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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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发光。
我站在他身旁，心中满怀着欣慰与更沉甸的包容，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尚还沉浸在回忆里，右手攒拳贴在了胸口。他的目光闪动着，嘴边是含蓄又积极的笑意。年轻的面庞上所发出的那道名为希望与梦想的光芒是如此耀眼，令我不忍打断。
……但我不得不。
我大概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朋友的人。我有多么明白他所言的诚恳、铿锵，就有多么沉重的哀伤压在我的心上。那不止是因为他注定落空的这份期待，更多的，还是与挚友始终背道而驰却同样坚定的信念，正在胸膛折磨着我。
我安静的望了他一会，在他将目光也缓缓投向了我后，轻轻地张开口，缓慢地出声道：
“……先生。”
我顿了顿。对我而言，接下来的话实在有些艰难。而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意图，艾伦的神情也逐渐冷淡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在那目光下颤动了一下睫毛，将双手捏在了一起，几乎有些沉痛地吸了一口气，这才冷静地对他道：“您的想法，您的坚持是完全正确的。”
“当然。”
“但是……”
我不得不再深吸了一口气，才有了说出伤害朋友话语的力量。我的手紧紧捏在一起，每个单词的发音都是那么的艰难：“但是，这世上世事是无法如您所想，所希望着的那样正面发生的。先生，就在我们交谈的这段时间，便又有无法计数的人正在感受痛苦，正在走近死亡。人是只能决定自己对正义的态度，而无法操控世间正义对自己的行为的——”
“灾祸与痛苦面前，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您可以更多的怜悯妇孺老弱，但降临的不幸是不会对任何人有偏颇仁慈的。”
我如此深切的感受着心中的悲伤，几近哀声的对沉默的艾伦道：“有的人，可能一生都无法将自己所受的不公公之于众，他们就不值得迎来正义了吗？更多的人毫无准备的直面了灾难，他们没有能力、没有时间去等待正式的，完善的帮助和救援。诚然，他们可以抱有希望等待您与您的队伍的到来，但这只能成为一种选择……”
“圣子啊——您和你的同伴们是无法及时的赶到每个发生了不幸，等待着您们的人的身边的。而这世上的不幸又是如此的多，如此的轻盈，稍一错眼就是无法挽回的痛苦，即使骑士们不眠不休的工作，也绝不可能拯救所有的人。”
“这样的人们，便是理所当然的牺牲品吗？”
艾伦明显一怔，失声道：“不，我，我绝没有这么说……”
“先生。”
我哀愁地看着他，轻轻说：“您遵循的秩序，从一开始就是空茫的。这世界尚未宁静到大部分人遵照着规则就足以顺利生活下去，即便是正确的秩序，也无法在混乱的土地上推行——”
我按着心口沉重地吸了一口气，望着脸色难看的艾伦，如此残忍地对这位善良而正直的骑士说：“在这种情况下，让人们完全遵照着规则生活，是不现实的。当刀迎面砍来的时候，人们不该祈祷、不该呼救、不该等待，人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握住身边一切能握住的武器架住那刀锋，砍掉那执刀的手臂。”
说完，我也不禁捏紧了手，粘附着血污的指甲在我手心掐出了几个凹痕。
我比谁都清楚艾伦的理念是正确的。
但这正确却无法推行，混乱的世界只认可最直接的道理，阻止作恶就需要杀了谁，挽救无辜就需要杀了谁。但恶人是杀不尽的、地狱是不会毁灭的，我们心中都抱有对和平的向往……然而，无论是他还是我的有生之年，都没有看到任何世界踏上正确秩序，恢复平静轨道的可能性。
所以，我们只能……
“……我们能做的，只有着眼当下。”
我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指缝中粘附的血液让我的手变得十分丑陋，我便用另一只手的指甲去掐除这些血迹，一边拨动着指甲，一边悄声对他说：“有行恶者出现，就杀了他。有地狱种肆虐，就杀了它。死亡什么也不是，死亡绝不应该被推崇，但您该知道——”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艾伦依旧站得直直的，手指却死死掐在了握着的长/枪上，喉结往下滚动了一下。
这些话，我在未来曾与他说过。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一名成熟的战士，经历了痛苦的成长与别离。连日不休的战斗中，年轻的朝气很少再回到他的脸上。他乱着一头暗金的头发，脸上蹭着不知道哪儿蹭到的黑迹，和我坐在夜晚草地上，平静地谈论起他曾经的理想。
月亮在云后藏着，月光不太明亮，不到能让两个人类清楚的看到对方脸上每一个表情的程度。他在昏暗里轻轻的颂起了他许下的骑士宣言，风又卷着那些话扑在我的耳中，他诚恳地表示，自己曾经的想法是幼稚的，但即使经历了如此多的挫折，他依旧期待着这份天真在塔尼鲁奇亚实现的那一天。
他仰头看着月亮，轻轻地与我说：
[你说，当我们都无力提起武器的时候，这份岌岌可危的安宁又由谁去维系呢？]
[只有人们的心中自己认同了秩序，遵守着秩序，人们团结起来，我们才有面对共同敌人而不退却的力量。]
[……但这份力量，在你我有生之年，一代人，两代人，一百年，两百年……我们能够得见吗？]
那个时候，我望着他月光下的侧脸，心头是同样的沉重。被玩家所操控着的我，有选择[当然可以，我们会继续努力的]选项的人，也有[我不知道，但我们总得继续前进]的人，当然，还有[……]直接沉默了的玩家。
而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着的，是无比平凡的：你说的对。
他说得对。
实际上，我的坚持是短视的，我的努力是只能拯救一时的，若人们自己没有想要在正确秩序下生活的念头，那么无论有多少个我，和多少个轮回，世界总会在无尽的恶念下再次陷入危机。
但这不能怪他们。
地狱就在我们脚下，每一个今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生活，一场常见的地狱种事件就能化为乌有，人们的努力，人们的积极，都是空洞的。
……除非能有办法根绝地狱种，这一切苦难的源头。不然，在这个各族间仇深似海，相互觊觎，相互攻坚的大陆上，一切平静都是一时的。
但活在这一刻的我们，也只能为了这虽然只一时，却也无比珍贵的和平做尽一切。
我不愿抬头看他此刻必然无比痛苦的脸，就这样垂着头将脸偏向一边，在压抑的沉默中朝他一点头，逃跑一般的跑去加入进了旁边骑士们收拾残局的行动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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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向艾伦辞行，被终于回过了神的他一把抓住胳膊，强迫性的和他一起前往华沙村的时候，他都一直沉默着。
我被他跟着，缠得没办法，只得回过头不赞同地向他表示：“您不应该将自己的部下留着，自己一个人跑去干事情。”
“我当然没有把他们‘留着’。”
他的声音沙哑极了，显然，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马上毫无意义的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道：“我是说，他们得去和附近城镇的驻地骑士汇报情况，剿灭那个强盗团，这是他们的义务。”
“……”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得不提醒道：“先生，这也是你的义务。”
“我知道。”
他坦然道，同时表示：“但我也不可能让尚未审判的嫌疑犯独自离开。由我这个领队亲自监视你的行为，到达首都之后一并汇报给长官的。”
我想了想，必须承认他的打算几乎无懈可击，唯一懈的只有他那虽然身为领队却少的可怜的等级——天知道，那个妖术师当然有群攻技能，我是无法完全保护脆皮的队友的——只得再次努力的对他建议道：“那您可以在华沙村外等待吗？我是说，接应。”
“……[维纳斯]。”
艾伦侧过脸，阴森森地瞥了我一眼：“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你对我是不是存在什么误解。我承认，我们之间是存在些不愉快，但那的主要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说不清楚举止的违和？”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你实在不必一而再的挑衅我。我已经在反思自己的行为，但那绝不意味着我会让一名少女独自面对可能的危险。论性别，我是男性；论年纪，我比你年长；论身份，你是平民，而我是圣殿骑士。”
他抬起了下巴，肯定道：“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我对接下来的战斗袖手旁观，而你也一定会需要我的襄助。”
……不，我真的不需要。
我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要抽动太过，艰难的在他自信的神情里试探地说：“您应该已经了解我的能力了。对我而言，这实在不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我想，我并不……”
“那么，对我而言就更不会了。”他打断了我的话，笃定道：“我也正好看看，事情是否真如你所‘预言’的那样。而无论是真是假，我们都需要尽快解决它。”
“……”
我终于意识到让艾伦改变主意是一个不可能的想法，沉痛地按住了自己的脑门，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前方负着他那杆长/枪的艾伦见我停下，也顿住了自己的脚步，踩在一处微高出地面的石块上侧身往我的方向看来，挑起一边怀疑的眉头。
我在善意的谎言和残忍的真相中踌躇了一阵，最终屈服于了同伴的安危这一条底线，把脸从手里拔了出来，疲惫地喊他：
“艾伦。”
“……Emm？”
我在他凉飕飕的目光中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告诉他：“如果你坚持与我一起，那么，我们现在就还不能去华沙村。”
他的目眼神霎时更冷了，那双眼中透出审视的光芒将我钉住了，缓慢地说：
“我想，我当然可以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先去周围清怪。”
我沉痛地抬起头，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你得练级了，艾伦。”
“你在说什么鬼话。”
艾伦理所当然的生气了，他双手抱臂，直挺而优雅地站在了地上，目光刀子一样在我身上剐：“姑且不论那奇异的形容，[维纳斯]，你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这一次，我没有理会他的申辩——时间紧迫，没有任何一分钟可以拿来浪费——而是直接转身往旁边的树丛灌木里走了进去，拨开了一挨草木俯下身子，撑着自己的大腿转头对他道：“让我们先从兔子窝开始吧。”
“……[维纳斯]，你在故意激怒我吗？”
“艾伦。”
我冷漠地命令道：“闭上嘴，然后过来。让我们从兔子窝开始，在半个小时之内让你能吃下一记[岩崩]。”
“什——”
“闭嘴。”
在他那张写满不可置信的脸露出更多的不满与浪费时间的话语前，我再一次板着脸沉声道：“过来、现在！”
“…………”
艾伦面上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他那双灰眼睛里的愤怒与不满几乎具现化了，直直切在了我的身上。我毫不退缩的继续与他对视，终于，他动了，他磨着牙根从背后抽出了长/枪握在了手里，一边向我走来，一边沙哑地恨声骂道：“你这个疯子。”
他和我一起蹲在了地上，把那杆银亮而昂贵的长/枪杵在了地上，我能听到身旁传来他磨牙的声音。
“……你这个疯子……我发誓，你会后悔的……”
“如果我不这么做，我才会后悔。”
我看都不看他一眼，无比冷淡地回答道。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