘北篮球队?”
“没错。”樱木很干脆的点头。“不就是说没有能成气候的教练麽。……去!我们都有将来了,他们凭什麽没有。”
“……傻。”流川给他个白眼,眼神里却带著笑意。
“喂,不是你说的麽?一个人犯傻很可怜的……”
“所以呢?”
“陪我啊。”樱木大笑著揽上流川的肩膀,不容拒绝的和他一起迈出楼梯。
两个人功德圆满地从社团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流川终於想起什麽。
“白痴,你那个分手盆栽的说法是自己编的吧……”
“嘁!”樱木马上摆出一脸无辜样,“本天才没那麽无聊!凭什麽说……”
“哪有盆栽没人浇水还活到现在的。”
“喂你个没情调的狐狸!你就不能说是天意啊,天意……”
“哼。……天意让你种仙人球的?”
“呀,被发现了……”
“……”
“拜托,你难道那麽想本天才‘开始新生活’啊。”
“我想把你的脑袋剃成仙人球,白痴。”
“……剃就剃,又不是没剃过!啧……”
“剃光之後插上刺才像仙人球。”
“太狠了吧你个死狐狸!”
砰……
清静绝缘。
寂寞绝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