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深情共浅遇》乐歆

2、（二）

　　（二）

　　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换场子了，KTV包厢里横七竖八躺着一堆人，看样子在我没来之前他们挺激烈的。

　　韩以北差点以为我不来了：“沈棠你化妆成人样要化两个小时吗！”

　　我说：“谁让你们找的地儿这么偏？我这种良家妇女从来不去酒吧KTV的好嘛？”

　　韩以北不理我，抱着麦克风沉浸在他的《告白气球》里。

　　晴子她们倒是端端正正坐着，挤在一片阴影里咬耳朵。

　　CC一看见我就扑过来，把酒杯塞到我怀里：“喝，棠棠，你陪我喝！他们都是坏人，他们都不陪我喝……”

　　不知道是包厢里灯光太迷离，还是她已经醉了，面颊一片酡红，走路也有些摇晃。

　　我冲其他人挑眉：“CC怎么了？”

　　韩以北耸了耸肩不说话。

　　“好了，沈棠又不会喝酒，你找她也没用，我陪你喝行不行？”

　　从我一进门就感受到的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终于变成温热的气息，停顿在我耳畔，短短几秒，又落到我身边。

　　顾承远扶过CC，把她搀到沙发上坐下，倒了两杯酒，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自始至终都没有和我发生任何互动。

　　我勉强找了个巴掌大的地方坐下，晴子把一切尽收眼底，她拍拍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眼神。

　　“棠棠宝贝你终于来啦，等了你好久呢！”

　　一转头就撞进一片柔软的丰满中，果香调的甜美香水自然随意得毫无心机。

　　不用抬头我都知道是谁。

　　蒋妍亲亲热热地凑过来，像条美女蛇缠绕在我的身上。

　　“点了你最喜欢的《南山南》，我陪你一起唱啊！”

　　我被她的大红唇晃晕了眼，突然想起那些荷尔蒙无处安放的男孩子们为她前赴后继的样子。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顾承远，他点了一支烟，和CC一杯一杯面不改色地喝酒，丝毫不关心其他人发生了什么。

　　我的内心却止不住地波涛汹涌。

　　他怎么吸烟了？

　　为什么？

　　几乎没怎么见到的这一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需要借助烟草和酒精来消愁？

　　我突然一把扯过晴子的手，假笑和借口一样拙劣：“我给晴子看手相呢，你自己唱吧！”

　　蒋妍如果就这样轻易放弃当然就不是蒋妍了，她好像料定我会拒绝，不由分说地把话筒塞进了我的手里，一手勾上我的肩头，亲密无间地宛如闺蜜好姐妹。直到CC突然站起来，蒋妍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住了，她盯着CC开门出去，然后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南山南》的伴奏响起来了都没意识到。

　　“棠棠，你还没说我事业线怎么样呢，赶紧的啊！”晴子趁机解围，我顺势逃出蒋妍的“缠绕”。

　　晴子悄悄凑到我耳边：“CC分手了，心情不好，从酒吧一路喝到这儿，杯子就没放下……”

　　我震惊得不行：“他们俩不是毕业结婚吗？我份子钱都攒好了就等着收喜帖呢！”

　　“这年头的感情，说散就散。”

　　晴子一副看透一切的社会人派头，过了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你还攒得下份子钱呢，大学四年没见你哪个月不吃土。”

　　我已经没心思跟她贫了，出了包厢去找CC。

　　找了一圈没找到，反而在回去的路上遇到顾承远。

　　我本来准备点个头就擦肩而过，他却突然叫住我。

　　“沈棠，有没有空聊一聊？”

　　我没直接回答他的话：“看见CC没有？她状态好像不太好，又喝那么多酒，我有点担心她。”

　　顾承远叹口气：“她说去门口透透气，放心吧，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点点头，就准备走。

　　“我和她分手了。”

　　我笑：“我知道。”

　　顾承远定定地看着我，皱眉抿唇的样子和我第一天在小剧场里看到他时的一模一样。

　　“所以呢？”我继续笑着看他。

　　他好像拿不准我的态度，一直不说话。

　　我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回到包厢，晴子迫不及待地凑上来，暧昧的神情意有所指：“你和顾承远，嗯？”

　　“我们能有什么？以微笑，以沉默呗。”

　　“当我们是傻子？你后脚刚走顾承远前脚就追出去了。”晴子不屑地切了一声，“你自己看蒋妍的表情。”

　　我下意识地瞥了蒋妍一眼，她也正装作不经意地看我，两个人的目光好巧不巧碰了个正着。

　　饶是她迅速收回视线，那一眼我也看到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疑惑、不甘，甚至是怨恨。

　　他们俩分手恨我干啥啊，真的莫名其妙，两个人都莫名其妙。

　　韩以北本来还在含情脉脉地唱他的情歌串烧，突然看着隔壁系的一对情侣腻腻歪歪地说悄悄话，一阵鬼哭狼嚎：“都没有人陪我毕业，没有人陪我毕业！一个人毕业真的好凄凉哦……”

　　包厢里喝酒的喝酒，笑闹的笑闹，就是没人搭理他。晴子在点歌，看到下一首是《广岛之恋》，大喝一声：“行啊棠棠，又要一人分饰两角啦？”

　　我接过话筒，扬眉一笑：“快毕业，实力有点藏不住了，献丑献丑！”

　　平时没事我就喜欢在宿舍一个人唱男女对唱的情歌，跟精分一样。也不能怪我，母胎solo也没机会搭个伴儿唱啊。

　　我声情并茂地唱了一半，男声部分突然被人抢了过去。

　　顾承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了话筒，同学四年，我第一次听他唱歌，调不算很准，但音色还不错，他本来嗓音就好听。

　　唱到最后才发现包厢里竟安静得可怕，就听到我们俩一来一回地唱着“爱过你”。

　　我恍恍惚惚地坐下来，有点不敢看他突然变得炽热纠缠的眼神，他大概是喝酒上了头，才会径直朝我坐的地方走过来。原本坐我旁边的韩以北一脸懵逼地被他赶走了。

　　顾承远的身上酒气很重，我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在我耳边说：“棠棠，我知道这首歌你是唱给我的……”

　　我大笑：“自恋！”

　　他笑而不语，头靠在沙发上，神情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嗯哼，大家静一静。”韩以北突然走到包厢中央，像婚庆公司的主持人一样，捏着话筒，清清嗓子，“各位亲爱的同学，下面让我们进入今天party的主题——恭喜咱们班的顾承远大才子，喜提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知名大学offer，即将远赴海外，名扬全球，实乃吾辈之楷模，吾校之荣光，有请大才子发表获奖感言，欢迎！”

　　顾承远显然没想到今天还有这出，惊讶之余，还是无奈又有些腼腆地被簇拥着走到中间去。他个子很高，总是气定神闲，站在哪里都好像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他的口才一向不错，说了一堆滴水不漏的话，理性又冷静，看起来无懈可击，可是很多时候却让我困惑，究竟什么样的才是真实的他。

　　顾承远说完，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阵，眼神却好像一直看向我。

　　晴子用胳臂肘捣了我一下，激动得声音都要变调：“我靠，顾承远不会要跟你表白了吧！”

　　“怎么可能！”我嘴上立马否认，心里却也有强烈的直觉，他今天实在太反常了，即便是我们关系最暧昧的时候，他也从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流露出如此直白的感情，都说毕业季是分手季也是表白季，不会这么准吧……

　　为了证明我的话没错，我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在对上视线的一霎那，我心中猛地“咯噔”一下：我去，不会吧……

　　他却受到鼓舞似的，举起了话筒，正要开口，有个男同学突然跑进来：“CC在外面吐了，你们快去看她一下！”

　　我一把拉起晴子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内心却松了口气。

　　CC整个人挂在洗手间的水池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我们吓的不轻，连忙递纸巾，找温开水，然后把她扶到大厅的沙发上躺下。

　　CC抱着我，哭得不肯撒手：“我哪里不好，他不要我？我有才有貌，有胸有屁股的，我他妈哪里不好……”

　　“你什么都好，是他眼瞎！不哭不哭，就当练手了，渣男自有绿茶收，咱们就谢他不娶之恩吧！”晴子虽然恨CC不成钢，但到底还是心疼她，嘴上骂的比她还狠。

　　“……最重要的是，这四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陪他长大的人是我，凭什么让别人捡这个便宜？”

　　我看着CC，却怎么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见过向日葵似的元气少女CC这副模样？

　　那个军训时候嘻嘻笑笑没个正形让教官又气又笑的女孩，那个通宵夜跑回来第一件事是拉着我们去吃重庆火锅的女孩，那个永远笑容明媚自在张扬怼天怼地的女孩，在感情面前，破绽百出，不堪一击。

　　很久以后我想起CC的这句话，我才终于明白，没有什么好不好，你肤白貌美可盐可甜，你年轻开朗能歌善舞，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文可弄墨武可攻城，你什么都好，可是他不爱你，单单这一条，就削减了你全部的附加值，他的世界，你甚至连入场资格都没有。

　　世间一切皆可努力，唯独相爱全凭运气。

　　晴子悄悄拉住我，叹了一口气：“其实感情的事真的很难说，没法想太多的，如果喜欢，就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我默然。

　　回到包厢里，气氛已经不如一开始热烈，大多数人都喝嗨了，要么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三三两两抱在一起，唱着戚戚靡靡的调儿。

　　我坐到韩以北旁边，跟他碰了一杯，他转过头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怀里还有另一个男同学阿伦，阿伦考上了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学的硕博连读，这位年年学分绩第一的学霸在我们一众学渣眼中，早就是封神的存在。

　　我跟阿伦不太熟，我第一次不是在学校会堂的演讲台上见到他，在我印象里他总是意气风发，双眼闪烁着对未来的坚定，绝不像现在这样，抱着韩以北，满脸迷茫，说话也含含糊糊：“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好像只是觉得，觉得应该这样做……可我真的想做学问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话痨韩以北不知道是喝懵了，还是说不出安慰的话，一言不发的，一下一下拍着阿伦的肩，然后和我碰了碰酒杯，一饮而尽。

　　晴子挨在我的另一边，唐僧一样唠唠叨叨：“你少喝点，就你那酒量，待会儿可别指望我扛你回去啊！”

　　她一直都是理性的人，即使在这样伤感的场合，即使在这样一生一次的场合，也是点到即止，绝不允许自己失控。

　　我笑她：“别这么严肃嘛，难得放纵一次，喝完这杯酒，好多人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来，咱俩干一杯，祝咱们友谊地久天长！”

　　晴子看着我，目光有些闪烁，我本来是逗她的，没想到她真的端起酒杯，一滴不剩地喝光了。

　　我惊呆了：“深藏不露啊！”

　　我刚想趁胜追击，给她端第二杯，这时，顾承远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把不明所以的韩以北一把赶走，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重重地在我身边坐下，刹那间，周围就只听见他因为喝酒而变重的喘气声。

　　他心满意足地笑：“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好听……”

　　我把刚倒上的酒喝完，朝他张开手臂。我说：“抱一下。”

　　他愣住了，好像瞬间酒醒，但他这次没有思索太久，这个人，一向爱思索，反反复复，怎样才是最佳选择，怎样才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他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我，越抱越紧，突然就在我耳边哭了出来。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所措地拍着他的后背。

　　那一刻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别人在旁边看着我也不管了，只想抱紧他，给他一个依靠。他的脸埋在我的颈间，我听不清他又语无伦次地说着些什么，只感觉他的气息在耳畔。

　　这可能是我们此生最近的距离了。

　　我心里这样想着。

　　韩以北突然打破了包厢里缠缠绵绵到天涯的感伤氛围，这个人总是喜欢在关键时刻作点睛之笔。

　　他说：“唱完这首《送别》，大家就散了吧。”

　　包厢里顿时一片静默。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四年，我们生命中最无知又最博学的时光，我们生命中最简单又最自由的时光，我们生命中最无忧无虑又最不顾一切的时光，到此为止，春秋不复。

　　我们，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