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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主君驾崩的第十八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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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后的山林格外的冷。
没过多久,簋是在一片暖意中醒来的,身上披着衣裳,他虚着眼,看着洞顶。
却见洞顶刻有图腾,猪与蛇,猪为祭,蛇为害,蛇口大若吞猪。
簋看着那猪,就像看到了自己,本以为祭,却遭祸难缠身。这是神灵的指引吗?
簋并不畏惧死亡。
他见过很多死人。在战场上死的,支离破碎,面目狰狞;祭祀时,如同牛羊般,被割喉放血死的,神色惊惧。
前者,他愿称之为英雄,每次战事兴,巫祝总会令人祭祀祈福。而后者,不过是诸多祭品之一。
可他如今是个废人……
想到这,肿胀刺痛的眼皮又升腾起泪意,性情刚戾的少年咬牙,握紧了拳头,双眼通红。
烧糊涂了吗?苏七七看着再次醒来的少年呆呆地看着洞顶,她顺着看了过去,也只能看到些许火光,是山洞附近烧着的火堆倒映的光。
这处是山涧附近的山洞,和悬崖上藏着人骨的山洞不同,这里什么都没有,十分干净,附近杂草丛生,有枯藤遮掩,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竟也没有飞禽走兽的踪迹。
柴火却是很好寻的。
雨停雷歇之后,苏七七就背着簋下了山,悬崖峭壁上,有不明显的凹坑,一上一下,从山洞到崖底,或许是过去的人凿出来的“台阶”,又有结实的藤蔓相助,这让苏七七下去得更顺畅了。
最大的阻碍反而是背上的人,烫得像火球的少年半昏不醒,一直喊热,要脱衣服,扭来扭去的,她只好打晕了他,即便这样,挣扎中,他又流了血,脸红红的。闻起来倒是越来越香了。
那味道是慢慢渗透出来的,像盐渍梅子,有些人类是要沾辣椒面的,虽然没吃过,但苏七七觉得就是这样的味道,咸甜口的,又带着点火辣。
咬起来……
“咔嚓。”嗯,应该像这般野果清脆吧。苏七七心想。
“带我去……祭……”
沙哑的男声响起。少年的声音原本是丝竹般清悦,只是都被那倨傲狂劲的行径遮掩了,祭祀者大多沉稳通透,像他那般性烈如火的,就像白玉上的斑点那样明显。
苏七七不管他说了什么,先给他喂了点雨水,又塞去浆果,这次,少年倒是乖觉,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吞咽时,舌尖刮过她的指尖。
像猫儿一样。
苏七七摩挲着指腹,已然愈合的伤口有点痒痒的。
少年垂眼,呼吸都喷洒着热意,“你,过来些……”他像是从不会说软和的话,声音有些紧绷,垂在身侧的手也是紧紧攒着。
苏七七缓缓眨眼,有些疑惑,她稍微靠过去了一点,半躺在她臂膀上的少年发出喑哑的气音,“近一些……”
?苏七七干脆低头,她一直遵守着与楚赦的约定,与人类保持距离,不能随意动嘴,可这味道……越发馥郁的香气,就像捕兽夹上的诱饵。
两人贴得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再近一些……”说话时,少年的吐息喷洒在脸上,热热的。苏七七感觉有些不对。
但是,她又难掩好奇,楚赦没跟她说过这些。“再近一些就要碰到咯。”难道?苏七七碰了碰少年的鼻尖,她见过动物们表示友好时,就会亲昵地碰碰鼻子,贴贴耳朵,蹭蹭脸颊。
是这样吗?
少年的呼吸徒然变得急促,完全忘了初衷,他嘴唇微张,连绵的呼吸湿漉漉的,触碰到冷风,变成了一团团白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祀者自然是钟灵毓秀的,堪堪长成的年轻人,如同新生的紫竹般翠绿挺拔,仰头招摇。
却也是脆弱的,一场狂风暴雨,就能让他蔫头巴脑,凄凄惨惨。
紫竹幼竿是绿色的,经过时间的沉淀,会长出紫斑,最后变成端直清雅的紫竹,置身于亭台楼阁之间。
本该如此……
苏七七感觉少年浑身紧绷的厉害,声音像拉紧的弦。
“你……”他声音发颤,并不浓密的眼睫轻颤。四目相对,他像被什么烫到似的,移开了视线。
“下雨了,祭祀……特殊的人有神灵庇佑。”他有些语无伦次,像是迫切想要逃离什么,偏偏他的眼睛只移开了一瞬,又挪了回来。
苏七七看着那双过分充盈的黑珍珠,倒映出她放大的脸,又碰了碰少年湿润的鼻尖。
少年嘴唇微张,像雨后冒出水面拼命呼吸的鱼,他鼻翼轻动,渗出了点点细汗。
原本,苏七七是不会观察得这般细致,但方寸之间,挨得这样近,她只能看得见那张脸,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像被放大了一样。
“祭祀,楚地的祭祀都在晚上,围着篝火祭舞,与中原不同,我们不设神庙,随时可起,随地而兴……祝在宗之上……”
是以不必仰仗贵族鼻息。簋双眼游弋,这也是他不尊贵者的原因,嗯,也,也有其它的……
“祭舞,祭舞种类繁多,分文武,所持祭器不同……左旋知晓过去,右旋预知将来,祭拜天神,地神,人鬼,很多……”
“巫祝,主祭祀祈福,通鬼神,女子为巫,男子为觋,男子出类拔萃者,也能称作巫,有巫、医,卜师……”
少年眼神飘忽,都有些胡言乱语起来,如同被抓住了耳朵,只能双腿乱蹬的兔子。
为什么,苏七七轻碰他的鼻尖,明明是他说要她靠近一点的,不喜欢的话为什么不说呢?
她鼻尖轻动,嗅到了有些变味的气息,甜甜的,又带着些辛辣的味道,像是被盐块浸泡,逼出了汁水的梅子,仍然保留着果实的清香。
楚人豪迈勇猛,对于自己喜爱的事物,向来是勇于追求,无论男女。
簋自然是楚人,但他还是个觋,觋又怎么了?当他年纪尚小的时候,也是要坦荡胸襟,只着绳裙,为祭祀载歌载舞。
他从不为此感到羞耻。
可在眼前人的注视下,簋觉得,自己就像被扒去了衣裳,变成了赤条条的挂肉,亦或是,祭坛上,被血温未凉的牲畜。
暴露在空气中的脚趾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可他依然动弹不得,这仿佛成了他最后一点遮挡,因而迟迟无法恶言出声。
直到,“当”的一声。
绵长悠远的钟声响彻整个山谷,少年鲜活的神色,像是全然褪去了色彩,就像一捧雪,盖在了火堆上,他依然看着她,有些软化的眉眼,又变得冷冽桀骜,很容易泛红的眼角扬起,如同长满了尖刺的豪猪。
“是巫祝的钟声。”
“我是巫觋,死也要死在墓下。要是我死了,有人找来,你就让她们把我埋在墓坑里。”漂亮的少年别过头,语气冷硬,说的话却有些絮絮叨叨的。
“要是她们没有找来,你饿了……”
就吃了我。
话音未落,轻软的湿意落在了侧脸,轻的像雪,冷的像雨,故作冷漠的凶眼瑟缩抖动。
没想到簋会突然扭头,苏七七的鼻尖碰到了他的脸颊,嗯?
怀里的人软绵绵地滑了下去。她不解地捞起来晃了晃。
怎么又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