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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个性〉 ...

  •   一切都好不真实,没来由地替她买单,躲在某处等她。在恍恍路灯下的夜色里,相泽的身影更显颓靡。友利没把握,迟疑良久,缓缓步向相泽,不解地望着他。

      「妳要去车站吧?边走边解释妳的个性。」相泽懒洋洋地说。

      「好的、好的……」友利紧张答道,其实没有立刻回家的打算,但既然相泽这么说了。「嗯……可以控制岩浆,你知道的,但前提是当下要有土质的作为媒介;我不敢直接使用地下的岩浆,随便干涉地层的运动好像不太好。我设想过,既然岩浆是溶化的岩石,我是否能直接控制相同矿物质的砂石和土,后来验证行得通,现在就算是钢铁,只要含有一定份量的碳,我也还能使用。」

      「这些都是妳自学的?」

      「是、是。」友利突然没有信心。「我也试过能否直接控制热,不过那又是不同的领域了,所以,很难……」

      相泽沉默半晌,好一会儿光顾着走,瞪视前方。是个可造之才,有惊人的学习力,然而不愿作英雄,要不觉得可惜也难。

      友利不停偷瞄他的侧脸,随后生怕被发现,遂放慢脚步,让自己稍稍落后。「嗯……其实……」

      「还有要补充的吗?」

      「不,不是,我想说的是——」友利感到沉重的尴尬。「不用替我结帐的,这样感觉、感觉好像很需要被照顾……之类。」

      「大人偶尔照顾一下小孩子是常有的事,那个就不要管了吧。」相泽满不在乎道。

      「十六岁不小了啦。」

      「也成熟不到哪儿去,在我看都一样。」

      友利莫名气馁,却也不明白这股丧气的感觉从何而来。相泽默默不语,不时瞥一眼干瞪着地面的友利,不知何故显得有点低落。

      原来她大了学生们一岁了,相泽这些年来没有什么改变,而经历过青春期的锻造,使她和当年的小鬼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她的身材似乎长得相当结实,五官也立体了点,眼神有一丝孤高与放肆并存,改变清楚显现在身高和性征上的发育,和女人仅有一线之隔——相泽自觉可耻,就算时光再怎么令人感慨,依然不该评量至此,她可是和学生差不多大啊。

      「妳說妳不想当英雄,但妳似乎花不少心思在精进个性的操作,为什么?」

      一听到相泽抛出的新问题,友利早有答案,然而一时答不出来,脸上难为情地发热。她左思右忖,遍寻着润饰句子的想法,她实在不好意思又告诉相泽,一切皆是受他影响。

      迟疑半晌,友利方道:「为什么喔……那个,我知道我的个性在战场上比较实用,会想一直练习是因为,毕竟个性是自己的一部份嘛,掌握得越熟练,那就越不用怕了吧。」

      「妳是这样想的?不错。」

      友利轻声叹息,亦不愿让相泽误认她有多好。「其实,这也是你以前跟我说过的。」她愈说愈小声。

      要承认实在好丢脸,仿佛是刻意奉承,又像是狂热的盲崇份子。

      「我说的?」相泽抓抓后脑勺,尴尬地蹙眉,又揉揉两眼间。「我还说过这种话……」

      相泽毫无预期,他开始努力回想当年的际遇,试图忆起更多细节,忖度着究竟造成什么效果。脚步不知不觉停下来。友利怯生生地打量貌似非常伤脑筋的相泽,头皮一阵麻,好像说错什么话,十指纠缠一块儿。很多心声她从未向谁说起,如今直接和恩人表白潜藏多年的景仰,对方似乎为此困扰,好丢人。当相泽终于抬眼,发现友利马上移开视线。

      「真的假的,这么久以前的事,我也不是有心的……」相泽紧闭着眼,指甲抓揉着额头。

      见他一脸苦恼,认真思索什么的模样,友利一手稍稍遮挡嘴角,掩藏没能忍住的笑意。

      「怎么?刚刚是在骗我吗?」

      友利收不起笑容,便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伤脑筋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她不敢说她觉得好可爱,手依然掩着嘴。「没人跟我这样说过,一直以来都叫我不准用,要假装是无个性,没有人告诉我,原来我可以这样看自己。」她另一手不安地抓住发尾。「所以,我之前才会说,你可能很难想像你的影响有多深。」

      「要妳装作无个性?」相泽暗暗吃惊。「装多久?」

      「直到你救我的那场灾难前。我只有在刚出现个性时发动过几次,让我妈非常生气,下场都不太好啦。」

      相泽重又拾回步履,他倒是记得经过。一个衣服被烧光、皮肤烫得通红的小女孩,见了他就逃跑,在倾颓的建筑物和岩浆的川流之间四处藏匿;当初一发现她,相泽便看出她是酿灾的根源,布条因为高温,变得不好使,若是随便消除她的个性,反而使她身在险境不能自保,她还仰赖个性让岩浆闪避她;他一度追丢,后来靠着哭声寻回;她躲在结构脆弱的民房,正用烧红的金属烫伤左手臂,相泽一时心惊出声制止,她虽然吓得丢掉了铁棍,却往室内更深处跑。在民房倒塌的那一刻,相泽奋力扑过去——

      熔岩本身具高度的破坏力,一旦出错就能让局面失控。难怪让大人这么害怕,可以想见她母亲带着她,挨家挨户低声下气地道歉。

      「妳会被自己制造的岩浆伤到吗?」相泽突发奇想地问。

      「唔,会,连我都要小心。」

      「我记得妳当时没有衣服,我以为被烧毁了,但是不能烧伤妳。」

      友利把各种句子在嘴边咀嚼,欲言又止。「衣服不是被烧掉的。」

      相泽瞪向她。「不然是?」迟迟没有等到答案,他转回前方。「妳不想说,那就算了,我不勉强。」

      也许这是他温柔的一面。

      友利呢喃道:「谢谢。」

      相泽随便应一声,嗫嚅道:「可以了,妳谢过了。」

      「这就是我说的,那些没有坦承的事,但是要承认……有点……难。」友利平静地缓缓道来。「都过了那么久,明明想起来也不是特别难过害怕,大抵都是些恶心、讨厌的感觉,让人火大。」

      相泽叹一口气。「是谁?」

      友利知道他猜到了大概。「小学老师。」

      「有受伤吗?」

      「没。」

      听不出她有无说谎,虽然心里尚存有不少问题,相泽不去追根究柢。

      「妳现在过得不错就好了。」他说,指节轻敲在友利的头。「但是不该做的事一样不准再有下次,听到没?」

      友利笑了几声,很有磁性。「你的学生运气真好。」

      「如果妳真的是他们其中之一,妳一定不会这么想。」

      「原来你不是好老师吗?」

      「我当老师不是为了让学生日子好过。」

      「那你呢?你过得还好吗?」友利小心问道。「有些疤痕,上次没看到,还有那个……你手上的……」

      相泽抓抓头。「是啊,打了一架,敌人直接攻进来了,赶不走至少也要他们无法随意行动。」

      「看到你包成那样,我吓了一跳。」

      「转播吗?嗯,啧,所以我才不想上去。」相泽着脑地道。「反正有复原女孩,受什么伤都不算大问题。」

      友利吞了吞口水,感到不可思议,竟能有机会和他说这么多话。

      「妳这次又是笑什么?」

      相泽不知何时已在盯着她瞧,尴尬地收起不自觉漾开的微笑,她小声喃喃一句没什么。

      「快走吧,不要太晚回家。」

      「……这样好吗?」友利问道。

      「嗯?」相泽懒洋洋地望过去,随即惊愕地瞪大眼。

      再过几个路口,便是车站了,有些话一定要说出来,不能再拖延了。友利挥去脑中所有杂念,就为了驱使自己不顾一切,放手一搏。唯独和相泽目光交会,始终提不起勇气,索性闭上眼,稍稍踮起脚,嘴就附在他耳畔,身体无可避免地贴上。

      「……笨蛋!」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相泽惊惶失措地喊出声,赶紧降低音量,气恼地近乎低吼。「妳在——喂,不要闹!」

      除了工作时,对战敌人、和盟友互助互救、或者其他种种,相泽不曾和女性这样肢体交流,而今却要面对过于亲密的接触,对象还是个和他学生年纪相去不远的高中少女。他的手拉抬得老远,避免碰触到她,然而避不了她的身躯,她不是当年那个孩子的事实更加具体,女性身体的奥妙紧紧贴着他,肆无忌惮地宣示自己柔软的迷人之处,发育的成果表露无遗。相泽几乎无法呼吸。

      友利在他耳际低语着:「没事的,可是在有人跟踪的情况下,让对方了解我们的通勤习惯,我觉得不太好。」她再补充:「远远地看,应该看不出来我们这样是发现他了吧?」

      刚刚在关东煮摊遇到的年轻人,其实从未离开过。然而对方失算,要在安静的街道上发现跟踪,比在热闹的地方容易得多。

      「原来妳知道——啧,那也不用这样,妳觉得合理吗?」相泽恼怒地说。

      「我不知道你会那么生气。我猜跟踪的目标是我,因为怎么说都是跟踪我比较好吧?」友利平静地说。「要分头吗?」

      「万一是来教训我一顿?不过如果是来找我,分头对妳是比较好。」相泽道,语气里还隐约有股愠怒。「但是他去找妳的可能性更大,妳想过分头之后,妳落单面对敌人的危险吗?」

      「抓不到我的啦,我的个性在逃跑时同样很好用的。」友利开怀又信心十足道。「就算是你,现在一定不可能再抓到我了。」

      抓不到?相泽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妳根本没有想。」

      「你要相信我。」友利不服气地凝望相泽。「不然我带你逃一遍,反正我以前没有试过带其他人一起跑。放松,然后相信我。」

      相泽一头雾水地干瞪眼。「什——妳到底要我相信妳什么?」

      「倒下。」

      友利一手从相泽的腋下环过,直接往地面一头栽下。相泽莫可奈何,由著她去。他们果然没有撞上人行道坚实的路砖,路面依砖头的水泥接缝切割开来,吞噬两人。这是个没有光的地方,相泽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仅仅知道自己在地下,交给友利负责排开土石,再闭合身后的轨迹,推动他们前进。相泽感觉得出他们在狭小的空间移动,不敢随意伸展四肢,两手下意识紧紧扣在友利的背上。要不了三分钟的时间,他们停下来,友利空下来的手探了探上方。相泽努力不去想压在他身上的是什么,但他发现他抱得很紧。

      「普通透水砖,应该是小路而已。我先上去。」

      地面倏地开出窗口,洞不算大,但友利拓宽了活动空间,更方便攀出洞外。

      「没人。」她向还躲在地下的相泽伸手。

      即使不需要拉一把的帮助,相泽还是予以回应,握住她的手。友利立刻后悔,他的手掌相对好大,粗糙、硬实,又温热,一阵酥麻啄咬着她的掌心,她担心相泽会因此察觉到她的心情。相泽爬出洞外。土石滚滚聚拢,地砖合并。他拍拍衣服。

      「不会沾到的,我技术很好。」

      「真是乱来。这是妳闯祸后为了全身而退想出来的吗?」相泽叉手,头疼得扶扶脑袋。

      「哎,嗯……」友利搓搓鼻子,眼神开始游移,为了掩饰赶紧道:「啊、啊,我没有绕到哪去,只是藏进人少的地方,那边那边,往那边! 」

      她指向巷口,忙要带路。相泽不禁又叹口气。

      「妳怎么会觉得抓不到?」

      友利方回头,那对厚实的大掌忽地用力扣在她头侧,眼睛吓得本能地闭起来,两掌紧紧按住她的太阳穴。友利缓缓睁眼,一对鲜红如炬的目光正狠狠地投注她身上,头发飞扬,揭露他完整的面貌。

      「笨蛋!这不就抓到了吗?」他的语气逐有严厉之态。「妳耍的这些小聪明,就算是蠢货也只会被唬一次!太得意忘形当心妳有得受!」他放开手,头发落下,眼里的红光褪去,叹了不知第几次。「好了,不要浪费时间。」

      友利领着走出小路,不时回过头瞥一眼相泽。

      「你在生气吗?」她谨慎地问。

      「没有,不過妳一直问的话,我会。」

      「呜,好。」

      「还是觉得我的学生运气很好吗?」

      友利噗哧一笑。「对。」

      相泽压弯了一边眉毛,拿她没辙,搔搔头发,无语以对。

      往车站的路因为改道,环境与先前大不相同,行人络绎不绝。距离车站已不远,可眺见大大的招牌,听见电车行驶的声音。他们会买不同站的票,会搭上车,其中一个人会先下车离开。要道别了,原来他们是需要说再见的,明天回头各自过着没有交集的生活。趁着友利买票,相泽端详着她的背影,她显得有些沮丧,朝气似乎一点一滴流失,因为被训斥而心情不好吗?可是她最后不是笑了?她是抗压性这么低的年轻人吗?友利买好票,茫然地和相泽四目相对。

      「我发现我还没重新问妳名字,抱歉,太久了,完全想不起来。」

      友利即刻羞红了脸。「友利灼子。」

      「友利。」相泽一唤,她顿时紧张一下。「我还没完全看過妳的个性发挥得如何。」他的鼻子缓缓吐息。「我本来该都没空做这种事的,但是下星期我的学生都去职场体验了,所以不会那么累——」

      友利眼放光芒,逐恢复精神,期待相泽接下来的话。

      「妳想的话,放学后可以来找我。」

      「真的吗?真的吗?哇啊!」友利雀跃地欢呼道。

      她笑得喜不自胜,不顾大庭广众的场合,直截扑上相泽,紧紧抱着他。

      「喂,妳这——给我差不多点!」相泽无奈地说,举起两手状似投降,实是不敢碰触。

      这场合不好阻止她收敛,她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再端出严厉的姿态喝斥她,恐怕更吸睛。

      「哈哈,对不起啦,只是——很久以前那时候就在想,可不可以不要把我留给别人、可不可以跟你走就好,虽然晚了很多年,可是也算实现了,我很高兴嘛!」

      「……吭?」相泽不知如何掩饰羞赧的心情,遂僵着一张臭脸。「啧,唉,只不过是评估一下个性……」他一手轻轻推着友利的肩,示意她放手。「好了!不要丢人现眼。」

      即使放手,友利仍旧欣喜得堆了满面的笑容,不住傻笑。明明下过马威,让她见识凶悍的一面,她依然不知道要怕。这活泼、大胆妄为的少女,竟是当年那自卑又懦弱的孩子,这足以证明,她确实得到了应有的成长环境。相泽不禁瞄一眼,看来哪里估错了,成熟可能只是表面,她天真得一如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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