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骊山多愁鬼》鹿西

48、卓灵玛依 16

　　夜色下的林子里，金光忽明忽暗。

　　杜冼星沉默不语，轻轻挥了袖子，一道金光结出的网便笼了过去。

　　周周连忙跑过去把那装着金萤的网子拿到手里。

　　她看不清萤子的模样，只见金色的星尘从光的中心不断落下，像是撒满一地坠落凡世的星，直至消失不见。

　　“好漂亮的虫子。”周周不禁赞叹：“我能不能把它带回去啊。”

　　“金萤是孟和山的灵气所化，它的来源并非像传说中的那样，所以离开孟和山它应该就会消失。”

　　周周恨恨道：“卓灵竟然骗我！”

　　“不过你也可以试试，我只是根据它的来历猜测的。”杜冼星又补充了一句。

　　“还是算了。”周周叹了口气。

　　“为何？”杜冼星问她。

　　“我养什么东西都活不长的，最久的在我手里苟延残喘了一个月，还是被我养死了。”周周又想到自己一家被灭门，突然顿悟：“我该不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吧？！”

　　杜冼星久久密布阴云的脸上，终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地笑：“这事可能怪不到命格身上，只是单纯因为你养东西的水平太差。”

　　周周刚准备回他，看到杜冼星脸上终于重新笑了起来，索性就随他说了。

　　他们继续往上走着，孟和山的地势并不陡，相比于骊山来说，这里只能算一个山包。面积也不算大，站在山顶上能一眼看到山脚下黄沙的分界线。

　　他们在山顶上和林赏先汇合了，周周看了看自己手里孤单单的一只金萤，又看了看林赏手里的三只，有些难以接受。

　　等到卓灵玛依带着六只金萤出现的时候，周周有些站不稳了。

　　“这是在欺负我们不懂套路吗！这个节日的意义是？”周周摊了摊手。

　　“如果来人很多的话，金萤其实不太敢出来。”卓灵玛依有些伤感，说：“历年来，我们都没有遇到过抓到三只以上的捕萤节，今年算是因祸得福吧…”

　　可儿和乌恩是最后出现的，他们的手里各有一只。

　　乌恩看了看卓灵玛依手上聚着金泽的网子，笑道：“看来今年是易阿度第一了。”

　　这本该是一个众人欢庆的节日，但稀稀疏疏的十几个人看起来显得整个孟和山十分寂寥。

　　晚风吹过山头，听到胡杨叶的沙沙声。

　　卓灵玛依笑着说：“在山顶上放飞金萤，是不是可以许三个愿望？”

　　“易阿度你是不是太贪心了！别人都只许一个，你要三个？”乌恩特木尔哈哈大笑：“不过你手里有那么多，说不定白驼神真的会听到你的祈求。”

　　卓灵玛依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六只金萤，他们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若是以前，卓灵玛依说不定会许这三个愿望——

　　希望乌恩大哥的复国大愿早日完成。
　　希望兄弟们能过上吃酒喝肉的好日子。
　　最后，希望自己能找到心中的圣所。

　　但经过今天这件事情之后，她的心态有了些微的变化，改变也许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也许也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她从网子里拿出两只金萤放在手里，它们在她的手心里不断拍打着虫翼。

　　卓灵玛依站到一块高高的石块上面，眼睛直视着闪闪发亮的启明星，朝着永夜的星空大喊：“希望白满川能早点醒过来！”

　　卓灵玛依把握紧的手抬到眼前张开。

　　下一秒，两只金萤扇动着虫翼往天空里飞去，越来越远，直至变成两颗挂在天际上的星子。

　　大家凝神注视着她，听着她接下来的愿望。

　　她又从网子里取出两只握在手里，喊道：“希望有一天，索拉山丘的绿川能覆盖整个北夷！”

　　金萤再次放飞融进星群里，这一次，夜空里的星子似乎比刚才多了很多倍，就像是有人在一块黑色的绸缎里缀染了上万朵银色的花。

　　卓灵玛依看了看网子里最后的两只，走下了高台，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手握在网子的开口处。

　　声音柔柔地：

　　“最后，希望天下太平，子民安乐。”

　　她手轻轻放开，那两只金萤扑闪着进入夜空，其他人也跟着将手里的萤子放飞。

　　当金色萤虫彻底消失的那刻起，天际出现一条清晰的银河，连接天地的彼岸，好似通往黑暗国度的大桥。

　　群星璀璨，卓灵玛依似乎看到白天死去的那些兄弟们，正跟着一匹星子汇聚成的骆驼走过大桥，最后消失在黑暗的最深处。

　　也许黑暗国度是真的。

　　当人死后，白驼神会引领着死者的亡魂，带他们前往只有星空和大海的地方，他们会在那里停下一生的脚步，最后长眠在永夜。

　　夜空渐渐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孟和山顶也慢慢暗了下来，众人点燃手中的火把，驱散了浓稠的黑暗。

　　他们在孟和山休息了一晚，第二日迎着朝霞启程，回到了黄沙大漠里的家。

　　卓灵玛依把这个噩耗带回了部落里，亡者的亲人们聚在狭窄的广场上失声痛哭，周周和杜冼星站在人群的外围，目睹着这一切在发生。

　　她很难想象昨天浩浩荡荡出去将近百人的队伍，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十多个人。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一天。

　　起初她不太清楚北夷王和乌恩特木尔的关系有多僵，因为在她看起来，乌恩好像不是很着急搞复国这个事情。

　　但经过这次事情之后，她大概知道北夷的内斗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严重到只要见了面就必然会见血的地步。

　　她在想，怎么才能让北夷止戈？

　　只有当一方的实力是压倒性的，才有可能止戈。

　　而目前北夷王有个叫耶拉的祭司，而乌恩这一方有只小黑，其实实力还是比较相当。

　　以周周一人之力深入王宫搞死耶拉，纯粹属于白日做梦。目前来看，只有她以身试险，毒死那头巨狼，不然根本不会出现具有压倒性实力的一方。

　　不过这些她也只是想想，她肯定是站在卓灵玛依这边的。何况没有了小黑，她也不可能走进肆海沙。

　　当大家还沉浸在悲恸声里的时候，周周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你怎么能让易阿度去宣布这件事情呢？”乌恩的说话声从周周身后的帐篷里传出来，带着几分埋怨：“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我是部落的王子，应该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大家！”

　　“我的太阳！没有人喜欢别人带来噩耗，他们会在心里责怪这个人。”可儿说道。

　　“但是…”

　　“但是易阿度…”可儿打断他，说道：“她不会是未来的王，由她来宣布这个事情，是最好的选择。大家就算心里埋怨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你不一样，我的太阳！如果大家在心里开始憎恨你，这对你将来统治他们会很不利。”

　　乌恩沉声道：“亲人和你，对我来说比夺回那个王位要重要的多！”

　　“你在胡说什么？那是本来就属于你的东西！属于我们孩子的东西！”可儿的语气里带着愤怒和不可置信：“你难道就希望我们的德木图（孩子）将来生活在这种地方？连冬天还需要和大家一起用一个袄子？”

　　乌恩特木尔沉默了一阵子。

　　许久，才叹气说道：“那你也不应该直接让易阿度去，我的月亮！我不希望她过得不快乐，额朗阿吉在天上看着我们所做的一切，他们会怪罪我没有把易阿度照顾好。”

　　可儿声音放柔和了一些：“我是为了他们的儿子好，我的太阳，额朗阿吉会理解这些的。”

　　周周和杜冼星全程站在这里听完了整段对话，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那边白满川的帐篷里走出来一个下人，他走到卓灵玛依的身边，附耳同她说道：“他醒了。”

　　卓灵玛依听后一惊，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飞快地跑白满川的帐篷里。

　　拉开帘幕的那一刻，白满川只批了一件敞开的内衫，露出清晰匀称的白皙身材，墨色长发没有什么精神的耷在身前，侧脸上那道细小的抓痕正在慢慢愈合，长出一些粉色的新肉来。

　　白满川把自己衣衫拢了拢，慵懒地说：“卓姑娘，非礼勿视啊。”

　　卓灵玛依一下扑过去抱住他，小声地呜呜道：“你终于醒了。”

　　白满川还推了推她：“非礼勿碰啊。”推完左臂上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索性就任由她抱了。

　　他们以这样诡异的姿势僵持着直到周周和杜冼星进来，卓灵玛依才连忙站起身来。

　　白满川虚弱地从床上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说：“谁给我换的？”

　　卓灵玛依说：“你之前的衣服脏了，我怕我的兄弟们手太重，就让杜兄给你换了。”

　　周周意味深长地看了白满川一眼，又看了看杜冼星，说道：“你是在说小星星很柔弱吗？”

　　“我没有…”卓灵玛依还没说完。

　　周周连忙打断她：“没事，你站满星，还是星川？”

　　“啊？”卓灵玛依没听懂。

　　周周已经被杜冼星拉出了帐篷。

　　她目送周周离开，才从后面的架子上把白满川的衣服取过来，说：“我不会洗衣服，可能有些不太干净。”

　　他接过衣服套在身上，摸了摸里面的袖兜，说：“你是不是把我戒指给拿走了。”

　　卓灵玛依噢了一声，急急忙从袖子里拿出那枚蓝色的戒指，琉璃在光线下面发着极绚烂的光。

　　白满川刚准备抢回来，她手往回一缩：“不对啊，按你说的，这些都是老子的，凭什么给你？”

　　白满川伸过去的手愣在那里，听她说完了，才道：“行行行，反正底下的狼尸都被我杀干净了，到时候我再去取点。”

　　说完，白满川拉开帐帘便要离开。

　　“你要去哪儿？”卓灵玛依问他。

　　“喀斯的赌馆。”白满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衣服穿得服服帖帖，头也不回地朝着他们摆了摆手，准备离开这里。

　　但显然，有人没打算这么轻易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