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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雒京风云(4) ...

  •   七月初时,荀彧之妻唐氏终抵雒阳,入宫拜见唐姬。她姐妹二人两年多未见得一面,甚是想念;唐氏在与妹妹的信中只略略一提,不过数日便有唐家人受宫中宦官之托来拜荀府,欲接唐氏往宫中探望。待入宫,正值乞巧,唐姬得与长姐共庆佳节,喜悦不禁,虽值国丧,仍是精心备下游园小宴,以待家人。唐氏到宫中,也只是与妹妹赏花喂鱼,歌舞相对,一字不提国事。之前在给妹妹的书信中她已是提过,夫君周旋雒阳,日夜为国事忧心,然思虑不达上听。但有此一句,自小亲密的妹妹自知她意,想来已有安排。待天色渐晚,唐姬忽道太后有意召见,晚间当一同随侍太后游西园赏荷。

      唐姬又问,“我自入宫以来,得太后垂怜,一直小心翼翼侍奉太后左右,却时常担忧仍有不尽周全之处。常闻乡党称赞姐姐至孝至贤,还望姐姐指点一二。”

      这可终于说到正题了。

      唐氏思索片刻,便道,“物格知至,意诚心正,于是身修家齐,家齐而国治天下平。所谓家齐者,兄弟和睦,母子无间,至亲者亦至信。宗族之内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虽道人皆不同,所见所想难免有些出入,但疏不间亲。我等女子身处世间,所依者唯夫、子、父、兄弟也。大争之时,更当重齐家之根本。妹妹以此至亲至信之心奉天子与太后,使宫中不失信,便再无不周之虑。”

      唐姬琢磨半晌长姐这番话,已知深意,笑道,“姐姐一言让我豁然开朗。待太后至,望姐姐与我一同向太后进言,表此心意。”

      唐氏姐妹候在西园门外,待夜色渐深何太后至,率众入园。西园乃灵帝末新成,有十进房屋,重重回廊,渠水绕屋而流,青苔绿萝被阶。水渠中多植荷花,乃南国所献珍奇品种,一茎四花丛生,花白如玉,叶阔二三尺,白日卷缩,月出见叶舒,人称“夜舒荷”。昔日灵帝在渠水中与宫女共裸浴,由是西园此处得名“裸游馆”。何太后虽忿灵帝荒淫,却也是钟情享乐之人,方得灵帝宠爱。灵帝崩后,太后为裸游馆更名为夜荷园,时常入内赏荷游玩。唐姬灵巧,甚得太后欢心,多随侍至夜荷园。这一日唐氏亦相随,唐姬已报于何太后。唐姬出自五候家族,自合宫中诸宦心意;何太后与宦官亲善,亦看中唐姬。平日里唐姬常提起这位长姐如母,言辞多溢美,太后遂对唐氏颇多好感。但这一日坐下了,太后望向初次进宫的唐氏,突地想起什么,不免脸色一沉。

      太后唤唐氏近前,问,“闻唐姬说你嫁入了颖阴荀家?”见唐氏点头称是,何太后哼了一声,冷声道,“我那兄长这些数月征辟了许多称是高才的士子,视为心腹爪牙。孤虽至亲至贵,反倒不如外人也!这其中也有你们荀家人一份吧?”

      这一日何进又与太后说尽诛宦官之事,太后对曰,“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且先帝新弃天下,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对共事乎?”

      中宫统领禁省乃自古汉家故事,一如太后掌朝亦是自古汉室规矩。若是宦官见诛,那太后又如何?难不成天家空悬,士大夫治天下?如今天下士人汹汹,显然是要报两次党锢之恨而来,连兄长何进都被蛊惑,何太后更是气愤。今日见到了这士人之一的妻室,尽管是钟爱小辈的长姐,却哪里摆的出好脸色。

      唐氏虽不知具体,但看着太后似有气恼之意,便小心翼翼柔声说道,“秉太后,吾夫君年初举孝廉,入雒阳为守宫令,非大将军征辟。族中另有一人乃大将军所征,只如今却……却身体欠佳。”

      何太后听她应对,先是一愣,随即想到数日前兄长告知麾下有一心腹在家中遭人刺杀,几乎丧命,凶手或与张让有关。那被刺杀之人可不正是姓荀?看来虽不是唐氏的夫君,到底是一家人。便是因为此事,何进这才又被幕僚说动,全然忘了荀攸之前进言,欲尽诛宦官。张让曾在何太后面前赌咒发誓,绝无刺杀大将军左右之举;当时何太后见他哭得可怜,只安慰他说自己当然相信先帝的阿父,但心底未必就真全然信了此事非十常侍所为。此时见到荀家妇,她倒是短了一口气,也只好轻哼一声,道,“望他二人早日康复,尽力辅佐大将军,却不要尽出些枉顾祖宗规矩的主意。”

      唐姬此时却接着何太后的话笑着说道,“既然能为大将军所用,又以为心腹,那总归是件佳事。颖阴荀家好大名头,许多年前与唐家定下秦晋之好,却总是一幅不情不愿的样子,仿佛唐家逼迫于他一般。姐姐嫁过去许多年他们也不与唐家走动;我少时颇有些气不过。可他们再大名头,如今却也忠心耿耿辅佐大将军左右,可见大将军何等名望,此亦是太后之望。”

      何太后听唐姬称赞何进,心下倒是舒坦几分,却不由又是抱怨道,“他何大将军众望所归,哪里还将孤放在眼里!”

      唐姬忙道,“谁都知道太后是大汉至尊。天子尚得以至孝治国,大将军岂能不以至忠至仁事太后?再者,大将军是太后亲兄,与太后相辅相成多年,便是没有忠义一层,兄妹之间岂能不亲?我一向羡慕旁人家里有长兄,只恨自己没有。”

      话音未落,唐姬的眼圈已是微微发红。唐氏亦是以团扇掩面。唐姬曾有兄长,唐氏亦有弟弟,只可惜九岁夭折。何太后见她这般,倒更有了三分怜惜,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便又叹道,“却也不是所有的兄弟姊妹间都和睦亲爱,尤其像你们姐妹这般真心待彼此的倒也不甚多见,当尽心珍惜。”

      唐姬笑对曰,“我们只有姐妹二人,倒是正好相亲相爱,或许再多几个却要起争执了。姐姐夫君家中兄弟多,年龄相仿的宗族中的兄弟叔侄更多,每日都是争论不休。倒是家中两个妹妹甚得兄弟们宠爱。”

      何太后终是笑了,微微点头。唐姬见她心情缓和,趁机又道,“太后有言今日欲观臣妾献舞,不知可有此情致?”

      何太后素来喜游乐热闹,又如今国事繁重,心神不宁,更望有歌舞消遣。只是天子驾崩,举国服丧,自不能大作舞乐,也只有唐姬能偶尔私下为太后献舞,以精湛舞艺博太后一笑,于是这三个月里何太后却是越发宠爱唐姬。今听唐姬此语,何太后心喜,曰,“那是自然。你前日说有新作可供一赏?”

      唐姬点头道,“曾禀太后,臣妾舞技尽习于长姐。今日姐姐既然在此,妾心想,何不使姐姐为太后献舞一曲?姐姐可做圆盘舞,堪称绝技,妾当奏琵琶相伴。太后尚未闻妾奏琵琶;此事新鲜,或能多得太后赏识。”

      听唐姬此言,唐氏亦起身盈盈下拜道,“若太后不弃,臣妇愿献一舞,祝太后长乐安康。”

      唐氏退去更衣。跟在唐姬身后的宫人便取一直径不过三尺木制圆盘置于水渠中,而唐姬抱了琵琶独坐渠边。不时唐氏归来,白衣绿裙,披月白素帛。唐姬见长姐已至,便轻抚琴弦,琵琶乐音仿佛珠落玉盘。唐氏踏乐而来,在渠边一跃向前。何太后不禁轻呼出声,却见唐氏正落在木盘上,迎风展袖,宛若欲飞。唐氏翩翩起舞,身姿舒展,圆盘始终浮于渠水上,随波前行,穿梭于荷间,绿裙与荷叶几无分别,长袖披帛又如野鹤展翼戏荷花。待一曲毕,唐姬放下琵琶,于渠边伸手向长姐。唐氏挽妹手,只微一借力,便重归岸边,行至太后前。

      何太后观舞心旷神怡,笑道,“果真神乎其技!唐姬当习得,日后常于宫中演示。”一旁宫女宦官亦称赞不绝。太后又对唐氏道,“当赏夫人。”

      唐氏拜曰,“臣妇无所求,唯求太后凡事顺遂,家齐而国治,则我大汉万民幸甚,时刻不敢忘太后与大将军威仪!”

      何太后若有所思,但觉心下敞亮,则又与唐姬及其姐言论几句,遂归长乐宫。

      次日,何太后召何进入宫密议,道虽不可尽罢中常侍以下,但可诛灭首恶,驱逐张让、赵忠之流,以平天下愤慨,再充宦官,供禁中驱使。太后言语恳切,何进知其诚,亦觉可行,遂定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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