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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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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欶比陆觥小两岁,是奶奶捡回来的小可怜。
他和陆觥的家很近,从小一块长大,三岁的小沈欶又乖又软,扑簌扑簌的大眼睛总是安静又欣喜地看着陆觥。沈欶长得白,带着婴儿肥的脸谁看了都想捏一把。
于是陆觥负责保卫小沈欶的脸蛋——不要掐,会流口水的!
沈欶躲在陆觥后面,揪着他脏兮兮的衣摆点头,奶声奶气:“不能掐。”
陆觥赶走其他人,转过来忧心忡忡地捧住沈欶的脸蛋,“你要流口水了么?”
沈欶抿抿嘴角:“没有。”
陆觥抹一把他的嘴角,证实没有,“你要是想流了,就擦我身上。”陆觥指着自己两团污渍的胸口,慷慨大方。
手指触到脏衣服,陆觥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干净的弟弟,低头寻找自己身上哪里干净——没有,像只泥猴一样。
他指了指自己唯一白净的脸,道:“算了,这里吧。”
吧唧——小沈欶凑上去,圆溜溜地大眼睛小心地观察自己有没有口水印。
在沈欶有限的认知里,指脸颊是需要一个亲亲的意思。
他们一起生活到沈欶五岁。
突发疾病夺走了沈欶唯一的亲人。
老奶奶有个女儿,年轻时负气离家出走,村里人联系不到她,丧事都是大家伙操办的。
小沈欶浑浑噩噩的,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家开始讨论起沈欶的去处。
这个时代,大家普遍有了教育孩子的意识,多养一个男孩绝对不止是多一张口吃饭的事情了。而且,五岁的孩子养不熟。
“听说县里面有福利院,我们联系派出所送到那里……”
陆觥家里鸡飞狗跳。
他央求母亲收养沈欶,但是母亲不肯,并给他列举了一堆正当理由,诸如,我一个人养不活两个男孩,养孩子不是添双筷子,你们要上学、要娶媳妇、说不定还要买房……多一个沈欶意味着属于陆觥的一切都要对半分,还是交给国家吧,国家不会不管的。
陆觥无法说服母亲,他看着孤零零的沈欶,沈欶也看着他,像一只没有生气的漂亮娃娃。
沈欶说他不想去孤儿院。
陆觥说我不会让你去孤儿院。
只要他将饭分一半给沈欶就可以了。
母亲不答应也没关系,他可以偷偷的。
在乡亲们安排沈欶去处的前一天晚上,陆觥悄悄打开房门,把他的好兄弟接近了自己屋里,安排在了——床底下。
“我妈在家的时候,你就藏在床底下,白天我妈一走,你就钻出来,晚上也可以睡床。”陆觥把床分一半给弟弟,像做贼似的轻手轻脚,这对动不动就踢翻椅子的陆觥实在是一个考验。
但他做得很好。
恰好陆觥上一年级,老师开始布置作业,他对妈妈说作业太多了,他要边吃饭边做。
陆女士没有管他,她还要去纺织厂上夜班,从三岁起陆觥就是自己一个人吃饭,胃口大如牛,绝不用担心他会为了任何事忘记吃饭。
陆觥端着碗进来,锁好门,轻声换出床底的沈欶。
吃饭了。
沈欶慢慢爬到床边,先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然后探出半个头。
陆觥的床底有一阵没清理了,沈欶软软的头发丝上面沾了好多蛛丝,因为睫毛过长,连睫毛上也牵着一些。
沈欶闭着眼清理,陆觥凑过来,帮他把眼角的蛛丝吹干净。
两人用气声交流。
陆觥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崭新的小刀,小卖部里卖的,削铅笔,两毛钱一把。
他把刀擦了擦,然后严肃地在饭菜中轴线上划过,一分两半,谁也不多谁也不少。
“吃吧。”陆觥把刀折叠回去,放在床垫底下,以后这就是他们的分食工具了。
陆觥用筷子,沈欶用汤勺挖。
两个小孩对着一碗饭很快吃光。
陆觥被陆女士无数个白眼都没有教好的“食不言寝不语”,终于无师自通。
沈欶把一块鸡肉往陆觥那边推,“哥哥吃。”
陆觥意犹未尽地看着那块肉:“你吃饱了?”
沈欶点头:“嗯。”
陆觥风卷残云。
吃完饭,陆觥出去拿了扫把和畚斗,认真地告诉陆女士:“老师说自己的房间自己打扫,妈妈你以后不要帮我整理房间,会被同学笑话。”
陆女士十分欣慰,小学老师是拯救世界的菩萨吧。
陆觥拿扫帚认认真真地把床底的蛛丝扫干净,还用抹布擦了床板。
早餐,陆女士会煮一个鸡蛋,再简单煎个青菜饼,然后放在桌上去上班,她儿子爱睡懒觉,等他醒来自己吃。
陆觥以前都是带着上学路上吃。现在他早起十分钟,然后用小刀把鸡蛋和煎饼一切两半,十分精准。
沈欶看着陆觥的动作,纤长的睫毛倾下,道:“我只吃得下半个鸡蛋。”
陆觥于是获得完整的煎饼。
“你就在我屋里看书。”陆觥酷酷地只背半边书包,“你想看什么漫画,我找别人要。”
“我都能找来。”陆觥半是炫耀半是强调。
沈欶拿着陆觥幼儿园用的皱巴巴的图画书,“这个就够了。”
“好吧。”陆觥是很爱看漫画书的。
沈欶认识不少字,陆觥放学回来就跟他一起看漫画。
世界上再找不到两个男孩子,在狗都嫌的年纪坐在一起,像他们这样安静。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陆觥以为沈欶会无聊得受不住,毕竟现在他不能再带弟弟一起河里摸鱼上山采桑。
先受不住的是陆觥,饿的。
猛然减少了一半饭量,陆觥活动量又大,一天有半天时间都在挨饿。
在领悟少运动少挨饿这个秘诀之后,陆觥勉强成为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陆女士把中午的剩饭拿去喂鸡,今天她来不及了交给陆觥,“去,拌点糠喂鸡。”
陆觥在鸡圈外面站了十秒,狠狠抓了一把剩饭入口。
避免妈妈起疑,饭都不敢多盛。
陆觥突然在自己外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元纸币。
他欣喜若狂,一定是去年遗落在口袋里的意外之财。
“老板,四个包子!”陆觥豪气万千,吃包子的样子仿佛饿死鬼。
他又陆陆续续地在作业本里、书包夹层、裤子口袋、床垫底下等等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面值不等的纸币,一毛五毛一元五元都有。
连续几天靠外食吃饱,陆觥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他屋里难道有田螺姑娘给他送钱吗?
田螺弟弟倒是有,沈欶每天会给他擦地擦桌子叠衣服。
陆觥一拍脑门,坏了,他花的都是弟弟的钱。
陆觥严肃地找沈欶谈了谈,表示自己不饿,你的钱我也只是拿来买辣条,不健康,你不能纵容我。
沈欶侧趴在床底,眼睛向上瞥,乖乖地看着他:“那哥哥也给我买辣条。”
陆觥真买了辣条,差点把沈欶辣哭。
陆觥急忙搂着弟弟按在胸口,嘘,别哭了,我妈在家呢!
据他观察,沈欶每天是有吃饱的。
他上小学,他挨饿没事。
钱是绝对不能花了,沈欶的钱无非是乡亲们办完丧事的结余,他见过三爷爷数那堆钱,很少,特别少。
就算沈欶给他,他也要帮他存下来。
陆女士觉得自己儿子上小学变化忒大,会主动做家务了,不漫山遍野乱跑了,还有了男孩子的隐私意识,爱锁门。
就是瘦了。
但是男孩子抽条长个,好像也正常。
陆女士琢磨着给陆觥加餐,这天她提前下班,买了一斤五花肉包饺子,陆觥吃饺子一顿能吃二十个。
然后她撞见了刚上厕所回来的沈欶。
小沈欶愣了一下,嘴唇肉眼可见地失血。
但只是一下。
尽管陆觥的床底给他全部的依赖和安全感,但是沈欶无时不刻不在假设这一天的到来。
所以他有准备很充分的理由。
“阿姨,我是来找陆觥告别的。”小沈欶冷静地说。
陆觥以前对他夸张地形容过他妈妈打人有多可怕。
沈欶怕陆觥被打。
所以他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口袋:“我要跟我姑姑去大城市,以后不回来了,我可以把礼物给哥哥吗?”
陆女士以为沈欶姑姑把他从孤儿院接出来了,点点头:“你放到他房间里去吧。”
房间桌上有一幅彩笔画,画了简单的桌椅床铺。
沈欶刚才一直坐在这里画画。
沈欶又礼貌地说:“我可以给哥哥写一封信吗?”
获得首肯,沈欶写道:“哥哥,我姑姑找到我了,谢谢你的照顾,我以后也不用呆在孤儿院,我要跟姑姑去……”
陆女士看了一会儿,去厨房做饭。
沈欶笔尖一顿,继续写完,不会的字就用拼音。
“再见。”
他爬进床底,又写了几个陆妈妈绝对不会看见的字。
然后把兜里的树叶放在桌子上,他本来想捡树叶画画。
沈欶带走了陆觥的小刀。
他的钱全“存”在陆觥那里了。不过也不要紧,这是他送给陆觥的。
沈欶和陆女士道别。
陆女士正在剁肉,砰砰砰,没听清楚,只略点了下头。
忽然她觉得心跳也快了起来,于是放下刀追出去,叫住沈欶,给他塞了几十块零钱。
小孩子要出远门了,是该给一点平安钱。
傍晚,陆觥放学回来,看见了那封道别信。
他把沈欶没画完的画贴在墙上,然后把属于沈欶的零钱塞在了画后面。
今天的饺子太酸了。
被窝睡一个人也不暖和。
沈欶太过分了,他没有这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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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他第一眼就觉得沈欶可爱。
不是可爱,是熟悉。
他从小就守护着的小可怜。
居然没有认出来。
原来他陪沈欶在北京苦等的,是他自己。
陆觥越是把两人联系起来,就越觉得相像。
当初他年纪小,除了伤心,竟不曾认真分析过沈欶离家的真相。
肯定不是信里那样。
二十年后的沈欶有这样等待的毅力,当初怎么会不等他放学亲口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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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觥清点了那些毛票。
五十六块七毛。
他一张一张展开,放进皮夹里。
太挤了,陆觥把里面的百元大钞抽出来,递给大婶子,“对不起,这块床板我要赎回来。”
大婶子:“使不得使不得!”
陆觥没说话,把钱塞给大婶,红着眼睛把床板抱走了。
他到村口的木材厂里,把沈欶写字的那一处切割下来。
老大爷随口问:“要拿回去裱起来啊?”
陆觥梗着脖子,没说话。
“我这边有雕花机床,要给你磨个花边?”
陆觥想了想,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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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觥带上沈欶的嫁妆和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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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陆觥忍不住先用小号加了沈欶。
【你好,我是%%】
陆觥打上他初中之前的名字。
大概五分钟后,沈欶就通过了。
陆觥:你吃了我二十次半个鸡蛋。
沈欶在他床底躲了二十天。
他也不等沈欶回,继续道:“你当初为什么走,你的姑姑是谁?”
那边半天才回一句“哥”,然后道他现在在国内,姑姑在国外,感谢陆觥以前的收留,询问陆觥现在在哪,能不能见面道谢。
陆觥心里压着火,一边忍不住泛酸。
幸好收留沈欶的人是他。
沈欶天天那样子是吃鸡蛋,他就知道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这个人要不是他自己,陆觥现在估计醋淹飞机场!
他没想到那二十天会给沈欶留下那样深刻的行为记忆。
既然他对沈欶那么重要,这个小可怜自己一个人离开该有多可怜无助?
陆觥心疼死了。
“别岔开话题,你有没有姑姑?”
沈欶:有,她在国外。
陆觥:你那没见过面的姑姑姓杨,你怎么姓沈了?
陆觥:你有个屁姑姑!
陆觥:我他妈是陆觥,等我回去收拾你!