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有为》白居贰

89、第二十四章 今宵别梦寒（三）

　　“问他的问题，看我做什么？”楚倩半开玩笑地搪塞了过去。
　　没想到安冉不依不饶，接着追问，“那岭岭，你想爸爸吗？”
　　赵岭对这样的问题显然没有任何准备，听见了爸爸两个字，嘴唇抿得紧紧的，连眼光都跟着黯淡了下来，“不想！”语气间斩钉截铁。
　　“好好的提他干嘛？”楚倩面部神情变得僵硬，用叉子一下一下戳着面前的蔬菜沙拉，泄愤一样，沙拉酱汁顿时四处飞溅。
　　美好的晚餐因赵峥名字的出现而变得索然无味，导致点的东西剩了很多。侍者热心上前询问是否需要打包食物的时候，楚倩母子都负气似的沉默不语，安冉姐弟交换了眼神过后，向侍者点头示意。
　　走出餐馆时已过了八点。夜色已狠狠压了下来，道路两侧整齐地亮起路灯。气温下降得厉害，嗖嗖的冷风吹得楚倩都不由自主地缩起了脖子。赵岭被妈妈牵着，身侧的街灯在缓缓后退，暖黄的光晕从他脸上轻轻划过，他的眼底却冰凉一片，沉静如水。母子之间彼此默契地不开口提那个人，只有一大一小的手掌间传递的热量彼此告慰。
　　过了34街区的红绿灯，接下来就是地狱厨房了。路灯连着坏了几盏，前方的路中间只隐约的看得到有个人，手上似是闪着微弱的光亮，在黝黑的街道上活像是个站起来的影子。
　　纽约的治安一向令人头疼，安冉便展现出男子气概，勇敢地打着头阵，安宁和楚倩则紧紧地把赵岭护在中间。
　　空气冷飕飕的，马路上没有车辆经过，甚至连只猫都没有。四个人明明姿势别扭地往前走，还假装没发生什么一样谈论起晚餐的味道，看起来十分滑稽。走近才发现那是个那身着破袍子的老女人，披散着长发，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手上举着蜡烛煞有介事地在半空中挥舞。
　　听到来人的交谈，她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激动地直起身，往楚倩一行冲过来。
　　“你们是中国人！我也是！给口吃的吧同胞，我快饿死了！”
　　楚倩见她有所动作，立刻下意识地把赵岭搂入怀中。待听清楚她的话后，僵硬的肢体有所松动，略加思索过后，一言不发地在安冉面前伸出手来，依旧绷着脸。
　　安冉一脸的不明所以，直到发现楚倩的视线定格在他手里的东西。他又看了看那赔笑的脏女人，最后还是忍着恶心把打包回来的食物递给了脏女人。
　　脏女人接过了打包盒，没有立刻就地大快朵颐，而是收起笑脸对着楚倩看了又看。烛火映着她脸部深深的轮廓，那审视的目光就像寒夜里明晃晃的刀子一样刮在楚倩的脸上，让人不舒服。气氛凝滞了一分钟，脏女人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脸，露出一口黄牙。
　　“你是好人！好人要穿黑色！正好这个月家里的丧事穿！死了好!死了好哦……”说罢她便高举着打包盒飞快跑远了。袍子垂下的散碎边角像是蝙蝠的双翼，带着她快速地隐没在黑暗的街角。
　　“倩倩别管她，师母身体明明好好的，死疯子胡说八道。我们走吧。”安冉迅速反应过来，拽了拽楚倩大衣的袖子。
　　楚倩没有反应。
　　“不，她说的不是我妈……”楚倩呆立在原地，可怕的猜想宛如一记清钟敲击在大脑，震得她一阵眩晕。
　　“我要回国。”她的语气不似平常的冷静，尾音轻颤着，在夜里划出一道白气。
　　“你怎么老是要闹着回国呢？疯女人说话你也信。”
　　“一定是他！他要死了，我必须回去……除了我他没有别人了呀…… ”楚倩再也忍不住，像是被谁一刀一刀从肉剜到骨，泪一股一股从眼角涌出，痛到她哭得喘不上气来。
　　“别再惦记他了。不要忘了，是他先不要你的！”安冉怕赵岭听见，故意压低了声音。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踏实在我姐这里住几个月。时间一到，我就放你回去。”
　　一场夜雪。城市凉透。
　　赵岭被空空如也的肚子吵醒，睁开眼却发现身侧的床单平平整整，根本没人。他疑惑地坐起身子，看见妈妈正静静地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他才没空去想那些大人想破头皮也没答案的问题呢，毕竟只有先解决了温饱才有力气思考啊。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安宁盯着手机屏幕机械地走出来，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楚倩。发觉停靠楼层还没到餐厅，一脸的赧然，楚倩的嘴角这才挤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
　　只是她不知道安宁已经注意到，她眼底淡淡的青黑，藏着任何化妆品都遮不住的疲惫。
　　由于楚倩一直在愣神，早餐的餐桌上就只有刀叉杯盘轻碰的声音。直到手中的华夫饼突然被抢走，楚倩才如梦初醒，一抬头便正好撞上了安冉投来的关切眼神。
　　那昨夜在酒店门廊的话语像晚间的冷风，如今正一字一句地将她从温暖的假象中剥离。
　　在安冉冷静的语气中，她终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直渴求的真相——
　　“倩倩，等事情平息再回去。至少，别辜负他为你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