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陈家繁华女 ...

  •   腊月天,大雪纷飞,下到后来,雪片都如鹅毛般斜斜飘开了,被呼号的北风一卷,堆成了地上厚厚的雪。

      户部大堂里,送走了一批京官的斗斛案和米粮案端坐在火盆边上,闲话聊天,大部分官员都领得俸禄,米油,茶盐回去了,他们两个再当会值也便走了。

      米粮案索性蹲了下来,伸手烤火:“每到过年,总觉得户部周转不来,米粮还都是急急运来的,今年西北大旱,南边又发了大水,我还猜度京里小官们要是没俸禄拿要闹腾呢。没想竟将这些都齐齐送来了。”

      斗斛案起身关实了门窗才回转身道:“我和你同事许久,没见你年前这么急,这会又这么高兴的。有些话,也是我们之间说说才好,说道过年的俸禄,米粮,本来是短缺了的。其实俸禄短了这种事,哪朝哪代没有,真正靠俸禄过日子的,有几个呢,短了闹几日,只要上头压着,也就过去了。”听得米粮案直直点头称是。

      斗斛案见米粮案并不反驳,继续说着:“说起这次的俸禄能凑齐,不得不说说这皇后娘娘,虽后宫不得干政,她却是个极有见识的人,只在君上面前说了一番话,巧思非常,君上即刻动了宫中的银子,这才补了齐。”

      米粮案在心中暗自思索,那她岂不是要在宫中树敌?这件事,怎么说也划不来啊。但单从京官来看,她确是做了件实事的。他百思不解,开口问:“我倒不曾听说这个,当今娘娘确也果然为下面想得多。”

      斗斛案也是想显摆一番,这才不再卖关子:“我妻房那边有个远方哥哥,在兰相府中跑跑腿,兰相府里,消息总是多些的。”

      只怕没有这么简单,米粮案刚想再问个清楚,却听到关的严实的门吱呀一声,他心道不好,妄议朝政被小人听去,他们轻则掉官,重则丢命啊。

      斗斛案飞快地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赶过去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官员,面有犹豫之色,冻得簌簌发抖。

      米粮案这才稍稍放心下来,问道:“这位是?”

      那人牙关打颤道:“我乃国子监算学博士陈文清,前来领取俸禄。”他却又不进来,站在门外,那本来放在门上的手缩进了衣袖。

      斗斛案飞快地翻过账簿,又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便再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国子监算学博士陈文清。”那个中年人说的更大声了点。

      斗斛案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来这陈文清是何人。本来来这里支取俸禄的,都是些一月一来的小京官,认识的或者能叫上名来的没几个。可这陈文清就不同了,要说哪里不同,还要从前阵子京里传遍的喜事说起。

      左相的小儿子,生的俊逸非常,文采过人,可谓左相一块心头肉,前些日子却不知如何一病不起,药石不灵,左相无法,只得用下冲喜这个下乘法子。只是肯为病人冲喜,又甘愿舍了正妻这个位子,定不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媛。取了京城小家碧玉的画像来,挑来挑去,也没挑中,自家夫人一挑,却挑中了这国子监算学博士陈文清的女儿,只因说来也巧,陈文清的夫人陈刘氏原是那夫人的丫鬟,后来出的府嫁的人。左相本是不同意,架不住自家夫人劝。

      于是上门提亲说媒,排场之大,倒是小户人家没见过的。说奇也真奇了,左相的小儿子,却又突然好了,这下杀的左相一家措手不及,聘礼也下了,亲也定下了,堂堂宰相,总也不能反悔。

      京中少女却都碎了一颗芳心,都以为他病得无望了,因此才不做想头,如若不是这样,莫说做妾,在那左相小公子身边做个奴婢,她们也是愿意的,如今倒叫那个陈家小姐平白捡了个便宜。

      本来这的确是一桩美事,双双和乐,却在前些天出了岔子。那陈家小姐和陈刘氏出来添置些婚嫁用品,和娘亲走散,碰上了京中有名的恶霸赖头七,见那陈家小姐美貌,便要下手,亏得她运气好,碰到了新任巡检带兵路过,救她脱得魔掌,却也闹得京中尽知,所以这陈文清的名头竟又响过了兰相左相,皆因家中出了这一憾事。

      怪道他避开人流,在门口不进来,原来也有这么一层。虽是这样,斗斛案还是脸上客气道:“陈大人,快请进来,米粮,油盐,都给你备着了。过来劈个手印,就勾销了。”

      陈文清只是一直低着头,领了东西,道:“多谢两位大人了。”才关门走入漫天风雪中,又似听到两位案司大人在里面替他唏嘘,勾了一抹苦笑,叫守在门口的二狗儿把东西搬走,压低了斗篷,一个人慢慢踩在雪地往回走。

      风雪中,另有一个人在张望着。她敛住袖子,撑着纸伞,双颊被冻得通红,眼里透出焦急,几乎要在雪地里跺起脚来了。蓦地,见到了那抹人影,绷紧的脸稍松了些,急奔了过去,嘴里叫着:“相公。”正是陈文清的夫人陈刘氏。

      “何事这样匆忙?”

      “等着你的银子呢,女儿现今一病不起,这会又发烧起来,这可怎生是好?”陈刘氏说着倒要哭出来了。

      陈文清抚着夫人肩膀,又指挥着二狗儿将东西归置好,道:“不急,我这不是领了俸禄来了么,女儿她的病延请大夫症治便是。”

      替陈文清抖落斗篷和官服上的雪花,陈刘氏眼儿红红:“你知道甚么,我出的门去才一会,想去赊账抓点药,又不放心她,怕她想不开,半路折回来,却见她热得吓人,烧得人都脱了形,吓得我……这才巴巴地等你。”

      陈文清一听,也着急了,赶忙赶到女儿房间,想看看女儿情况,生怕真个病得不轻。

      一摸果然烫手的不行,他真怕出点什么事,忙叫起女儿名字来:“繁华,繁华!”

      繁华觉着全身发烫,头也疼得不行,全身酸软,如同被撕扯过,朦朦胧胧听到人在唤她,使力睁开发沉的眼皮,隐约见到一张男人的脸,眨了眨,又眯着看了一会,那脸渐渐清晰,脑里瞬间空白了一下。

      陈文清见女儿眼里一丝陌生,暗叫道莫非生生烧糊涂了?再一细看女儿双眼,却叫了出来“色瞳”二字。

      色瞳人,向来天资卓越,异乎常人,整个乌玄国也找不出一个来。只那天道者里有个色瞳人,也属非常难得的了。这番女儿发烧,竟烧出了一双灰色瞳子来,他一时愣在了那里,也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女儿沙哑着轻轻地叫了一声:“爹爹。”

      爹爹,是她的爹爹。怎么刚看到她自己爹爹的时候,竟会有一时的反应不过来?真是怪了。繁华心中想道。

      这一声婴儿般微弱的爹爹差点叫陈文清老泪纵横,当下把这色瞳一事放下,回想这几日来波折连连,越加辛酸,却硬是哽着声音道:“可还有何处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只是有些虚。”

      听得房内响动,陈刘氏也冲了进来,见女儿都坐了起来,眼皮一眨,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我生怕……相公,还是去请了大夫来吧。我也好放心。”

      两人又服侍着这陈繁华睡下,额上盖上凉水泡过的巾子,晚些又叫大夫来诊过,熬了些汤药,大夫分说无事,夫妻两个才放下两颗高悬着的心。又要来遮盖眼睛颜色的药,瞒过了这一双突兀的色瞳不提。

      陈繁华喝了药,连带着歇了几日,果真全都好了,前阵子让她大病一场的那件事,她也没在爹娘面前提起,想起他们两人为她着急上火,把那一丝丝想不开的心念也全抛了开去。专心窝在家中陪伴父母亲,尽孝膝下,日子倒也别无二致。

      没几日便到了年关,陈刘氏仗着丈夫几两微薄俸禄往家中添了些腊肉,咸鱼,又蓄了些活鸡活鸭先养着,倒很快到了除夕。

      白日里,陈刘氏比划着女儿的身量,想替她裁剪一身新冬衣,却见女儿没多大兴致,奇道:“繁华儿,怎地娘亲给你做衣也兴致缺缺?可不像平常样子。”

      繁华也只道:“母亲不如替自己添置几套吧,女儿来日方长,总不愁没得新衣穿。”

      陈刘氏心道女儿也体贴娘亲,倒格外欢喜,可还是不解:“换了以前过年,你总闹着要置新衣,还曾嫌娘亲手艺不好,不若坊里样式新雅,衬得你颜色漂亮。”

      颜色漂亮?这话听来怎这般生疏,陈繁华拿来镜子一照:媚。只有这一媚字当得,也有些媚的太过,显得眉宇里美艳了一分,她皱紧了眉头,怎么豆蔻年华的一个少女,便生成这副样子?怪道……被人调戏了去。

      陈刘氏见她对着镜子不快,不免问上个为什么,陈繁华只说:“什么颜色不颜色,女儿大病一场,见着自己竟有些不认识了。”便带过不提,专心去替娘亲忙些厨房里的灶炉活计。陈刘氏只当经过这场事,女儿心智成熟了许多,又见她知晓给自己帮忙,也笑着继续裁剪去了。

      大约厨房里饭菜飘香,万家灯火时,陈文清也披着斗篷回来了,陈刘氏忙忙接过斗篷:“国子监可是有几日歇的了?”

      陈文清脱下皂靴,就着陈刘氏端来的热水洗了回脚:“监生们大都过年去了,再说算学的都少,哪里那么多事呢,清水衙门,不得事的早歇了。”

      陈刘氏笑道:“你必又是去监里典籍处看书去了?”陈文清点头,换了家常衣衫,叫来繁华,一家人围在一处吃喝。

      吃到那鸡时,陈文清突对着繁华道:“爹爹好久没考你,这回以这菜为题,考你一回如何?”

      爹爹常喜欢考她些算学,但也大都简单许多,她大略用算筹是能够算出来的,但这回她倒有些胆怯,陈刘氏见女儿有怯色,便撇开:“女儿大病初愈,怎生你又这般折腾她?”

      陈文清却似是来了兴致,喝了口酒:“就说这鸡,比如你娘去菜市口买来,花了十文,十一文卖掉,又觉肉痛,掉头花了十二文买了回来,转手十三文又卖掉了,这笔账,可如何算法?”又指了指斗橱:“算筹,炭笔,都在里面。”陈文清此人,极热爱算学,宁愿下放到国子监算学,当个从八品的清水官儿。本打算若有儿子,便要好好教他,好承了他衣钵,不想夫妻两个年近中年才得了个女儿,爱若珍宝,他也不敢过苛要求,只稍稍教些算学入门。现今见她好似忘了那事,才将算学重提。

      陈刘氏听得题目,嗔怪道:“我哪里那般多事的?你出的什么题。”繁华倒细细思量起来,刚想去拿那算筹,却自己言语道:“这题可真繁杂,似乎有许多答案来的。”

      陈文清恰好听到她这番话,两眼发亮:“如何答案不一?”

      “这笔账倒也不难算,只是要看算的什么帐,帮谁算了。”陈繁华总觉这题熟悉得很,但又确定自己从未在家里的算经里看到过。

      “哦?这如何说法?”

      “女儿不才,只想出来三种算账法。这第一种算法么,便是一般百姓们的算法,算作生活帐吧,总是收入减去开支,便算作结余,或者亏损了,那么,题里娘亲赚了三文钱,十三文减去十文,中间兜兜转转只略去,到手的才是钱。这是一种。第二种算法,却是个大算法,无论如何买卖,鸡与铜钱仍在菜市口里周转,因此不管娘亲,这来去的书目相加,便是四十六文再加四只鸡。第三种,倒要复杂些,不过女儿看来,本来题里面,娘亲是想赚些钱的,那么便来看看这蝇头之利:第一次转手,娘她花了十文,得了十一文,便是赚了一文,第二次买卖,娘却是十一卖出,十二买进,亏了一文,再来,十二买进的货,十三文卖出,赚了一文,那么,只赚了一文罢了。其实娘可以将这货直接十文买进,十三文卖出,却少赚了两文,这个算法,娘亲倒是亏了呢。”

      陈文清大大的吃惊,这题是他今日在典籍处翻了残破的孤本,都未曾答个完全,后来他四处翻找,只知道当今皇后行止纪注里将这题稍提过一笔,取得是中间那解法。如今他自己女儿能答个头头是道,他倒是惊疑不定:“你这些都是哪里知道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陈家繁华女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