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鹿西

52、卓灵玛依 20

　　白满川迅速双手结出法印，祭出自己的护身罩。那极白的天雷只在触碰到透明罩的刹那，便将整个罩子击得支离破碎，猛地砸在了白满川的身上。

　　他浑身的经络被瞬间麻痹，几乎动弹不得，感觉体内的血液正在不断固化阻塞，有些喘不过气，双膝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一片。

　　这才是第一道，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白满川看了看远处的人，扯出一个笑说：“看到了吗，下一道雷可比这一道要大多了。”

　　卓灵玛依没有说话，她看到白满川脸上豆大的汗水划过侧脸滴到了地上，本就白皙的脸上如今几乎没了人色。

　　她愣在那好一会儿，眼前蒙起了一层湿热的雾气。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天雷从引雷的尖端笔直砸向了白满川，比之前的天雷更加晃眼，就像是要将整个天空撕裂一般，眼前如谪仙一般的人堪堪受住，双手称在地面，衣衫破碎，咳出一口血来。

　　他索性顺势躺下来，翻了个身。

　　此前听师父劝他莫要贪玩，免得千年的修为毁于一旦，还得平白搭上一条命进去，可他不听，他本以为这劫会在一千五百年的时候才来，到时候自己说不定就顿悟了，没成想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竟然提前了一百年。

　　三重天雷引申九害。

　　第一重，判仙体脱五谷，避四季寒暑，名利萦绊，恩爱缠身，好在这些基本的，他还算勉强通过了。第二重，判气弱成病，盲师约束，好管闲事，这些他也堪堪是受住了。

　　可这第三重，判半途而行废，岁月皆蹉跎，当真是一字一句为他量身定做。他已是垂死之象，索性不发一言地躺在地上，等着那团子乌云里面再撞出一道滚滚天雷。

　　可想起旁边还有个卓灵玛依，便开口虚弱地说：“快回去吧，你我也算有仙缘，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最好把我从前的模样记住了，好让我在人世间还能被几个人记挂着，死后还可以立个碑。”末了，还不忘打趣地说：“你要是有钱，给我修个庙堂也是可以的。”

　　说完又想起人间只有拜活神仙的，没有拜死神仙的道理。

　　又补充了一句：“还是算了，浪费钱。”

　　话音刚落，第三重天雷仿佛一道笼罩他全身的光束，从引雷的地方冲了下来，白满川闭上眼睛，以全身之力结出最后的结界以气相抗。

　　卓灵玛依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就冲了过去，好像出于本能地，她就是想帮他挨下那一道雷。

　　分隔两月，她以为那种心里懵懵懂懂的喜欢会在时光里渐渐散去，可再见到白满川的时候，那样的喜欢却如同泉眼里重新涌出的甘冽泉水，比起之前更加汹涌。

　　她扑过去的那一刻，从自己散开的发间看到白满川脸上震惊的表情渐渐破碎在风里，接着浑身就像是被奔驰迁徙的野马群踩过一般，巨大的疼痛感从整个背部集中传进脑海，最后彻底痛得昏厥过去。

　　昏迷前的那一刻，她好像听到白满川喊她：

　　“阿卓！”

　　混沌的意识里，卓灵玛依做了一个梦。

　　梦中风声草原的中间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她沿着河水信马由缰。风中有湿润的青草味，她好像看到乌恩大哥和可儿嫂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宣誓，成为彼此心中的日月，永恒的圣所。她还看到林赏坐在不远处，一个人望着天上的太阳，好像是在思念远方的某个人。还有周周姑娘坐在帐篷旁边，时不时地偷看杜公子的侧脸，杜冼星偶尔转过头时，周周便会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看向另外一个方向。

　　她看到了所有人，可他呢？

　　白满川呢？

　　卓灵玛依转过头，终于看到了他。

　　她看到远处山丘上坐着一个身穿靛蓝长衫的男子，手上拿了根狗尾巴草不停地甩啊甩的，身后是大漠苍霞，他朝着自己招了招手，脸上的笑意好像仲夏的暖阳，他说：“阿卓，等你好久了。”

　　接着，她感觉有人一把将她拉进了黑色的深渊，周围所有的画面全部消失，只剩下混沌的黑暗。

　　“公主，您看到了吗？”有人在说话。

　　“什么？”卓灵玛依在找那个人的位置。

　　“您的子民在黄金的笼子里哭泣。”虚无的声音说道。

　　“你是谁？”她在黑暗中四处张望。

　　“我也是公主的子民。”声音回答她，仿佛自九幽之下传来。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问。

　　“鬼狼的血脉将在火焰中觉醒，您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我的公主！”声音回答她。

　　卓灵玛依转身，问道：“我是不是死了？我记得我死的时候替白满川挡了一道天雷，他怎么样了？”

　　“您没有死，我的公主，鬼狼血脉是永生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谦卑，告诉她：“连神君都无法伤了您，天雷怎么会伤得了您呢！”

　　“我没有死？”她问。

　　“您没有死。”

　　“那他呢？”

　　声音笑了笑，说：“公主回去看看吧。”

　　话毕，卓灵玛依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断下落，直到碰上了一个坚硬的物什才停了下来，鼻尖依稀萦起草药香。睁开眼的那一刻，她看到白满川坐在离她不远的凳子上，透过帐篷的幕布看着外面，眼神里有些疲惫。

　　她其实替他挡那雷是抱着必死决心的，好让这个看起来云淡风轻没心没肺的仙人带着对她的歉疚一直活下去。可没想到自己身子板竟然这么硬，渡劫的第三重天雷劈到自己身上，竟然连跟头发都没给劈掉，实在让她失望。

　　她小心翼翼地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身子，也没有缺掉哪些零件，卓灵玛依顿时觉得自己白挨了一顿劈。因着她的初衷不是如此，就算不能因为死亡唤起他的恻隐之心，她也该受点伤什么的，好让她能用这个借口讹他一下。

　　眼下她生龙活虎虎虎生风的样子怎么看都没办法让他同情自己，这让她觉得十分痛心，一痛心，手就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结果她现在这样子被在门口坐着的白满川看到了。

　　“醒了？”他还坐在那里没有过来，只是远远看着她，带了些惊喜，也有可能是惊讶。

　　卓灵玛依脑筋转得快，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模样有点像是摸着伤口痛的样子，于是干脆顺水推舟，轻轻咳嗽了几声，虚弱地说：“水...”

　　白满川没有说话，走到桌前面给她端了一碗水过来。

　　卓灵玛依想了下那些昏迷多日才醒的病人应该是个什么状态，于是有样学样，抿了一丢丢水送进嘴里。

　　白满川看了看碗里的水，问她：“就喝这么一点儿？”

　　她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把手放到了两边，忧郁地看着帐篷顶，说：“看到你安全地渡劫了，我就什么都好了…”

　　白满川把水放到一边，看了她一眼说：“你当时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道天雷？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我当时只想着救你，我没想那么多。”

　　白满川把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说：“我不太喜欢欠着别人的恩情。但你这次渡劫，的确是实打实的帮了我。”

　　卓灵玛依打断他：“没关系的，你在鬼狼王宫的时候也救过我，你就当是我还了你的恩情，别放在心上。”

　　白满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笑道：“那倒也是。”

　　她听了心里有丢丢失落。

　　白满川又继续说：“不过这次不一样，我确实欠了你一个大恩。”

　　她心里又一喜，脸上还是云淡风轻地说：“那你也可以考虑报答下我。”

　　白满川笑着说：“那是肯定的，我听说你们之前碰到了一个叫耶拉的人，下次他再来找你们麻烦，我就把他解决了。”

　　卓灵玛依一愣，没想到他是要用这么不浪漫的方式报答自己。

　　她满心还以为白满川会让她自由选择一个方式，届时她也不会特别过分，就让他带着自己摘摘花，看看云也就差不多了，结果他竟然选择用杀个人来报答她！

　　那他干嘛还要在她没醒过来的时候，一直守着自己？难道不是终于被自己感动了吗？

　　对了，她究竟睡了多久？

　　没等她问白满川，这位白仙人便说要出去给她拿些吃的。目送他离开以后，周周走了进来。

　　“卓灵姑娘...”

　　确定白满川应该走远了之后，她一把拉过周周，打断她道：“我睡了多久了？我看起来是不是很没有精神？”

　　周周看了看卓灵玛依，见她面若桃花，脸似彤霞，看起来比村子里所有人都要气色红润有光泽。她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个？莫不是想着等白剑客重新进来之前，好好拾掇拾掇自己？

　　周周十分贴心地仔细打量了下她，说：“挺有精神的，就是口脂掉了点颜色，我给你补补。”说完，她从兜里拿出一张口纸，结果被卓灵玛依一把抓住手。

　　周周愣了下，以为她不信任自己的化妆水平，恼道：“我技术很高的！准保白剑客一会儿亲你的时候不掉色。”

　　卓灵玛依又问她：“我刚才睡了多久？”

　　周周听了有些懵，不知道她到底要问自己什么，颤颤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

　　她问道：“一年？”

　　周周摇了摇头。

　　“一个月？”

　　周周回她：“你们也就回来一柱香的功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