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旧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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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筱逸自五岁被父亲卖进戏院起，每日清晨定是要早起练功，酷暑寒冬，从未间断。班主从小便教导，台上分分钟，台下十年功。若想出头，先要吃苦。
他，自小便是这么过来的。
依旧例吊了嗓、练了功，王嫂端了水和帕子，绞干让他净了脸。
“这几天又不上戏，好好歇着，做什么这么辛苦？”置着早餐，王嫂嘴里埋怨着。
“功夫要是撂下了，再想拾起来可就难喽。”云筱逸偷摸地趁她不注意摸了一个肉包，被烫地在手中来回丢着，哈着气，小小地咬了口：“还是王嫂疼我。”吐着被烫到的舌头，笑得单纯而天真。
王嫂又好气又好笑地给了他一掌，“被烫着了吧！这么贪嘴，外面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还这么没出息。”
“外面的东西怎么比得上王嫂的手艺。”
弯弯勾成下弦月的眸子闪耀着明亮光彩，杏花瓣似的娇唇愉快地勾起一朵笑，映着寒玉般晶莹剔透的肌肤，活脱脱得一个不知世愁的少年郎，年少天真的模样。
这是间坐落在布衣巷中的小小院子，带上王嫂夫妇住的房间，拢共不过4间房。云筱逸素来爱静，20岁那年自己置了这院子，与班主派来照顾他的王嫂夫妻同住，也过了不少时日。久了，竟培养出亲人样的感情。
收拾好了碗筷，王嫂进屋见云筱逸闲着无事拿着一册书躺着发呆，走过去。“小三儿，今儿前门大街有集市，你跟着我一起去逛逛，也好过在家里发呆。小心闷坏了。”
云筱逸被卖进戏班子前，在家中排行第三，自小家里人便这么称呼自己。而现在，也也有这么寥寥的几个人知道这个称呼了……
前门大街？
他愣了一下，眼睛中的迷蒙水气氤氲，“不……不去了，卿之说今儿晚上来接我，让我在家等着他……”
不听缘由还好，一听就炸了的王嫂两手在围裙上蹭蹭，指着云筱逸：“他说晚上来接你，你就巴巴地从早上开始等？你说你！他到底哪儿好了！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董先生家的女儿哪点不好了，人家要死要活的嫁你，都上门提亲了，让你生生地给推了。多好的一个姑娘！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你说你这孩子！到底怎么想的！？”
越说越气，差点一指头戳到他脑门上，看看能不能把他给戳明白了。
云筱逸迷蒙的眼中闪烁着要人的水波粼粼，斜卧在躺椅中的身子柔软的缩成一团。
“像我这样的人，怎好再去糟蹋好人家的姑娘，这不是毁了她吗？”
声线低低迂回，好似无助的梨花在风中颤抖。
原来他竟存着这种念头……！
王嫂大吃一惊。在戏班子也待了半辈子，小三儿等于是自己看大的……
为了女子一般的声线和身段，他简直是在血泪中过来的；更大一些了，他柔美的面容和身段又在纯男性的班子里好像狼群中的肉一样惹眼……
一日夜里，他衣衫不整的从班主的房内逃到自己房内……虽然自己和老王都没有言语，但也大抵猜出其中的事儿……
打那日起，小三儿就更加刻苦的用功。问他缘由，只是苦笑，虽说是下三滥的行当，但若是没了用，也只能被人吃；若想不被欺负，只能靠自己……
人红了，享福了，日子久了，自己倒把这些旧事给忘了。
只是，在小三儿心里只怕是化了脓，成了心头永久的伤，泊泊地淌着血水……
呆了半晌，王嫂才期期艾艾地说：“就算是董姑娘不行，那……那也不能是他啊。小三儿，你一向精明，怎么偏偏这会儿，犯了糊涂！那人……”
那人哪里是我们招惹高攀得起的？
云筱逸一向剔透的眼睛乍然像炽热的阳光一样明亮起来，放佛萤烛耗尽生命放射的璀璨光彩，带着一股子娇艳的妩媚，整张脸顿时鲜活。
“这些年来，来来回回不过是唱念做打，一场又一场的戏。既然是戏，总归是假的。看尽了那些个假，一个人也冷怕了，但凡是一点点真，一丝温暖也好过一个人孤独。”
况且，他对待自己总还算有心，这丝毫的冰冷温度也是他给予自己唯一拥有的温暖，足够了。
即使……明知道那人是假的？王嫂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算了……既然他能够高兴，又何必再扫他的兴呢？这种世道，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倒不如随了他的心……
眼角瞥到王嫂愁眉苦脸的，云筱逸轻轻笑了，云开雾散般清澈动人，懒懒地站起身搂住了她，咬着耳朵：“若是王大哥肯割爱，我倒想和王嫂一起安安稳稳地过了一生。”
王嫂顿时哭笑不得，回头赏了调戏自己那小子一个爆栗子，“又乱说！我都多大了……”
云筱逸悄悄地把脸埋进她的背部，喃喃低语：“我说的是真的……”
和某一人，平平淡淡的，一起到老……
吃了晌午饭，刚刚躺下没多久，就被一阵喧哗吵醒。
云筱逸随手拿了件衫子披着，走出卧房，正好瞧见五大三粗的王大哥气冲冲地把门给栓紧了。
“出了什么事？”走去过，侧耳一听，明白了。
又是日本军的翻译官带着人来了，总这么避着不见也不是回事儿。他们拿自己没办法，可要是连累了王嫂夫妇……
眉头一紧，“王大哥，把门打开吧。”
“狗日的畜生，搭理他们干嘛！”
王大哥老大不情愿，嘟嘟囔囔地开了门。
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的淌了斜倚着墙根的人一身，慵懒的披着一件月白色衫子，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光华，随性得风情万种。
云筱逸当真有二十七了？饶是已经见过无数次，翻译官还是忍不住感慨。岁月似乎凝固在了他的身上，永恒不变的容颜。
有意无意地拿眼角撇一眼黄皮军官，云筱逸讽道：“你倒是不怕烦，见天儿的来，真是要命！”
“这……”
一向能言善道的翻译官忽然无言，脑子里全是那眉眼间的流光，配着他低柔的声线，让自己找茬的心早早飞上九霄。
呆了一会儿，才找回声音：“请云老板再好好考虑考虑，让我也好回去给长官一个交代。”
“哎~~~你要磨死人么？”云筱逸长长地拉着嗓音，似笑非笑地嗔道：“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
一双迷蒙蒙沉浸在雾霭中的黑瞳，光彩剔亮，红唇勾起淡淡的笑：“现在，我需要休息，行吗？”宛如春天绽放的第一枝桃花，娇艳灿烂。
美人！
待到翻译官人从迷醉中醒过味儿，非常郁闷地发现自己面前大门紧闭。回头看看同样一脸迷茫的士兵。
叹气，认命地承认自己吃了个暗亏。不过，好歹，这次云筱逸总算是松了口，回去也算是有所交代吧。
王嫂不安地看自家男人气鼓鼓地骂娘进了房，才悄声问云筱逸：“小三儿，你怎么能答应那些畜生呢？”
刚刚男人的脸都绿了，脑门的青筋蹦蹦跳着，还以为他会揪起小三儿揍一顿呢。
不过也怪不得他。自打知道家乡被日本人占了，妹妹生死未卜的信儿后，男人就恨不得活脱脱地啃下日本兵的肉，喝他们的血。
这些，小三儿也都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也是坚决地给回了，怎么现在却又……
感受到丝丝凉意，云筱逸拢紧了身上的衫子，浓浓的疲倦从眉眼中渗透出来。
“若不先拖住他们，我倒算了，只怕你们的日子……尤其是王大哥的性子……少不得要吃暗亏的……”手紧紧攥着垂下的衣袖，指尖已经微微泛白，慢慢地走向自己卧房。
他是为了自己和男人的安危才虚与委蛇？王嫂迷茫了。
突然觉得云筱逸映在地上的长长身影孤独而压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旧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