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人愁》韩北继

25、试探

　　卫落谷每天饥一顿少一顿的，从来不挑嘴。不管什么东西她都能干吃，不管谁给的，只要她肚子饿了就能咽下去。

　　还没想透余江燕被欺压的理由，卫落谷就先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嚼着她给的馒头吃的开心。

　　这个馒头味道和卫嵩拿给她的一模一样，带着丝丝甜香，让她更加肯定确实出自余江燕之手。

　　余江燕带着卫落谷来到卫氏院深处，眼看前面有处倒下的栅门，旁边门栏上还连着几片残木，着实惨不忍睹。

　　这怎么又带自己来厢房了？

　　没等卫落谷开口，余江燕停下，指着厢房前的院子，“这里是我的院子，进来吧，有话和你说。”

　　余江燕的院子？那不就是和厢房紧挨着吗？这么偏？

　　卫落谷时常会经过这个院子，没有仔细观察过，以为也是没人住的。谁让余江燕和她的时间总是挨不在一起，而且也没有一个丫鬟来这里收拾，安安静静的，所以才让她这样以为的。

　　仅仅和厢房一墙之隔却是很大的区别。厢房那处树荫缭绕，被一堵巨大围墙挡着，见不到太阳，所以显得空气阴阴沉沉，湿冷无比。而这个院子却是明亮的，阳光洒在卫落谷的身上让她感到了暖意。
　　也只是这样而已。

　　院子里没有任何的花花草草，白费了这道阳光。就连卫落谷的厢房还有一口破旧的水缸，而这院子里面一览无遗什么都没有，干净的像一张纸，等待着别人为它描上色彩。

　　她跟着余江燕进屋，屋里面更是简朴。

　　一方梓苏书架，一张长方木桌，一个凳子，一张床便已然是全部。

　　就连卧床与书房之间的屏障都被撤掉，让卧室与书房再与主厅连在一起，实在是好生节俭。

　　这哪里像是卫氏院大夫人的房间，分明就是穷秀才才住的。

　　卫落谷双眼明净的很，表面上这个房间过于寒碜，实则不然。

　　余江燕的书不比她厢房的少，反而比她满屋乱七八糟的书籍胡乱堆砌要更加整洁。

　　长桌上那砚台里面还淌着墨，墨干的很快，所以看上去像是时常研磨才留下湿润。

　　多亏如此，这里时不时透出一股浓浓的墨香，正是卫落谷厢房一直以来萦绕的。

　　本以为自己厢房的那股书墨香是勤奋读书日积月累才有的，无墨却成香，真的是到了某种境界，为此卫落谷心中还有些许的成就感。

　　没想到这墨香竟然只是隔壁院子飘进来的，让自己以为自己很用功，没想到还是天外有天。

　　“我这屋里什么都没有，你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

　　余江燕扔下这句话就去卧床那边不知道翻腾什么。卫落谷也不见外，干干脆脆的坐在长桌，一手托着腮，等着余江燕。

　　忽然，她手肘被桌子的角落给硌了一下，疼痛瞬间从手肘袭遍全身，也因此手臂脱落了长桌。

　　卫落谷皱眉，来不及揉一下，反观桌角，没有看到哪里有能硌到自己的东西。她伸手摸了摸，没想到一下子就感受到了桌角确实有米粒般大小的凹凸不平。

　　这倒是稀罕的很。卫落谷突然来了兴趣。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肉眼看不见却能用手摸到的东西。

　　顺着那块凹凸不平又往前摸了摸，没想到不止是那一个角落。角落向前蔓延至整桌子，密密麻麻都是一样的情况。

　　卫落谷干脆起身来两只手同时并上，张牙舞爪姿态在桌上肆意抚摸，同时双眼还散发出来别样的光芒。在外人看来这样子搓揉的样子实在是好生好笑。可是只有了解的人才能发现这是卫落谷求知欲引发的最兴奋的样子。

　　也许是她的动作过夸张，引得卧床旁的余江燕忍不住侧目。

　　她自然是看见了卫落谷双目的明光，勾唇笑了笑，和之前的隐藏不同，这笑容很明显，像是一个得逞的孩子一样。

　　但随后她又将这笑容抹去，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反而在脸上堆起了疑惑。她抬脚快步走过去，到卫落谷身边不解的看着她，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卫落谷没有转头，只是双眼全神贯注的盯着桌子，而心里面默默感受着手上的触感，

　　“你这桌子有点奇怪。”

　　“哦？你可指的是桌上这些凹凸不平？”

　　“正是如此，这些是何物？”

　　余江燕一下子犯了难，她皱起眉头来，“这……我也不知道。当初只是觉得这桌子很稀罕，所以才要回来的。”

　　卫落谷顿了顿，“手感来看是有规则的，应该是刻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可否借夫人的墨一用？就是会脏了你的桌子。”

　　“无妨，请便。”余江燕回答的痛快，好似也想赶快知道答案。

　　得到余江燕的允许，卫落谷麻利的拿过桌上摆放的砚台。里面还剩有少许墨汁，但也足够了。

　　她将砚台倾斜，让墨汁顺着砚台前端一角处缓缓流下。

　　谁知这墨汁刚掉到桌子上，就立马像是有灵性一般，自己活动起来。

　　卫落谷只是垂直的让它滴落，而墨汁却能在桌上左右游走，好似是大坝被凿开了个小洞，水顺着大地的形状而变成那个形状。
　　且速度极快，丝毫没有犹豫，就像已经铺垫好了道路等着它来流淌。

　　余江燕睁大双眼，满眼的不可思议，甚至还在一旁低声惊呼出来。

　　等卫落谷将砚台的墨汁全部倒在桌子上时，墨汁也已经游走到了桌子的中央。

　　“墨汁不够吧？我这就去研磨。”余江燕有些着急，连带着转身要去拿墨料的动作。

　　“不用麻烦这就够了。”

　　卫落谷笃定，双眼始终没有从桌子上移开。

　　桌子的前半部分颜色都很深，只是中央往后墨汁变少，颜色变淡了，却是依旧能依稀的看出是什么形状来。

　　最终墨汁走到了它的尽头，顺着桌子末端滴落到地上，表示完成了一个循环。

　　直到这时卫落谷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余江燕看着墨汁在桌子上写出的形状，不禁念道，

　　“缨燕……。”

　　卫落谷点头看向她，“这张桌子上面的凹凸不平是为了显示这两个字。而凹凸不平的缝隙恰巧是这两个字的形状，用墨汁滴在缝隙里面很容易的就能将这两个字展现出来。”

　　余江燕恍然大悟，“姑娘真是聪慧，纵然我用这桌子多少年也没有想出办法知道上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卫落谷歪着头有些疑惑，“夫人应该知道吧？上面的凹凸不平肉眼看不见，夫人又怎么会知道上面有这些东西呢？你应当知晓上面原本就有什么玄机才搬过来的吧？因为这两个字不正是夫人你的名字吗？

　　‘江瀛缨之然，不苟余生，末涯燕之落，不屑于亡。’
　　此乃《咸商经》的生亡章，夫人的名字是出自这里吧？”

　　余江燕愣了愣，卫落谷说的毫不犹豫还有理有据，就连这两个字出自哪里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现在鲜少有人精通《咸商经》，本以为卫落谷不会知道自己是在装傻的。

　　卫落谷见到余江燕一直不语，忽然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头想着怎么道歉，谁料到余江燕忽然掩嘴轻笑起来。

　　“姑娘聪慧不假。我说的话也并不是撒谎。这上面的字我也是最近才找到如何解开，可是用的方法笨拙是先将纸张铺满桌子再用墨点上去的。哪像姑娘今天只是第一次见到这张桌子就立马找出了解决办法。”

　　卫落谷没想到余江燕这样的态度。原先只觉得她一直冰冰冷冷的没想到竟然还会笑。

　　“……那夫人试探我是何意？”

　　“自然是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本事能带着卫氏院这张脸面去皇宫。想必老爷已经在皇宫那里将脸丢尽，若是我们再去一个没有用的人岂不是自行败坏了卫氏院的名声？”

　　“你又不了解我，就不怕我半路跑了？”

　　“姑娘想跑便跑，我非但不拦你，还会为你在外面安置好住处。就是刚刚面见使者时，我替姑娘说了谢氏，想必之后我的日子也会不好过，那句话的恩情姑娘要怎么报答呢？”

　　没料到余江燕竟然会来这一出，卫落谷顿时五雷轰顶，觉得自己被余江燕给套进了圈子里。

　　偏偏余江燕的语气好似自己真的欠了她多大的恩情，让卫落谷不爽到了极点。

　　见卫落谷表情吃瘪，余江燕露出了个得逞的笑，然后抬起衣袖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

　　“姑娘收下这个，说不定在皇宫会对你有帮助。”

　　卫落谷犹豫了一番将锦囊接过，她打开锦囊，一枚亮晶晶的金牌便从锦囊中出现。

　　这金牌做的精致又简洁，上面刻着些许龙鳞花纹，只要带着这样的花纹定是皇家的东西。

　　金牌的背面光秃秃的，好像有几条凹缝，除此之外也什么都没有。卫落谷将金牌翻过来上面刻着的字让她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赠与余氏余江缨。”

　　余江缨三个字无疑刺痛了卫落谷的双眼。这对于名字对她来说陌生的很，却又在心底每时每刻都在念叨着。

　　这不就是她母亲的名字吗？

　　余江燕见卫落谷盯着金牌脸色不大好看的样子，以为她知道这上面的人不是什么吉祥的人。

　　想着告诉她也无妨，余江燕开口道，

　　“余江缨是我的姐姐。你应该知道的，她是卫氏堂前祭酒卫轻的妻子。

　　只不过她早就已经不在人世，只留下了这块金牌和那张桌子给我做念想。你带着它去，兴许皇帝能看在金牌的面子上饶了你们一命。

　　但若是没有万不得已之时不能让别人看见这块金牌，省的再惹上什么杀身之祸。

　　这枚金牌我一直悄悄地保存，连老爷都不知道，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弄丢了，待你们回来之时请务必归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