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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宴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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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胡宴数了数,八个人,一点不错。死的是领头的大师傅,现在翘着一条腿喝着没多少牛肉的牛肉汤,凶手是学敲锣的小徒弟,人安安静静的,筷子蘸辣椒酱往馒头上抹。
胡宴暗暗拔了跟狐毛,吹了口气。狐毛飘飘悠悠朝小徒弟身上飞去,黏他头上了。这样一来,小徒弟去哪里他都知道。
他还记得,大师傅没钱又好色,上一世借口变戏法想法子揩油,这世他当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吩咐让炽奴安排好他们,自己闭门不出。
下午,胡宴熬了点玉米糊糊,让炽奴给云从风送过去,要炽奴叮嘱他早点睡,不然休息不好,自己先倒头睡了。
那群轮喜门的江湖艺人起得比鸡早,天还微微亮,七个徒弟在楼前空地上练嗓子,还是合唱,嗓音高得耳朵疼。
胡宴睡得早,一早被吵醒,也不是很困。倒是苦了客栈的其他客人,美梦正酣的时候被人吵醒,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开窗大骂,胡宴躺在床上听着,笑得直发抖。
大师傅也是个狠角色,掐着腰在楼下跟他们对骂,飚出来的脏句没一句重样的,胡宴听他们对骂。有行商受不了,直接扔下银子:“行行好,给你们的饭钱,别唱了!”
大师傅目的达到了,欢天喜地地拿起银子:“徒弟们今天收班了!明儿再练!”
话音未落,又是一把银子抛下,听响声比方才的还要多一倍:“明儿也别练!大后天也别练!”
“好嘞老板!”
大师傅收班回屋让徒弟们歇着了,胡宴知道他们没完,趁着间隙再眯了会。鸡叫过后,有行商准备动身走了,如家客栈雇的厨子一般也在这个时候来上班做早饭。
常住如家的行商凌晨要在客栈吃早饭的话,都知道在厨子那里知会一声,说自己要吃什么,让厨子优先做出来。客栈就三个师傅,赶工赶点的很,大师傅一行人起得早,讹到钱了没事干,点了一堆馒头包子,看别人先吃上了自己却迟迟不上,气得又破口大骂起来。
大骂也就算了,左等右等,相拥着去后厨闹事,吵吵闹闹,没一会儿开始摔碗砸锅,炽奴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外面怎么了?”
胡宴道:“躺着吧,我去。”说着掀开被子,下床穿衣,施施然走到厨房门口:“谁摔碗了?吵吵闹闹的。”
大师傅扭头一看,立刻换上一张笑脸:“是宴姑娘呀?”
胡宴懒得看他:“是你闹事?”
大师傅兀自强辩:“这厨子偏心先给有钱人上吃的,明明是我们先点的饭!”
胡宴踢了踢地上的碎片:“早起要走的人先吃,这是规矩,管你怎么闹,规矩不能破。你摔多少碗无所谓,你赔得起就行。摔了八只碗,值三十个铜钱,拿钱来!”
胡宴语气凶狠,大师傅一缩脑袋,赔笑着说:“三十钱?宴姑娘莫要诓我,就这几只破碗值三十钱?”
“出不起就别住!我听你一大早上就讹了不少吧?怎的三十钱都出不起?”
大师傅喏喏:“这不都是银子吗,身上又没铜钱……”转头让徒弟们都找找身上有没有零钱,凑了三十钱交到胡宴手上:“这总行了吧?”
胡宴靠在门框上,数了数:“你爱摔碗闹脾气就自己买些碗,少来摔我家的碗,还害得我要去再买。”
“是是是。”大师傅弯腰赔笑,一双斗鸡眼色眯眯地盯着胡宴胸上看,胡宴把钱往兜里一踹,转身就走:“嫌厨子做得慢,自己下面去,交钱别走了水就行。”
“好好好。”大师傅连声喏喏。
之后大师傅一行人不闹事了,安生了两天,第四天准时准点开始练嗓子,又讹到了一笔钱。
胡宴估摸着大师傅的死期也差不多到了,对小徒弟多加注意起来。小徒弟每天跟在大师傅屁股后头,该干什么干什么,乖得很,看不出一点破绽。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师傅没事,厨子先出事了。一厨子颠锅炒菜的时候,锅的木柄突然断成两截,胳膊受了一锅热汤,烫起了好几个大泡,烫得一个大男人当场失声痛哭。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为厨子治伤,用酱油的,用醋的。胡宴出来一看,这是把人肘子当猪肘子了,骂开众人,只用清水浇洗,冲到厨子不再喊疼了为止,再涂上烧伤膏药,包扎好伤口。提前给了工钱,让他回去好好养伤。
如此一来,剩下两个厨子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晚饭点的时候,大师傅嫌弃上菜慢了,又大闹一场,口不择言地骂人,众人皆掩耳而走。
胡宴听不下去,担心他坏了生意,不得已出来骂了他一顿,把他骂老实了,总算是安生了一回。
再安生了两天,前世这个时候大师傅都已经死了肉都臭了,这一世大师傅仍是好好的活蹦乱跳,而且盯着小徒弟盯了这么长时间,硬是没看出一点毛病,完全没有杀人的理由。
他又郁闷又奇怪,怀疑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没想到当日下午,大师傅就出事了。
被烫伤胳膊的厨子突然登门,拿着一口大铁锅直奔大师傅面前,二话不说手起锅落,第一下就敲得大师傅满脑袋血,第二下脑瓜开瓢,第三下脑浆都迸出来了。
堂上客人本在闲适吃茶,厨子突然闯进来行凶,大师傅的脑浆还飞得四处都是,把所有人都吓懵了,懵了一会炸了锅地乱叫,四处逃窜。炽奴一出来,完全摸不清情况,胡宴一看也懵了:这不对啊!
怎么变成厨子杀了大师傅呢?
厨子拿着凶器,呆呆站着,跟石化了似的一动不动。胡宴走过去,试探性地喊:“大哥?”未等他答话,先闻到一股子酒气。
这是喝醉上头了?胡宴再喊:“大哥?”
厨子扔下勺子,跟没事儿人一样走进后厨,拿起刀切胡萝卜,手还稳着,切得又快又匀。切好了下锅,不放油不打火,乐呵呵地在那颠锅炒,一边炒还一边唱歌,听得人毛骨悚然。
早有行商差自家仆役去最近的城镇报了案,官府的衙役快马加鞭赶来,厨子还在傻乎乎地炒菜。两个衙役熟练地将厨子掀翻压在地上,厨子大叫起来:“疼!疼!”
衙役可不管他疼不疼,杀人重罪,拷上链子再说。厨子胳膊还包着纱布,锁链一上,压在伤口上,又癫狂起来,左冲右突。两个衙役差点压不住他,招呼堂上的客人来帮忙,七手八脚死死摁住了,厨子又蹬腿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胡宴挤过来:“让让,两位大哥先别急,让我看看成不成?”
衙役踢了一下厨子腿肚子,呵斥:“老实点!”让出位置。胡宴蹲下来,小心地解开厨子胳膊上的纱布,层层解开,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伤口已经化脓了,皮下脓液晃荡,像包了一胳膊腐肉汤,还有股不明的恶臭。
厨子的胳膊是废了。
胡宴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应该是大师傅上次摔碗砸锅,把锅砸坏了,厨子没注意接着用,结果木柄断裂,烫坏了自己胳膊。伤势渐重,胳膊肉眼可见地要废了,再加上喝酒上头,一怒之下竟拿着铁锅生生把人砸死了。
虽然从头到尾,合情合理,但是胡宴总有种微妙的感觉。
被命运戏耍的感觉。
大师傅的尸体被徒弟们抬出去了,还有几个人暗暗抹泪,还包括小徒弟,叫胡宴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衙役大哥走到他面前道:“行凶的是你家雇佣的人,客栈掌柜的不能不出面,他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他明天就回来。”
衙役点头:“那好,等他回来了,告诉他一声,叫他来官府上对下口供,不然麻烦得很。”
胡宴嫣然一笑:“一定的,麻烦大哥了。”
衙役拉着厨子离开,胡宴目送他们远去,云从风走过来:“掌柜的明天就要回来了?”
他嗯了声,抬眸笑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感觉这厨子可怜,酒醉害人。”
“他应该知道那口锅柄坏了,又告诉我。最后害了自己,怪不得他人头上来。”秋风乍起,胡宴打了个喷嚏,“外面凉,进屋歇着吧,你最近睡好没有?”
“除了他们早起练嗓子那几天,睡得都挺好的。”
“我不是早告诉你要早睡了么?”
“你提前知道?”
胡宴眼皮一翻:“像这种走南闯北讹钱的艺人,不都是这样么?”
云从风点头:“宴姑娘见多识广,是云某浅薄了。”
差一点露出马脚,胡宴顺利糊弄过去,在屋里长吁了口气。第二天一早跟炽奴打了声招呼,出门还原本相,假扮远道归来的风尘仆仆的样子,重新踏进如家客栈的大门。
云从风一早起来对账,左手拿着馒头,右手记账,抬头看到胡宴,怔了下,站起来说:“掌柜的好。”
胡宴瞅着他,突然噗嗤笑了下,这一笑看得别人莫名其妙,云从风却好似明白了什么,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胡宴把行李往桌上一扔,抬头说:“你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云从风点头:“好。”
两人出门,并肩而行,半天没说话。
还是云从风先开了口:“阁下可是宴公子胡宴?”
“是。”
“那宴姑娘是谁?”
“我的分身。”胡宴眨着眼,这个理由他早想好了,“她能看到的,我也能看到。”
云从风:“原来如此,在下云从风。抱璞山空蝉斋弟子。”
胡宴笑了,熟悉的场景终于来了,不知为何他眼眶有点湿润:“为何而来?”
“我师傅担心我,向狐母求了一幅手谕。”他摘下头上玉簪,玉簪是中空,拧下流云头,倒出一卷薄锦来,带着狐母独有的气息。
“宴启:照顾好持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