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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藕粉丸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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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云的手很巧,那头发在她手里,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又听话又乖驯。只见几股发拧盘,交叠于顶,不一会儿,就挽成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只余两缕发丝调皮的飞在耳边,增加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姑娘你瞧,这样多好看啊。”浦云自卖自夸道。
余德音望着镜中的自己,年轻就是好啊,皮肤光滑如瓷,就算不施粉黛,也宛如一颗清晨的朝露。上一世她死的时候应该是三十几岁了,三十几岁的女人特别羡慕十七八岁的女人,她们朝气蓬勃,青春洋溢,个个都如那刚刚冒出水中的小荷,鲜嫩欲滴。如今重新回到十八岁,这算不算是一种恩赐呢?
“姑娘,我记得妆奁里有一只碧玉响锣簪,成色尚可,不如就给你簪在发边吧。”
余德音点点头。
若是上一世,伺候梳妆的最少也是两个婢女。现在只有一个,有时候自己就得搭把手了。
她打开手边的妆奁。妆奁不大,看着堆得满满的,却不过是一两个玉髓镯子,几只银钗,几只簪子,一只鎏金步摇。余德音翻开这些首饰,一枚白玉螭龙发簪赫然落入眼帘。
在那些平淡无奇的钗簪环佩中,这枚玉簪显得格外夺目。玉簪雕工秀雅,簪身浮雕五爪龙纹,上有篆书铭文:“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一看便是男子之物。能用上这五爪龙纹的,必得是那高不可攀的人上人。
她心一颤,细长的指尖落在玉簪上,轻轻摩挲着。
浦云知道,姑娘恐怕是在睹物思人。说起来,这玉簪还是姑娘幼时从晋王沐荣霖那里讨来的。只是时过境迁,姑娘再也不是当初的相门千金,而晋王依旧高不可攀,他们二人终究是缘分太浅。
想到这里,浦云心里有些发酸,劝慰道:“姑娘需知,儿女情长是最不牢靠的。”
她说这番话也是有缘由的。切莫说这世间多少女儿为那负心汉所伤,单是这人心,便叫人难以看透。前一刻还山盟海誓,后一刻便抛诸脑后。有诗云:人心悬反覆,天道暂虚盈。
浦云是俞晖一手选拔上来的婢女,从前俞晖在世时就经常嘱咐她,要她多提点提点自家姑娘,切不可深陷其中。
所以她今日见自家姑娘痴痴地望着那发簪子,便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前她也旁敲侧击过,但姑娘总是不听。只盼她今日能通晓里面的道理来。
余德音闻言一怔,手一松,任由那玉簪子摔在了地上。
“啪!”
那玉簪子瞬间断成了两截。
浦云虽然心疼那价值连城的玉簪,但也只得叫好:“毁了也好,便叫往事随风散。”
余德音倒并不是因为浦云的提点而突然开了窍。只是她重活一世,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再去重复上一世的人生。况且在这江都,如此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亲人安在,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如今再留着那簪子也实在没必要了。
她陡然想到了一件事。
“浦云,厨娘张嬷嬷可在府中?”
浦云不知道姑娘为何会这样问,答道:“姑娘,张嬷嬷一直住在府中啊。她做得一手好菜,姑娘很喜欢吃呢。”
余德音暗暗一笑,道:“是呢,我倒是突然想吃张嬷嬷做的藕粉丸子了。”
很快,浦云去了厨房一趟,回来时便带着一叠藕粉丸子,正是张嬷嬷亲自做的。
余德音吃了一个,便放了筷子,皱眉道:
“浦云,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你快去请个郎中来。”她捂住肚子,装作腹痛的模样,“对了,东街的钱大夫医术精湛,你务必去请了他来。”
浦云有些慌神,匆忙忙出了门。不一时便把钱郎中请了来。这钱郎中是个女医,曾经也给余家看过病。只是听说她没了丈夫,孩子又经常病着,很是缺钱的样子。
诊治过后,余德音将一锭银子交到了郎中手里。
钱郎中手里拿着的这锭银子足足有五两之重。她看了看余德音,又将那银子送了回来:“姑娘,诊金用不着这么多。”
余德音淡淡笑道:“不,钱大夫的诊金就值这么多。你只需对府里的人说,我是吃坏了肚子便可。”
钱郎中诧异道:“姑娘身体安康,并无不妥啊。”
“安康与否,全在钱大夫你一句话而已。”余德音将银子交还给钱郎中,“钱大夫正是需要用银子的时候,莫再要推辞。你请放心,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钱郎中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收下了。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告退!”
钱郎中出了门,正巧几个下人立在廊下,便对浦云道:“姑娘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需禁食一日,今日只能喝水,明日再喝一些白粥,让肠胃缓一缓。”
浦云放心道:“谢谢钱大夫。钱大夫,我送你出去吧。”
送走了钱郎中,浦云回到了青霜阁。
见自家姑娘躺在床榻上休息,便道:“张嬷嬷素来是个老成的,怎么今日这么糊涂。姑娘吃了她做的藕粉丸子就闹了肚子。”
“我听钱大夫讲,那藕粉丸子里的糯米粉不新鲜,才会导致腹痛。”余德音背对着浦云,捂住肚子,像是很痛苦的样子。
浦云疑心道:“姑娘,我早前听他们说过,这张嬷嬷手脚不是很干净。只是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如今想来,这倒并非空穴来风。家中人口不多,采买做饭都是张嬷嬷一人操办。难不成她用府里的银钱去买了那发了霉的糯米粉?”
余德音道:“很有可能。他们是欺负家中无主母做主,便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浦云,你传我的令,从今日起彻查余府诸人,务必要将这些蛀虫连根拔起。特别是张嬷嬷,无需审问,直接撵出去便是。”
浦云得了令,便飞速出了门。不一会儿,就传来张嬷嬷的哭声。
“姑娘,我是冤枉的啊。我没有……”
又听见浦云的叱责声:“姑娘平时里不太管这些小事。你们竟然欺负到姑娘头上来了。那钱郎中都说姑娘吃坏了肚子,还能有假?不是你贪了府里的采买钱买了发霉的糯米粉,还能是谁?你若是冤枉,怎地没一个帮你说话的人?”
张嬷嬷瞬间不吭声了,她知道自己理亏,平时贪污了不少。但她万万不敢把那发霉的糯米粉做成藕粉丸子给自家姑娘吃,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张嬷嬷又嚎了几嗓子,便被撵出府外。
“你们听好了,大姑娘说了,今后若再出现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那便不是今日这般撵出去就算了的。轻者打五十大板,发卖出去;重者嘛,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浦云是一等大丫鬟,众人在她面前是大气也不敢出。纷纷奉承地答道:“是,奴婢谨遵大姑娘教诲!”
这日梳妆完,余德音就去了章姨娘房里。房中只有妹妹余德婉和两个婢女在,章氏一早就出门了。
两姐妹拉着手说了好些话。余德婉今年五岁,是余申房里一个婢女所生,姓章,后扶了作姨娘。余申本就不愿纳妾,只是那晚喝多了酒,竟然把那丫头认作亡妻,做成了好事。直到其生下女儿,这才给了名分。纵然如此,也是极少到姨娘房里。
两姐妹正说笑着,章氏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道:“今儿个还真是热闹,来了几个媒人给大姑娘说亲事。”
余德婉听到说亲事,立马抬起小脑袋,扑闪着大眼睛,奶声奶气问道:“长姐要嫁人了?”
章氏看了余德音一眼,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姑娘也过了及笄之年了。你看隔壁的王姐儿,比大姑娘小两岁,去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年又怀上了。”
余德婉闻言不舍地抱着姐姐,嘴里嘟哝道:“这么说,姐姐要走了。我不要姐姐嫁人,我要姐姐陪我玩。”
章氏素来知道她们姐妹情深,嗔怪道:“婉婉,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此刻你长姐要是依了你的意思,再过几年岂不是成了老姑娘了。再说,你长到像大姑娘这样大的时候,也是要嫁人的。哪能由你胡来。”说着,就要过来抱她。
余德婉忙往姐姐怀里一钻,向章氏努了努嘴。
余德音抱着妹妹,觉得她粉嘟嘟的脸越看越可爱,玩笑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就这样陪着婉婉,好不好?”
余德婉小脑袋点了点,似懂非懂道:“好啊。”
章氏是个嘴碎的,一进来便坐在凳子上,喝了一口茶,又叹气道:“唉,老爷正为大姑娘你的婚事犯愁呢。好的人家看不上我们,差一点儿的老爷又看不上。今天那个媒人刘氏,竟然将那声名狼藉的孙嵩说与你。那孙嵩就是个色中饿鬼,江都无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那刘氏真是没眼力见儿,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我家姑娘嫁不出去!竟要配个无赖之徒。还有那个媒人黄氏,嫌弃这,嫌弃那,一会儿说我们家产薄,一会儿说他们李家是世代书香门第,我们余家只是小门小户,如今说给他家庶出的五哥儿,已经是高攀了。我呸!若是以前,哪里轮得到他们挑剔姑娘你。”
一直以来,章氏虽然有些偏心余德婉,但人还是心眼不坏,又心直口快。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站在余家这边的。余德音对她谈不上很喜欢,但也不讨厌。她知道章氏说的这番话都是肺腑之言,虽然言语有些粗俗,但话糙理不糙。如今的余家,是那些阿猫阿狗都嫌弃的。
余德音并不在意,她宁可终生不嫁,也不愿草草嫁人,虽然她快要满十八岁了。十八岁对于许多女子而言,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而她却迟迟不嫁。外头流言蜚语多如牛毛,有说她长得丑的,有说她有怪病的等等,传得沸沸扬扬。余家辟谣过许多回,但仍然有人选择相信谣言。
余德音付诸一笑,道:“这世间婚嫁之事,从来都讲究门当户对。既然人家觉得我余家门户小,还舔着脸上门说亲,这足说明,这家的公子哥要么是个不中用的,要么就是个品性不高的纨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