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奶奶》蓬莱女

1、明日清明

　　我有一个奶奶。这是句废话，每个人都有一个奶奶，甚至两个三个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我说这句废话的原因挺简单的，因为我不知道开头要说句什么才好，所以干脆就来一句废话好了。

　　奶奶她老人家临走的时候八十多岁将近九十，算是喜丧。所以她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炕上的时候我努力的憋出了两滴猫尿，抹着泪的哭了一场，最后跟在报丧车的屁股后头磕了一路的头，算是全了一场的祖孙的情谊。

　　她没得时候年纪大了，脸跟路边老槐树的树皮似的皱巴巴的，肤色是没有一点光泽的枯黄色，嘴巴皱巴巴的像是干裂的泥土，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一半的眼珠，像极了三角眼。

　　年纪大了，大概人就不好看了吧。听老妈说奶奶年轻的时候是这一片的大美女，她身量高挑，肤色白皙，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还是高鼻梁，所以等她到了嫁人的时候自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彩礼钱她的父母当然也是要的高高的，倒是劝退了不少没钱的后生。

　　至于说爷爷是怎么娶到这个比他小了十岁的大美女的？

　　嘿，那个年头，自由恋爱什么的想都不要想，爷爷拿出了一大笔彩礼钱，她的父母就迫不及待的把她嫁了过来。有时候我怜悯的想，这个时代的父母嫁女儿，跟养肥了一头猪称斤论两卖出去区别也不是很大。

　　奶奶还挺幸运的。她小的时候她妈给了缠了脚，晚上的时候她疼的睡不着就偷偷的解开，第二天趁人不注意再偷偷的绑回去，就这么偷偷摸摸的瞒着家里一个多月竟然没被发现，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种运气了。当然我说她幸运倒不是这点小事，我说的是在她缠了脚一年后他们那地方解放了，缠足是陋习，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她的脚被放开了。

　　夏天的时候她穿着塑料的凉鞋在槐树底下乘凉，我就偷偷跟太后——也就是我妈——说，奶奶的脚真难看，前面五个脚趾头朝中间挤，大拇指下面鼓出来一大块骨头，跟蘑菇似的，怎么看怎么别扭，我妈就跟我说了缠足这事儿，至今我仍然将信将疑，因为小姑的脚也很难看，她可没有裹脚，爷爷的脚也不这样儿，可见遗传的概率要大一些。

　　因此奶奶常说自己的脚难看是因为缠过脚的缘故，我面上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心里头怎么想的就只有我自己知道了，她强调脚不好看是有原因的，后来我想了想，是不是她心里头也介意自己的脚不好看呢。如果我妈说奶奶以前是个大美人这事儿是真的，那她一个大美女长了一双丑丑的脚心里头介意也就说的过去了。

　　不过那年头女人的脚是不用露出来的，所以奶奶的父母大概的得高兴了，庆幸不会因为闺女的脚丑嫁不出去砸在手上了。

　　如果以上这事儿属实，那么奶奶这性子，跟现代那些活的精致的猪猪女孩倒是挺类似的哈。她晚年的时候还不忘买护肤品保养品，说起来活的可比我精致多了。值得一提的是，奶奶她老人家岁数那么大了，头发还是乌黑油亮，打上眼一看没有一根白头发，老妈可是羡慕的紧——因为太后老人家不到四十就长了白头发，现如今不得不靠染发剂来弥补自己的形象。

　　PS：老爸至今还没长白头发，我将来会遗传谁的概率比较大呢？秃头jpg.

　　说了奶奶的形象问题，接下来说一下她的脾气吧。她的脾气嘛，反正晚年时期已经几乎没脾气了，感觉很软和的样子，但是听家里的女人说，年轻时候挺厉害的。

　　老妈总是说奶奶怎么怎么欺负她，我这人吧挺容易相信人的，老妈说一次我就信了。但老妈这人也有个大多数母亲都有的毛病——唠叨。她说一次我信了，她说两次我信了，她说三次我将信将疑……

　　我被她烦的不信了！

　　后来奶奶跑来我家说要住几天，我妈木着脸给她收拾了一间屋子，我寻思着这两人关系也没我妈说的那么紧张嘛，然后就被狠狠的打脸了。

　　某一天奶奶出门散步，大娘二大娘三大娘找上门来，她们四个妯娌坐在客厅里聊天，我不小心听了那么一耳朵。总结一下就是奶奶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狼人，比狠人还多一点，她跟她大儿媳打过，跟二儿媳打过，跟三儿媳打过，还跟四儿媳也就是太后她老人家打过。

　　我震惊了！如果就一个儿媳妇说她不好怎么也是情有可原，可如果所有的儿媳都说她不好，并且都在进门后不久搬了家，甚至就连她的亲生儿子都不愿意理她，那么这老太太也是老太太界的一个大写的狼人了！

　　我突然就回忆起了每当家里有点好吃的先送点给老人家的时候，老爸总是说给爷爷送过去。以前只以为因为爷爷是一家之主嘛，送给爷爷不也就是送给奶奶了，而且每次太后也准备两人的分量，如今细细一琢磨，怎么想怎么就不对味儿呢。

　　我琢磨出味儿来的那一年小心的观察了一下三个大娘和大爷，发现三个大爷吩咐往奶奶那儿送东西的时候也是说送给爷爷吃的。闯关东回来的大爷最直接了，只送给爷爷一人的份儿，根本没奶奶什么事儿。

　　不能继续观察下去了，我警告自己，然后很快就把这事儿给过了。

　　奶奶小时候对我不好，我记事儿比较早，又跟小姑家的表哥同一年生的，小时候他来玩儿两人经常一块儿，奶奶那里如果有好吃的，一定是给表哥的，我的话是一点都没有的。好在我心比较大，不介意。

　　至于说为什么贪吃的小孩子不介意奶奶偏心，我可没那么懂事儿，因为只要表哥一来，奶奶不分给我好吃的，爷爷就会很内疚的看着我，然后背着奶奶偷偷塞给我零花钱。我心理平衡了，甚至隐隐的还有点得意，当然也就不介意表哥当着我的面吃好吃的连让都不让我一下了——嘻嘻，我拿爷爷给的零花钱去村里小卖铺买好吃的，一丁点儿都不给你！

　　长大了之后这才知道这叫做重男轻女，当然我还是不介意的，因为我的父母没有重男轻女，他们没有顶着国家的压力生三胎到现在我心里都满怀感激——我见过那些家里超生弟弟的姐姐，她们活的都不快活。

　　我的地位无可指摘，甚至就连有了妹妹父母都是一视同仁，而且毫不客气的说，也许是因为第一个孩子的缘故，受到的重视甚至还要比妹妹多一点儿。

　　大了懂事儿了奶奶就对我好了，我也不懂是个什么理由，反正她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骑自行车红着脸回来的午后，给我五毛钱买了一块雪糕，从此我就觉得她是好人了。

　　这事儿我到现在都没忘，所以我没法讨厌太后嘴里那个可恶的人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奶奶不找事儿之后和她的儿子儿媳也没热乎起来，离得远了，关系也就那样儿，都尽到了赡养老人的义务，然后有好东西给她送上一份，这在乡下已经算是很好的待遇了，不然她一个不事生产的人哪儿来的钱买保健品和护肤品呢。

　　不过我心里也一直有一个芥蒂。太后她老人家身上肋骨那里有一块儿疤，一看就是被人给咬的，咬她那人咬的挺狠，几乎把那一块儿肉给咬了下来，只剩下两边的皮连着，后来几十年了才慢慢的长上去成了一块疤，而不是没了一块儿肉——这是奶奶干的。

　　后来我才知道为这事儿我们家第一次搬了家。我们家挺衰的，为了奶奶搬了两次家，两次都是因为奶奶欺负太后，老爸被逼的没法子干脆搬走了。

　　不过太后后来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倒没有心情晦涩，因为老爸实在是太给力，奶奶欺负她的时候他一直护着太后，奶奶能咬她一口也是因为他被一群人给拦下了——那是一场家庭大战，我如今的记忆里也是有的。

　　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我坐在院子里玩耍，从天而降一块石头擦着我的头发砸在了我的面前，当时老爸抄着铁锹就出去了，太后把我抱进屋里也跟着跑了。

　　起因我当然都忘干净了，只记得这些刺激的场面了，后来听老妈说那石头是小姑扔的，因为奶奶说太后不孝顺，整个家族十几口子五六十人干了一场，到最后当地警方都惊动了。

　　我跟小姑的感情挺好的，但这会儿我想了想，如果当时小姑扔那块石头的时候再用点力，以那块石头的大小，砸在我的头上，我当场轮回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

　　阿门，其实我也是一条锦鲤啊。

　　太后说我记忆挺好的，那是我三岁时候的事儿，我如今的岁数不提，反正我寻思着能逼着三岁的我就开始记事儿，这事儿也是有够刺激的。而这事儿的直接原因……果然不愧是狼人啊……

　　人啊，或者说我们家的人啊，果然都是些记吃不记打的玩意儿。如今老太太人没了，不说我吧，就说被老太太整的那么惨的太后竟然也只记得她的好了，清明的时候蒸上一锅小馒头，给她扫扫墓，烧个纸，甚至比她的儿子还用心。

　　至于说老太太怎么个好法，太后想了半天，只噎出一句她拿我妹妹挺好的——可不是嘛，妹妹是在我们搬家后出生的。

　　那时候太后生了一场病，只有太后和她的二儿媳伺候她，之后脾气就软了下来，然后就拿妹妹好了——妹妹这小破孩儿经常去找她玩，甚至连饭都要在那里吃。

　　两人感情好的原因大概也有两人长得比较像的缘故，我们祖孙三代遗传挺好的，就连左手上的纹路都几乎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亲生的，错不了。当然，我指的祖孙三代是爷爷，老爸和我。

　　没错，本人虽然性别女，但遗传大神没有放弃我，成功的让我成了一个男版小一号的爷爷和老爸，据村里不透露姓名老太太说，就连从背后看走路的姿势都是一样的。

　　PS：我不想要这样的！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吗！

　　妹妹长得就和奶奶挺像的，尤其是鼻子，用太后的话来说，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好吧，以上就是我知道的奶奶的相貌和脾气了，至于说她都还经历了什么事儿，这我就不知道了。要知道虽然爷爷年纪大了经常晒太阳讲故事，但他讲的都是他怎么打鬼子的事儿，一毛钱奶奶的事迹都没讲过。

　　不过我估计她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就是了，爷爷的脾气软和，家里头兄弟有五个，那个年头兄弟多就意味着别人不敢欺负，更何况他们五个兄弟都是当过兵的，有一个还是大官，虽说死了，但至少政府也得照顾一下不是。

　　我说以上这些是在充分的列举证据，在这样的环境下，虽说奶奶过得日子肯定没有现在这个社会这么舒适，但也应该没什么苦头让她吃的。

　　要知道即使生活在现代，还有一嘴的地沟油要吃呢。

　　嗯，今天就这事儿吧，因为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真要说的话，其实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拿起键盘的时候，忽然就没了那种抒发的欲望，大概真的追究起来，奶奶这个人，就算对太后再怎么不好，可我没有体验过。

　　没有感同身受过，怎么会体验到那个人的感受呢。

　　所以我对奶奶的感情嘛，也就那样儿了，淡淡的。

　　别人提起奶奶时一副阖家欢乐的德行，问我的话，那我也只能这么说了——我有一个奶奶。

　　呸！谁还没个奶奶怎地？德行！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