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3]浪漫血液》keywords

1、翩然客

　　“虞施主，这边请。”

　　小沙弥双手合十，为身后一位绯红衣衫的女子引路。那女子头戴幕篱，垂下的白纱几乎到了脚踝，使人看不清真容。她与小沙弥保持着极远的距离，脚步越趋缓慢似在克制，幕篱反而无风自动。

　　气氛略显诡谲，小沙弥自知这位女施主不同旁人，也不多话，岂料还未走到她预定入住的禅房前，她便道：“小师父，剩下的路我自己前行便好。”

　　小沙弥便止步，“小僧便不叨扰，虞施主请自便。”

　　待这小沙弥离开后，这名叫虞妙音的女子站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山风吹起了她的幕篱、衣衫，她伸手将幕篱摘了下来。

　　这幕篱上的白纱最里一层已被剑气切割成千万条，她握着幕篱，缓慢平稳的控制自己呼吸，剑气平息。而后微微抬头，面容在晨光里如蒙迷雾。

　　任谁见了，也要称赞她是美人。金箔玉钗，琉璃绾发；眉似春色含黛，眼如秋水点星；瑶鼻凝脂，朱唇流丹。那张面容在晨光的蒙上一层光辉，看不清表情，但她此刻确是面无表情。细看之下，会发现她眼中是无动于衷的漠然与冷硬，叫人看了倒有几分害怕。

　　那灿灿朝霞映在她的眼中，也是毫无温度的。

　　也不知过了几时，她转了个方向，向着供奉药师琉璃佛的药王殿前去。

　　这一路上皆无人，虞妙音很快到了药王殿。

　　殿门却将开未开，阳光透过半掩的门框斜斜照入大殿，细小尘埃在空气中浮动，殿中的药师琉璃佛面容一半笼罩在阴影里，一半照耀在日光下，竟有几分诡谲。再细看，却又端持慈悲的眉眼，微笑注视世人。

　　佛像前的蒲团上，趺坐着一个人。此人身穿佛门弟子僧衣，却没有剃度，一头黑发垂到蒲团上，双手合十，低声念诵着《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他念了一遍又一遍，又急又快。虞妙音在门外停下了脚步，与殿门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她倾身侧耳，专注倾听。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分，诵经人停了下来，语调中带着无限冷淡疲惫：“施主既已到此，又为何驻足不前？”

　　虞妙音不疾不徐道：“小师父不是我要寻找的人。”

　　那背影仍旧一动不动，“施主怎知我便不是你寻找的人？”

　　虞妙音似乎感觉眼前的情况有一点趣味，她唇边逸出一丝微笑，“小师父，你要度我？”

　　那背影坚如磐石，并未回答。

　　有一丝不明显的血腥味弥漫，也许是错觉。虞妙音反而后退了一步，重复道：“你想要代替澄空大师度我？”

　　如思如缕的杀意逸散开，向着殿中的人包裹而去。他恍然未觉，只是专注的一粒粒捻过绕在手指上的佛珠，似借此对抗无形无质的痛苦。

　　“施主，”他哑声道，似在极力忍耐什么，空气中盈满紧绷张力，为他下一句话做出注脚——
　　“又怎知不是，你前来度我？”

　　“嗡！”

　　他手中的佛珠串应声而断，碧翠的珠子骨碌碌散落一地，跳跃进黑暗之中，仿佛昭示着什么状况。

　　果然，不出三息，他委顿于地，再无声息。

　　虞妙音一动不动，似乎在探寻他的昏迷是否真实。恍惚间，远处隐隐传来的梵音佛唱，经过这几重殿阁的过滤，几乎不可耳闻。但在她耳中，依旧清晰的如同在耳边响起。

　　虞妙音注意力转移到这禅唱之上，久久无言。

　　那是佛在普度世人。

　　听了一会儿，沸腾的杀意渐渐平息，虞妙音叹了一口气。

　　这也许是澄空大师试探她的举动，也许不是——这位在灵隐寺中隐居的大师，总有令人深思的举动，却在细微处处皆合佛理。而只要不是蠢钝到没有思考的能力，效果总是立竿见影。

　　总是能有效克住她心中的——

　　每前进一步，那些无法抑制的、归于隐秘的、甚至无波的情绪缓缓归于意识深处，她迈进了殿门。
　　——

　　虞妙音放平他的身体，此时方见这人面容。他虽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人却是英俊无匹，即便穿着这身僧衣，也当的上一句“皎如玉树临风前”。

　　虞妙音善云裳，精治疗，见得此人唇角一道细细的血线蜿蜒，便伸手为他搭脉。此人脏腑并无大碍，流出的血线是却不知是何攻心而至，精神因此受到极大冲击，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又叹了口气，使用云裳心经为此人做了个治疗，王母挥袂、风袖低昂双管其下，他凌乱的呼吸逐渐回复平稳悠长。

　　虞妙音此刻方得闲观察此人，此人身上的僧衣虽是寻常制式，所用布料却是江南一带最为出名的天青纱并蝉翼丝制成，非大富大贵人家所不能用。而散落在他周围的碧翠佛珠，颗颗剔透通翠，一丝杂质也无，显是翠中上品。他的衣袖处，绣着一枚金色小剑，这已揭示出他的身份——
　　西湖藏剑子弟，必是叶姓本家。

　　虞妙音气定神闲扫过殿内一切陈设，已做到了然于心。虞妙音十分有耐性，等到他悠然醒转。她甚至冲着这藏剑子弟微微一笑，笑中有难以言喻的无穷意味。

　　他的眼眸在苍白面容映衬下越发漆黑，一瞬不瞬注视着虞妙音，而她的身体半边淹没在阴影中，看不清真实的情绪。

　　如果不是还能听到前山传来的禅唱，他几乎要沉溺在这一片毕生难以追寻的平静之中。

　　没有如潮的七情六欲裹挟，他终于获得内心的宁静。

　　他低头轻咳几声，缓慢坐起身，再无痛苦之态，又作趺坐之状，道：“施主，是你救我，叶霁在此谢过。”

　　虞妙音含笑：“若要言谢，便请小师父再为我诵念一十八遍《心经》如何？”

　　她甚至转到叶霁身边的蒲团趺坐，双手合十，低垂眉目，似真正在等待他诵念经文。

　　叶霁语调淡然：“自无不允。”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药师琉璃佛微笑注视二人，能度世间一切病痛苦厄。

　　......

　　叶霁再度诵念《心经》，一十八遍过后，虞妙音漫不经心道：“澄空大师引我至此，果真是用心良苦。”

　　叶霁听得出她话语里的潜台词，不为所动，“师父的佛理更上一层楼，所作所为处处有深意。”
　　虞妙音睁开了双眼，“小师父，你拜入澄空大师门下几时了？”

　　叶霁诵念过一句经文，方回道：“我乃澄空大师门下俗家弟子，拜师不过年许。”

　　虞妙音渺然微笑，“难怪如此，我却不曾见过小师父。”

　　她站起身，转过去关上殿门，“吱嘎”一声，连同日光一起被隔绝在外。

　　叶霁仍旧不动：“施主这又是为何。”

　　虞妙音背对着他，道：“乱了。”

　　叶霁沉默不语。

　　虞妙音又叹了第三口气，“小师父，你在药王殿诵经多时，就没有发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空气瞬时紧张，叶霁霍然睁开了双眼。

　　虞妙音往前几步，走到了悬挂经文的供桌前，掀开了布帛，露出了一个瘦削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人。

　　他白须白眉的脸上似有微笑，又无端透露出一丝慈悲。他的衣衫虽有部分垂到了地上，却仍无垢清静。他双手合十，闭眼端坐，还似在诵念经文，而却永远也念不出声了。

　　叶霁的目光慢慢移到他的脖颈上。

　　老人的脖颈上有一道致命的伤口，却被人用特殊手法处理过，用丝线缝合起来，无一丝一毫的血腥味腐烂味。

　　澄空大师。

　　不知何时，虞妙音已立到了叶霁身后，轻声问道：“小师父，你的师父在此死亡多时，你竟未有一丝一毫察觉吗？”

　　——

　　当是时，前山又传来了隐隐的喧哗声，众僧侣呼声大作，虞妙音仔细分辨，那分明是有人在大呼：“扬州刺史昨日遇刺，今日前来灵隐寺例行搜寻，诸位不必惊慌，配合便是！”

　　虞妙音不惊反笑，她站在叶霁身后，双手合十，端端正正对着澄空大师的遗体行了一礼。

　　叶霁如遭重击，英俊的面孔上泛出涔涔冷汗，他眼中痛苦之色愈浓，右掌不自觉按在左胸，以此来对抗巨大的悲恸。

　　虞妙音行礼完毕，脸容上的笑容消失。她微微倾身，双手按在叶霁的肩膀上，附在他耳边道：“见此情形，我倒有几分相信这不是小师父所为。”

　　叶霁似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不能回神，竟对虞妙音的话语充耳不闻。虞妙音不以为意，耐心十足。前山的呼喊声越靠越近，叶霁终于被惊醒。

　　他艰涩的开口，声音比之方才更沙哑了几分：“我——”一时难以为继，泪珠滚滚落下。

　　虞妙音直起身：“是与不是，总会有个分辨，便要请小师父受些苦痛了。”

　　她一掌扬起，重击叶霁后背，叶霁猝不及防喷出一口血，便见这女子捡起搁在旁边的幕篱，眼中的情绪如冰似雪——或者更为直观的说，除了澄空大师的死给她造成的波澜外，她本就无丝毫的波澜。

　　不是修佛修到古井无波的无波澜，而是一种更加直观、更加残忍的无波澜，仿佛她生来就是如此。

　　她明辨一切，却又不能再感受这一切。

　　这绯红的身影再次凝望了一眼药师琉璃佛，又看了一眼澄空大师，飘然离去。

　　但叶霁已无暇理会，他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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