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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疯了 ...

  •   祁国的谶语之风由来已久,当年太.祖皇帝不过是世家的旁支子弟,却有方士言“王气在魏”。

      彼时昏君贼臣乱国,各路势力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去管一个小小的魏家。

      谁知后来魏家起兵,太.祖称帝,向天下证实了这条谶语。

      由此可想而知,君明臣忠的太平盛世里,一句“境宁当为天子”的谶语传出后,险些吓得齐棪自刎谢罪。

      齐棪何许人也,正是当今的境宁小王爷,字献枝。

      大祁唯一的异姓王,子袭父爵,生来尊贵。

      齐棪的王妃,翊安长公主听说后,悠然地拈花闻香道:“你若为天子,吾弟便成了亡国之君。你若因此而死,本宫又成了寡妇。左右是祸,我真命苦。”

      她满脸的闲适慵懒,齐棪实在没瞧出她苦在哪。

      “彼此彼此,本王也不算命好。”

      得了这句倒霉话。

      他拿列祖列宗和子孙后代发誓,他作为一名忠君爱国的三好臣子,岂能行谋逆之事。

      可就算齐棪的小舅子,当今天子大度,不在意这条谶语。那些国之忠臣,哪怕嘴上信他敬他,心里当真容得下他?

      开国时功臣无数,如何为何只剩下他这一个异姓王爵,大家心里都有数。

      因此齐棪遇刺时,第一反应是“给那毒妇说中了”,第二反应是“她一定不会给自己守寡”。

      没想到的是,他的确是死了一回,但长公主殿下没能成寡妇。

      *

      上京城作为北祁的王都,最不稀缺的就是纨绔子弟,闭着眼睛扔一砖头,也能砸中个公子哥。

      这群人闹起事来,通常无人敢管。

      这边是尚书独子,那边是侯爵嫡孙,沾上就是麻烦。

      但凡事总有例外。

      一队人马在安平侯府门前等着,不消片刻,安平侯急匆匆出来迎,朝为首的绿衣郎道:“连大人,快里面请。”

      连舜钦坐在马上,皮笑肉不笑,居高临下看着安平侯。

      “侯爷客气了,我听竹卫办事,没有进府喝茶的习惯。您把魏思荣请出来,下官便不叨扰了。”

      “我孙儿尚未弱冠,还是个孩子,若有……”

      “侯爷,”连舜钦面露不耐地打断他,冷冷地重申道:“听竹卫办事,自有规矩。”

      纵然安平侯姓魏,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这时候也没胆子再周旋。

      连舜钦不算什么,他身后撑腰的是境宁王,境宁王身后那是当今圣上。

      安平侯忙朝家丁道:“去把那小畜生抓过来!”

      连舜钦此人样貌不俗,一张方正的脸,浓眉窄目,可惜看人时总像含着讥讽。

      他家世虽普通,但反而没束缚,背后又有人撑腰,言行举止素来张扬,谁的脸面都不给。

      这张脸在上京城的大部分人眼里,就是张祸星脸。

      安平侯小心翼翼地问:“连大人可知如何处置?”

      连舜钦无所谓道:“死不了。”

      安平侯腿一软,眼看着自己最疼的孙子被带走,当即决定赶紧进宫面圣。

      进了听竹卫,不死也得脱层皮,现在去求陛下说不定还有生路。

      连舜卿走到半路,有人骑马追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当即勒马而去。

      原打算回卫所后,把抓来的两个纨绔好好教训一番,添点乐子。

      这下半点心情也没了。

      连舜钦守在房门口,心觉这事没意思。外面人人都说王爷与长公主伉俪情深,但事实是王爷重伤昏迷前,还在嘱咐千万别送他回府。

      贵府有狼吃人吗?

      请来的大夫医术高明,不输御医,就是说话比连舜钦还难听。

      人家风轻云淡道:“伤口太深,三日内若没醒,准备后事吧。”

      张口就提后事?

      知道这躺的是谁吗?老东西!

      已经过去两天,连舜钦想,人多半是醒不来了。

      他不得不替自己打算,王爷一死,听竹卫左司指挥使一职将空出来。

      若陛下果真英明,必清楚他的能力和忠诚,此乃千载难逢的升迁良机。

      再瞒下去,王爷真在他手里没了,别说升迁,下狱都便宜他了。

      他打定主意去通知翊安长公主,人家两口子不睦不要紧,别把他的前程搭进去。

      刚准备出门,境宁王醒了。

      齐棪脸上阴沉凝重,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恍惚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你脸上的刀疤呢?”

      连舜钦摸了把自己的脸,“王爷,可是糊涂了?属下这辈子哪都挨过刀,除了胯间和脸上。”

      良久的沉默——

      齐棪心底发冷,荒唐可笑。

      他忍着伤口的疼痛,费力地打量周围,又看了眼连舜钦的脸。

      “我昏迷了多久?如今是何年?”

      连舜钦笑了下:“放心吧王爷,您才昏迷两三日,还是景御三年呢。”

      景御三年?
      竟是景御三年!

      那他记忆中的那些事,难不成只是一场噩梦?还是现在才是在梦里。

      很快,伤口处钻心的疼痛就告诉他,这不是梦。

      连舜钦发现,除刚醒时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王爷一切如常,就是不愿说话。

      大夫说,他这辈子没见过伤口愈合这么快的人,居然短短几日就能下床行走。

      连舜钦幽幽地想,升迁无望。

      *

      来通报的宫人满脸喜色:“长公主,王爷亲自接您来了。”

      “知道了。”翊安应了声。

      从皇后的长阳殿出来,早上还算晴朗的天空,飘起大片的雪花,轻盈落下,冰凉的划过脸面。

      她伸手拦了一会,若有若无的冰寒触感,在温热的指上融开。

      翊安回头问:“挽骊,几日没见齐棪?”
      挽骊动了下眉:“七日。”

      自那日他们吵架,他挥袖离开后,便没再回府。

      本想着还有几日的冷战,没料到他这么快便有了戏瘾,赶来演她的二十四孝好驸马。

      齐棪面色凝重,穿着银色锦绣蟒袍,外罩红色大氅,远远走来很是醒目。

      “驸马怎么来了?”见他走近,翊安换上“诚挚”的笑意,妩媚万千。

      齐棪站在玉阶之下,缓缓抬头看她,一眼恍如万年。

      这是他年方二十的公主殿下,颦笑间倾国倾城,便是整个大祁的女子容颜堆加起来,也不如她一半明艳。

      如今是景御三年的冬日,此时他们成亲未满两年,关系不算好,但尚未到前世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齐棪得苍天眷顾,再一次站在她面前。他在心里默默说了句“别来无恙”。

      “发什么呆呢!”

      见他傻愣愣的站在那,脸色难看,盯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翊安走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地惦着脚尖,在他耳边道:“不情愿就不要来,装模作样无趣死了,再者玉奴今日无空理咱们,你演也白演。”

      在旁人看来,还当她在对他讲夫妻间的悄悄话。放在从前,齐棪必会笑着加倍回敬她几句,让她有火不能发。

      齐棪耳畔发痒,心里燃起团火,想起前世他们为数不多耳鬓厮磨的日子。

      “下雪了,我怕殿下冷。”他替她披上斗篷。

      他不对劲。

      翊安狐疑凑近了看,不知可是雪衬得,齐棪嘴唇苍白脸色难看至极。

      想必冷的是他。

      两人并肩而行,齐棪贴心地将伞倾向她那边。

      过往的内监宫人纷纷行礼,无不称羡。谁不晓得,翊安长公主与境宁王,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恩爱夫妻。

      他们成亲那日,满城庆贺,红绸满街,烟花放了一整夜。

      陛下亲自将长姐送出宫门,境宁王当众许诺,此生不负长公主。

      此后两年,每回进宫,长公主与王爷都如胶似漆,圣心这才大安。

      翊安心道齐棪今日兴致不高,竟连架都懒得与她吵。

      她最受不得人为的寂静,只好先开口:“今日无事?”

      “哪日无事?”齐棪反问一句,被她暗中拧了胳膊一把,才回过神道:“什么事都没殿下要紧,自然都能放下。”

      能下床之后,他什么也顾不上,只想来见她一面。

      “本宫好感动,真想建个碑来赞颂驸马真心。”
      “多谢殿下,此乃臣之荣幸。”

      翊安作呕,声如细纹:“适可而止,别逼我撕了你这张假皮。”

      齐棪低头看她,勉强弯了下唇,隐忍地喊了声:“殿下。”

      “干嘛?”翊安提高警惕。

      雪越下越大,齐棪放慢脚步,低头道:“给殿下赔礼道歉,上回不该那样说话。”

      从前都不该那样说话。

      他醒后想清楚许多事,包括前世那几年,他们为何不曾好好对待彼此,见面便如仇家。

      后来一切太晚,他甚至没有好好陪过她几回。

      翊安这人不长记性,再加上跟齐棪吵起架来,两个人都口不择言,骂到最后谁也不记得谁说过什么。

      见齐棪现在情绪明显低落,纳闷地问:“你说了什么?”

      齐棪举着伞,自嘲地笑:“句句是错。”

      悔不当初。

      他这般客气,翊安倒不好意思了,突显得她小家子气。

      那日翊安从外面回来,已是夜半,齐棪不知抽的什么风,在公主府等了她两个时辰。

      后来吵得不可开交,把齐棪气得连公主府隔壁的王府都待不下去。

      齐棪说的都是事实,她就是刁蛮自私、不守妇道。

      但她骂起齐棪,那就很不讲道理,怎么难听怎么骂。

      譬如骂他虚伪恶心,道貌岸然,在外养着“义妹”做姘头。

      翊安过意不去,本想关心他句,却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几日,宿在封浅浅那里?”

      齐棪听到这人的名字,脸上露出堪称漠然的表情,掺着冰渣般的冷意。

      他将视线移到翊安身上,“我一直宿在城南别院,没去见她,殿下放心。”

      “你们吵架了?”翊安看他表情不对劲。

      齐棪又转笑道:“殿下难道不知,除你之外,我从不与人吵架。”

      我还得给您磕头谢恩?

      翊安忍住才没给他一巴掌。

      她停下步子,手覆上他的额头:“发烧了?”

      齐棪站着不动,“没有。”

      “疯了?”
      “不曾。”
      “以退为进?别有所图?或者有求于我。你说吧。”

      齐棪:“……”

      路漫漫其修远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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